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向导》祈丰禾

28、离开炮楼

　　周菱骑着马在城中晃悠，到处是齐腰深的野草，和胡乱生长的树，掩映着破败的建筑。
　　露华月自从十二年前在沦陷战中被占领，这里的人死的死、撤的撤，城市就彻底荒废了。
　　他们沿着满是裂缝的公路，一直往前走，终于在一家看起来还算完好的别墅里，找了套合适的户外运动衣，顺便还拿了条毛毯。
　　他很快带着东西回到了炮楼，所幸离开的时间里无事发生，布兰还安稳睡着。
　　周菱将衣服放在一边，把找来的毛毯盖在他身上。
　　心里祈祷着他能坚持下去。
　　天渐渐黑了，四周寂静无声。
　　周菱累了一天，困得眼皮子打架，他召出琼华，想让它帮忙守夜。
　　可炮楼空间太小，容纳两个人以后，压根站不下那么大的马。
　　琼华出来后直接卡住，被迫撅屁股缩头，进退两难。
　　一人一兽相对无语，周菱分明从那水淋淋的大眼睛里看到了浓浓的控诉和鄙视。
　　没办法，权衡半天，只好让它蜷住后腿在窗前坐着，头伸到外面去。
　　周菱自己则抱着武器靠坐在墙角，不一会儿就迷迷瞪瞪进入了浅眠。
　　不知睡了多久，他突然被琼华的嘶鸣声惊醒，一骨碌爬起来往外面一看，只见远处黑暗里似乎有几个庞大的影子。
　　打开夜视仪，才看清是些非常高大的走兽，它们正低着头，嘴里伸出长长的舌头，舔舐着地上的刀蚁尸体；时不时还发出几声震天的威吼，呵退前方抢食的小异兽们。
　　而炮楼下方也已经聚集了许多奇形怪状的异兽，正在捡食地上成堆的尸体。
　　周菱估摸着那些大异兽的体型，恐怕这炮楼无法抵挡。
　　得赶紧离开！
　　好在布兰的情况好些了，许多伤口都结了厚厚的痂皮，周菱赶紧把拿回来的运动服三两下给他套上，就背上人带着包，轻手轻脚下了楼。
　　石门一开，外面进食的异兽都是一惊。
　　趁这个功夫，他赶紧把布兰扶到马背上，自己也一跃而上，就策马狂奔起来。
　　现在已经是后半夜，到处都是一片漆黑，好在他们走的是傍晚走过的路，琼华比较熟悉，极少被绊住，所以速度飞快。
　　起初还有几只异兽追上他们，都被周菱用光刃砍倒。
　　渐渐的，身后动静越来越小，只剩下哒哒哒的马蹄声在寂静夜空中回响。
　　琼华的速度慢了下来，周菱坐在马背上，一手抱着前方的布兰，一手拿着光刃，十分警醒。
　　他们顺着残破开裂的公路继续前进，方向仍然是西面。
　　路上又碰到了几波异兽，有的远远就躲开了，有的试图袭击他们，都被周菱手中的光刃挥退。
　　马蹄声就这样越走越远，天空也一丝丝亮了起来。
　　黎明就要到了。
　　一路上布兰都没有动静，他个子比周菱高，脖颈软软向后，头枕在周菱肩膀上。
　　马背上很颠簸，琼华时不时还要跃过裂缝，周菱怕他掉下去，左手一直紧紧搂着他，将他上身抵在自己胸膛上固定住。
　　他的脑袋就在周菱肩头上轻轻摇晃，略有些硬的发丝扎在颈侧痒痒的。
　　周菱没有发现，其实布兰已经有了朦胧的意识。
　　他暂时无法醒来，却能清晰感觉到全身上下火烧火燎的疼痛，记得自己确实受了很多伤；
　　可奇妙的是，他又能觉出舒适。
　　不同于以往昏睡后，那种如影随形、仿佛在泥淖中挣扎的粘腻、沉重感；此刻他的脑中没有纷乱的梦境，只有一种放松的感觉。
