《谁杀死了玛丽·罗宾》鸢鸟离

11、幸福与不幸的玛丽

　　“玛丽真是幸运呢。”

　　很多人这么说。
　　她天生不必为未来担忧，是仆人中的“小姐”。从未尝过饥饿的滋味，也不必为失业的恐惧烦恼。

　　但我从来不这样觉得。

　　我一直都是一只无法飞翔的笼中鸟。

　　母亲去世的情景，我记得清清楚楚。
　　父亲以为我什么都不懂，但那年我已经六岁，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如今回想起来，那一幕仍然历历在目。

　　那天，我没有按父亲的吩咐去玩。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担心母亲的安危。我带着打破父亲命令的愧疚，悄悄跟在他身后。

　　我看到了——看到了母亲被杀的瞬间。

　　虽然画面是片段式的——母亲浑身是血，父亲抱着她，夫人瘫坐在地上发抖。但这些足以让我明白发生了什么。阿黛尔的哭喊声回荡在四周，父亲呼唤母亲的声音充满了痛苦。

　　我看见走廊尽头，男爵大人正赶来，似乎是为了查看阿黛尔发生了什么。

　　“男爵大人，母亲……母亲……”

　　我哭喊着，扑向男爵，想寻求帮助。他望向孩子房间的方向，透过门缝，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男爵匆忙推门而入，我慌忙躲在门后，双手颤抖着握紧，偷偷窥视着里面的情景。

　　“这是……怎么回事？”
　　“夫人……夫人抓住了我妻子的头发，撕扯她，才发生了这样的事！”
　　“这是真的吗，菲斯！”
　　“她只关心自己的孩子，冷落了阿黛尔！这一切都是她的错，不是我的！”

　　听到这些话，我顿时明白了——母亲的血，是因为我自私任性。我脑袋一片混乱，只想着父亲会责骂我。

　　男爵大人透过门缝看见了我，我连忙摇头，恳求他别暴露我。他似乎明白了，也许他不想让场面变得更混乱，于是没有提起我的存在。

　　“快送她去医院。菲斯，放开阿黛尔，别离开这房间。”

　　听到他的命令，我立刻逃离了房间。当时我想，也许是不愿让父亲看见我，也许是不敢再看母亲的模样。直到今天，我依旧无法解释当时的行为。

　　为什么那天我会如此任性？为什么我没去叫其他仆人帮忙？为什么我没冲到母亲身边？

　　如果我那时做了哪怕一件事不同，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母亲的死被当作意外处理，父亲、夫人和男爵都没有告诉我真相。也许父亲是为了保护我，怕我承受不住打击。我希望是这样，希望这是一种爱的表现。

　　然而，从那以后，我意识到——父亲不再像爱母亲那样爱我了。

　　父亲开始与我保持距离。我们虽是父女，却像远亲一样。我曾试图讨好他，渴望他的爱，但一切都是徒劳。我知道，这是因为我害死了母亲。我无数次想告诉父亲我目睹了一切，幻想他会说：“可怜的孩子，居然看到了那样的场景。”然后把我紧紧抱住。

　　但同时，我也害怕他会说：“你明知自己有罪，却一直装作若无其事。”父亲深爱母亲，远超过对我的爱。所以他可能从内心深处憎恨我。

　　我害怕，害怕失去他仅存的一点关爱。我没有勇气去面对。

　　相比父亲，男爵大人对我更多关怀。小时候，我以为这是他的善良。长大后我才明白，这或许是他的愧疚。他知道自己夺走了我的母亲，掩盖了真相。他看我的眼神总带着歉意。那天在房间里，只有男爵看到了我，他从未对父亲提起过。

　　也许他以为，我年幼，会渐渐忘记。然而，对我来说，男爵的歉意毫无意义。

　　夫人去世后，阿黛尔成了孤儿。我对她充满同情。每次男爵的虚伪关怀落到我身上，阿黛尔失落的眼神都让我心痛。我发誓，虽然无法告诉她真相，但会尽全力去爱她。

　　即使阿黛尔把我当作自尊的道具，即使她看不起我，我也毫不介意。我从不在意成为她的陪衬。外界的冷嘲热讽对我无关紧要，这是我应尽的职责。

　　后来，我在图书馆遇见了克里夫。

　　我一直喜欢读书，书籍让我得以去往任何地方，成为任何人。书中的世界广阔无垠，是我唯一的自由。杰尼雷恩家的图书馆宽敞开放，仆人们可以自由使用。虽然大家都很忙，阿黛尔不爱读书，所以我总是独自一人在那里度过时光。

