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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她的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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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机构的。从汪佳欣的家里出来后,他一直觉得有些天旋地转。胃也不太舒服,似乎有一团气憋在他的横膈肌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他感到有些想吐,但又吐不出来,只能止不住地打嗝,希望能让胸中通畅点。
这一整个上午,林然都过得很糟糕。身体的不适加上神经的紧张,不禁让他有些萎靡。
当池宜雯在食堂看到他时,他正在喝着粥。虽然早上也没吃,但是他还是没有什么胃口,只是简单地端来一碗白粥,配着一小碟咸菜,慢慢地喝着。
“林老师,你还好吗?”池宜雯担心地问道,看到林然这副模样,再结合听到之前有传闻说在七医院看到过林然,她就更担心了。
“我没事,就是最近睡眠有点不太好。”林然的声音透露着他的虚弱。梦中汪佳欣的人生让他变得精神有点恍惚,他有点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我是林然,还是死去的汪佳欣呢?
“林老师,你每天晚上都睡不着吗?是不是平常备课压力太大了?我刚教书的时候压力也很大,总是怕自己有什么没讲清楚,影响孩子成绩。干咱们这一行的有时候是要承担些责任,是要对学生负责,但是也要注意下自己的身体啊。”池老师说道。“你要是实在睡不着,睡前可以吃点褪黑素,我失眠的时候就会吃一点。”
“谢谢池老师的关心了,明天我没课,我去好好休息一下。”
“那你要多注意身体啊,好好保重。”
“好的池老师,我吃完了,就先走了。”
从食堂出来已经差不多一点了,林然下一堂课是在晚上六点半。一整个下午的空闲让他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坐在工位上,本想着备一会儿课,可他看着卷子,实在是没有什么动力,只能一个劲地喝着热水,想压压心中的不安。
就这样干坐了半小时,他突然有想出去走走的冲动。机构的上班时间是弹性的,但是无缘无故地不见了踪影也是不好的,他向值班的主管说自己约了医生要去补牙后就出了门。
林然坐在公交车站的长椅上,他想着昨天也是这么一个长椅,也是如此的疲惫。梦中的她不情愿地去上着班,数着还有多少日子放假,然后走上了公交车,在颠簸的公交车上抢着一丝休息的时间。
林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来公墓这里。公墓在城郊,要转好几道车,每一趟的中途他都要下来的理由,但他最后还是来到了这里。
林然很早以前就思考完了生死的话题。
“如果我死了,我要把我的骨灰撒到大海里,我不需要立墓,就让我当个无名者吧。”他还记得自己曾在日记本里写下过这样的话。
当他看到成百上千的墓碑时,他感到有些许的怅然,或许在这里就有一座是属于她的,这是她曾经活着的唯一证明了。公墓不是个充满欢声笑语的地方,但也不是纯粹的庄严肃穆,他觉得这里充斥着沉重与轻松的矛盾。死亡是种解脱,不是吗?他时常对自己说着。可现如今如此近距离地感受着一个生命的逝去,他又觉得心里压着块石头。
顾晓理总是会记得第一次看到林然的时候,那天他静静地站在墓园的入口,看着前方的墓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阳光洒在他的脸上,十月天的太阳不暖,但是照在人身上也格外好看,金色的光影衬着他的眼睛,那总是在思考什么的眼睛。
“先生。”
林然的思绪被打断了。他看着眼前这个打扮得有点正式的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笔记本上夹着一支笔。
“先生。”顾晓理又叫了一声。
林然回过神来,想着自己应该要给出回应。“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没有什么要紧的事。”顾晓理道,“您是有朋友或亲人去世了吗?请节哀。想必一定是对您很重要的人。”
“朋友吗?”林然想着。我们算是朋友吗?我们甚至没有说过话,没有见过面,我只在镜子里见过她长什么样。“算是吧。”
顾晓理愣了愣,他不知道什么叫“算是吧”。不过他在这座墓园里待了很长的时间,萍水相逢来悼念的也不算少,对逝去生命的纪念不是给逝者看的,而是对生者的提醒。他知道这个道理。但萍水相逢者有时并不能给他的工作带来太大的帮助。不过他仍然没有放弃。
“那他(她)叫什么名字,是个什么样的人?”顾晓理继续问道。