　　非常放松。
　　身下的颠簸让他觉得自己身处摇篮，意识在一点点凝聚着。
　　直到日出时分，布兰终于醒了过来，他还有些迷糊，眼珠微动，首先看到了地上被拉得长长的影子。
　　明亮的晨光从背后斜照过来，周围所有东西都被渡上一层金边。
　　他动了动，才发现自己正骑在一匹奇怪的动物身上；
　　看体态应该是马，但是头顶有一面超大的弧形盾，盾上还对称长着九只尖角，中间那只最大，两边依次减小。
　　它们都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不知怎么，这动物让他很有好感，他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头盾上那尖利的角。
　　周菱这时才发现前面的人醒了。
　　“哎！”他急忙想要阻止布兰的动作，可是已经晚了。
　　琼华性子孤高而且暴躁，格外保护这面头盾，有时候就算是周菱也不让摸。
　　现在却被陌生人握住了角，可想而知它会有多愤怒。
　　周菱只能双腿用力，拼命夹紧马腹，准备应对自己量子兽的脾气。
　　但奇怪的是，这次琼华并没有尥蹶子甩头，甚至脚步都没有乱一下，反而十分温顺，任人抚摸。
　　？
　　周菱十分不解。
　　这倔驴今天吃错药啦？
　　好在布兰也很有分寸，略摸摸就放开了。
　　危机解除，周菱安心了，双腿放松，没想到下一刻对方竟然猛然发力，一下坐直了身子。
　　被这动作一惊，周菱害怕他掉下去，反而抱得更紧，倒把自己带得往前一扑，头盔磕在前面人后脖颈上，砸出了“嘣”的一声闷响。
　　“哎呀！”他回过神来，急忙劝阻道：“你身上有伤！别乱动。”
　　布兰完全清醒了，认出身后的人，怕把他带的摔下去，立刻不动了。
　　周菱在后面，看不见布兰的脸，只得试探着问：“你清醒了吗？”
　　“嗯。”
　　“认得我是谁吗？”
　　“...周菱。”
　　嗯，看来脑子没坏。
　　周菱看他挺稳当，就慢慢放下了扶着对方胸膛的左手。
　　抱了一路不敢放松，胳膊都木了。
　　他往旁边甩了甩，手指头随意活动着。
　　血管里很快传来细碎的针刺感，周菱表情扭曲，嘴里还不忘关切：“身上怎么样？疼得厉害吗？”
　　布兰正轻柔抚摸着琼华的鬃毛，闻言摇摇头，嗓音嘶哑：“不疼，已经缓过来了。”
　　周菱直接戳穿：“你那大腿上血都透出衣服了，不用看都知道伤口肯定崩裂，还说不疼。”
　　布兰低头看去，果然鲜血淋漓。
　　“疼就说出来啊，看你矜持的。”周菱一边说，一边越过他肩膀往前面张望。
　　自从跑出城区以来，路边建筑就少了很多，没想到这次运气不错，前方刚好有一座屋子。
　　周菱眼前一亮：“太好了，有间房！到那里休息下吧。”他让琼华快走：“刚好我也累了，跑了半个晚上，现在饿得不行。”
　　布兰听他这样说，也点点头表示同意。
　　琼华很快来到房子前面。
　　这是间低矮的破屋，没有门，屋顶也漏了个大洞；不过他们本来也不打算进去，只要有堵墙便于防守就行了。
　　周菱先跳下来，然后十指相互交叉做了个“捧”的动作，想给布兰借力；毕竟琼华背上离地大概有两米左右，伤员下来不方便。
　　没想到布兰还没动作，琼华竟然十分体贴地蹲下，慢慢趴在了地上......