　　但那天，克里夫向我搭话了，我的心跳骤然加快。

　　“你喜欢这本书吗？我昨晚熬夜看完了，真有趣。”

　　我抬头看到他眼下的黑眼圈，心里惊叹：“原来美丽的人熬夜也会有黑眼圈。”

　　我早已知道克里夫的存在，杰尼雷恩家因为这位英俊的少年而轰动一时。所有人对他都充满了兴趣，我也不例外。但我们之间没有什么交集，我从未想过他会对我读的书感兴趣。

　　那是一本讲述一位贫穷少女如何成长的小说。故事中主人公周游各国，这让我无比向往。我与克里夫讨论这本书，发现他读得很仔细，见解深刻，令我心潮澎湃。

　　现在回想起来，我意识到从一开始我就掉入了他的陷阱。

　　最初，我们的关系真的很幸福。我以为我们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尽管他出身贫民窟，但他的魅力让我无视了这一切。即便如此，我心中仍存疑虑，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我爱克里夫，发自内心地爱他。我以为他也同样爱我，却没意识到，那只不过是我的幻想。

　　我知道阿黛尔对克里夫有好感，但那时我已经和他订婚了，我选择忽视这一切。我爱阿黛尔，愿为她做任何事，但唯独克里夫不行。他是我唯一的骄傲。

　　订婚一年后的一天，我因病无法与他们一同外出。尽管理智上知道没什么问题，心中却有一种不安的预感，告诉我这次外出不妙。

　　当他们回来时，我的预感得到了证实。

　　克里夫表现如常，阿黛尔却显得幸福洋溢，仿佛她的恋情已开花结果。她的蔑视变得更加明显，也许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已经赢得了克里夫。

　　我开始对克里夫产生怀疑，尤其是看到他戴着一枚我从未见过的领带夹。

　　“这是阿黛尔小姐送的，作为护卫的谢礼。”

　　他坦然承认，毫无心虚之色。

　　一时间，我差点相信是我多心了。但转念一想，若这只是简单的谢礼，他为何没提前告诉我？为什么在我问之前不说？是不是有什么让他心虚的事？

　　一瞬间，我对他的爱意冷却了。我意识到自己不过是沉浸在虚幻的迷梦中。于是，我决定不再维持这段婚约。

　　“能与克里夫订婚，你真是幸运呢。”这是琳茜的话。她一直看不起我，我明白她的潜台词：“要不是你是罗宾家的人，怎么可能嫁给克里夫这样的人。”

　　说实话，我并不在意。她说得对，这段婚约本就是荒唐的。

　　每晚，我都会凝视摆在架子上的那些异国物品。琳茜送来的这些礼物，让我可以在想象中远游。虽然她的举动让我不悦，但她送来的这些物品却是我唯一感激的东西。

　　尤其是那精致的瓷器

　　盒，里面装着我画的母亲肖像。我小时候总是画母亲的脸，害怕忘记她的样子，越画越好。即便如今，我依旧记得她的模样。

　　这幅画，是我唯一能留住母亲的方式。

　　“妈妈，我好累啊。”

　　望着母亲的画像，我低声喃喃。

　　“很多人都说，玛丽你真幸运。”但我从未这么觉得。

　　我一直都是这座宅邸里的笼中鸟，永远无法展翅高飞。

　　我曾梦想过像书中的主人公那样周游世界。琳茜送来的那些异国物品，我多么渴望亲眼去看看，亲身体验南国的海洋，东国的仙境，哪怕只有一次也好。

　　如果有人爱我，或许我就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如果有人像我爱他们那样爱我，或许我就能在这座屋子里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可现在，我依然只是一只困在笼中的鸟，仰望着外面的天空，渴望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