“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林然又想着,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或许是坚强的,一个人独自打拼着,又或许是脆弱的,承担不了生命之重;又或许是不幸的,有着不愿意去回忆的痛苦。汪佳欣在他的脑海里是朦胧的,两个梦境并不足以展示她的一生。林然现在突然想去睡觉了,准确地来说是做梦,如果神明安排了这一切,让我在梦中经历她的人生,那她或许还算活着吧。
“她是个……”林然想说出对她的印象,但是他又转念一想,“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顾晓理并不感到意外,大多数人都是这么一个反应,他也知道自己的唐突。死亡永远是一个沉重的话题,逝者的离去对于生者总是痛苦的,因此大多数人都将自己困在回忆的牢房里,这个牢房只准进不准出。但这就是他工作的意义,让逝者安心,让生者不再痛苦。
“先生,我是名传记师。”
“传记师?”林然有些疑惑,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
“是的,传记师。”顾晓理喜欢他的职业,他认为这是个充满着活力的职业。“先生,中国有14亿人,平均每天有2.8万人死去。所有人都经历着他们各自的人生,或精彩、或平淡,死亡对于他们来说或是卑劣的掠夺,或是轻松的解脱。死亡拥有了一切,又抛弃了一切。大多数人留下了什么呢?尸体会在一个月后腐烂,骨灰会随着循环重新流入自然界,墓碑有50年的权限,在亲人和朋友离去之后,谁又会记得我们呢?有些人是不朽的,他们随着人类文明一直延续着。但是我们社会的大多数呢?碌碌一生却留不下任何的痕迹,可这就是我工作的意义。”
林然看着眼前这个人,阳光洒在他的眼睛上,他的眼睛发着光。
“先生,每个人的人生都是波澜壮阔的。我们不是无名者,每一个普通人的人生都值得被记录。我服务于逝者,我为逝去的普通人写传。”顾晓理顿了顿,“先生,我是名传记师。”
顾晓理的话给了林然很大的触动,“我们不是无名者吗?”他想着。在他从公墓回去机构的路上,在他站在白板前上课时,在他坐在出租屋的椅子上发呆时,在他洗漱完躺在床上准备睡觉时,他都控制不住自己想着顾晓理的话。
“先生,如果你也想为你的朋友写传,记录他的一生,请联系我。这是我的名片。”
林然看着手上的名片,汪佳欣希望她的人生被记录吗?林然不知道。如果人生是痛苦的,那最后让它埋藏在土里,最后随风飘逝吧。他想着。想着想着就进入了梦乡。今天我还能体验汪佳欣的人生吗,这是他睡前最后的想法了。
林然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梦里他是一个小女孩,住在乡下的小房子里,父母外出打工,工作很忙,一年都见不得几次面,于是她从小和奶奶在一起长大。她读书还算是争气,先是考上了县里最好的初中,后来又以第一名的成绩去市里读高中……
当林然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了。“蝴蝶是我,我亦是蝴蝶。”林然脑子里不由得蹦出了这句话。当他在镜子里看着自己的时候,有一种不现实的感觉。他记得刚刚自己还在教室里坐着准备月考,考的是数学。数学是她的强项,不一会她就写到了最后一道导数题,可是随着铃声响起,并没有如她所期待的那样交卷子,而是在一间不大的出租屋里醒来。
林然洗了洗把脸,很是用力地用手搓了搓。“孟享、陈礼娴、章得胜”他的脑子里突然地冒出了这些名字,他们的电话是多少来着。林然继续回忆道,他拿了张纸将他所记得的一切都写了下来。他写得很快,也很紧张,像是生怕忘却了一样。但是他越写记忆就越清晰,好像这就是他的人生一般。
写完之后就已经是下午一点了,他看着本子上潦草的字迹,又想起了昨天在公墓里碰到的那个人。
“先生,每个人的人生都是波澜壮阔的。我们不是无名者,每一个普通人的人生都值得被记录。我服务于逝者,我为逝去的普通人写传。”
那个时候正好有一阵风吹过,阳光洒着它璀璨的光点。
林然有些晃了神。他好像知道神明安排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了。
他按照名片上的电话打了过去。
“你好,这里是传记师孟晓理,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
孟晓理吗,他想着这个名字。
“你好,传记师孟晓理,我要加入你。”
林然说完又看向他面前的笔记本。上面记载着汪佳欣的求学岁月。
他仔细地回忆着这一切,又想起了《你的名字》。在神明的安排下,两个彼此毫不相干的人有了联系,如果这一切是因为他要去承担什么,那么他愿意承担。林然想着,再也没有人比他更适合这个工作了。
“我也要成为一名传记师,为逝者写传。”
电话那边的孟晓理有些愣住了,他感到莫大的喜悦,他笑着回应道:“你好,同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