　　周菱一脸不可置信。
　　？
　　这家伙今天什么情况？
　　孤高人设全崩了。
　　布兰顺利从马背上下来，又在琼华的长脖子和头盾上轻拍了几下，全程琼华都是一副乖顺的样子，周菱已经惊呆了。
　　直到布兰开口问：“哪儿来的马？”
　　他才收起震惊的表情：“啊？这是琼华，我的量子兽。”
　　琼华也适时打了个响鼻，晃了晃大脑袋。
　　布兰听了倒没觉得意外，周菱早说了自己也是经历过分化期的，有量子兽不稀奇。
　　两个人踩倒墙根一大片野草坐了下来。
　　看着对方渗血的裤腿，周菱有些担心：“把裤子脱了，我重新给你包扎下吧。”说着已经从包里拿出了所剩不多的绷带卷。
　　布兰急忙阻止：“不用了，伤很快就能愈合。”
　　见周菱一副“你在矜持”的表情，他只好将上衣撩起来，给对方展示腹部的几道口子：“你看。”
　　周菱看过去。
　　果然，虽然伤口周围还十分红肿，但痂皮已经结的特别厚实了；就连长羽鹰顶伤的那处也不再出脓，长出了鲜红的肉芽。
　　“这愈合能力，真强啊。”周菱感叹：“才十几个小时，就恢复到这个程度了。”
　　想到昨天的情形，他现在还心有余悸：“你都不知道，我在炮楼找到你的时候，还以为你已经死了。”
　　“还好，虽然只剩一口气，你也坚持过来了。”
　　布兰默默掖好衣角，心里也觉得十分惊喜。
　　他当然知道自己昨天伤得多重，那时候他是抱了必死的决心拿着芯片离开的，一路杀一路不停受伤，到炮楼以后再也无法支撑。
　　失去意识前他甚至没奢望能留下全尸。
　　哪想到还能看见第二天早上的太阳，连身上这些深可见骨的伤口也在迅速愈合。
　　自己的自愈效率，已经很久没这么高了。
　　他敢肯定，昏迷期间周菱一定又为他疏导过了，而且效果奇好。
　　可惜背包丢了，暂时没有仪器，不然真该测下指数看看。
　　两人分着喝了点水，周菱又给他打了两支营养针，还递了些肉干和野薯头给他。
　　他们靠着墙根吃饭。
　　布兰大口咬着食物，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咀嚼音。
　　周菱说他“矜持”、不知道喊疼，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描述，自己其实是畅快多过痛苦的。
　　腿上的伤口确实疼，不止腿，身上还有很多地方也都在隐隐作痛。
　　但他同时又有一种获得新生的感觉。
　　他感受到阳光的温度、闻到青草和泥土的气息、听到空中轻柔回响的风声；甚至看到腿上鲜血的颜色，是如此艳红......
　　可以说世间所有，都比从前鲜活很多。
　　很多很多。
　　这些鲜明的感触让他意识到，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的生命力早已经被并发症消磨掉了大半。
　　回望来路，只有战斗和任务的痕迹，自己就像一支身不由己的箭，除了既定目标，其它什么都没有。
　　尤其跃升五级以来，发作间隙越来越短，持续时间却越来越长；炸裂般的热痛和燥意如影随形，每一天都仿佛置身炼狱。
　　在浓重的死亡阴影下，自己已经成了机器，摒弃掉所有多余的需求，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完成该做的事。
　　那些回忆就像一张张模糊的灰色照片，冰冷而没有生气；
　　而现在，布兰举目四望，满眼都是朝阳染就的灿烂金色，晒在身上暖烘烘的。
　　他又实实在在地活着了。
　　巨大的感动充盈他的胸腔，他不禁看向身旁。
　　那里，周菱盘着修长双腿，大喇喇坐在草地上，两手捧着大块肉干，正龇牙咧嘴撕扯着。
　　阳光照在他身上，麦色肌肤闪动着健康的光泽，看上去平滑又细腻；
　　而那张被照亮的脸，面容英俊、眉清目秀，一双圆眼睛更是亮得惊人，盛满蓬勃的生机与活力。
　　简直比光还耀眼。
　　布兰不由看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