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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三十五 恒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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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米阿就拿到了自己的快递。
星际时代的快递讲究一个无视距离,人造小型虫洞联通系统和AI分拣系统可以让大多数区域的快递时间控制在十小时之内,只要寄的不是活物,就能上午下单晚上收货。
他抱着盒子,敲开德塔办公室的门。
这是用多根金属丝排列拼接成的楼阁模型,每一根金属丝都在模仿古老木制结构的木板或立柱,精妙的榫卯结构让制造和拆卸都有些难度,米阿自信满满地打开盒子,将大概两掌长、一掌高的大号摆件递给德塔。
雌虫疑惑地眨眨眼。
直到现在,他还在复盘战斗。战斗只持续了不到两小时,屏幕上的可能性推演却多达上百种,米阿瞟了一眼就觉得头晕:“一堆星盗,有这么麻烦吗?”
“你想知道什么?”
“啊?”米阿,“我想知道你想怎么拆……”
德塔抬手插进额发间,用力抓了抓头发。那样子让米阿想起一些电视剧里的不良少年,带着点痞气。
他一点都不意外德塔这样。
“拆什么?”德塔皱眉问,“这是什么?”
“呃,礼物?”
德塔的表情僵住了。他眼角挑起,质疑地看向米阿,就像这金属手工里藏了炸弹。
第一次送礼,还送得心惊胆战的米阿小心翼翼地望回去。
他在红眸里看到迷惑。
雄虫给雌虫送礼确实很少见,但以德塔对他的了解,应该没这么意外。
“你不喜欢?发生过什么吗?”
“没有。”德塔又抓了抓头发,“我只是在想,你背后调查我。”
“这也算吗!”
“嗯……”熟悉的笑意回到德塔脸上,“懂怎么背后调查,倒是有进步。”
“我只是找二皇子问你喜欢什么,”米阿痛苦道,“不是在谋杀你。”
德塔按住金属楼阁顶端,轻轻晃了晃。金属丝在他手指下弯曲,整座房屋岌岌可危。
“你要拆吗?”他问米阿。
“我没兴趣。”
德塔拆掉榫卯结构里的“钉子”,掀开房顶,将刚才弯曲的金属丝一根根掰正。
雌虫带着微笑慢慢修复自己刚破坏的部分。他做得很精细,手指灵活地压平弯折处。米阿看得心痒,下意识伸手,碰到对方指尖。
德塔对他挑了挑眉。
米阿红着耳朵收手,顺手拽过一根金属丝,试图捋直。他这才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它变成了“S”形。
德塔低笑起来。他半垂着眼整理好它们,重新搭好榫卯结构,复原整个工艺品。
“想飞向恒星吗?”极其突兀地,他问。
“啊?”
德塔将金属屋子放在桌上,伸手拉过米阿的手腕。他的体温似乎有些高,指尖用力压着米阿的腕骨。
五分钟后,米阿被固定在副驾驶,目瞪口呆地看着前方的屏幕。德塔启动飞船,两人就这么直冲出军港,奔赴宇宙。
巨大的加速度让米阿头晕目眩。用了一会,飞船速度才稳定下来,米阿环顾四周,发现所有屏幕都一片黑暗。遥远的星光只能在屏幕上变成白色或其他浅色的小点,刚离开的军港散发着朦胧的白光,并逐渐化为一团小小的形状,被他们抛在身后。
他们飞驰向黑暗,再一个转身,向着恒星直线冲刺。
巨大的光球在屏幕上飞快扩大,直到铺天盖地。它的光蒙住了一切,即使在恒温驾驶室,也觉得仿佛有热浪扑面而来。米阿下意识握紧扶手,瞪着屏幕,直到视网膜上留下一块绿斑。
德塔还在加速。
他向屏幕中的光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那颗燃烧的恒星。黑发散在他脸侧,强烈的光将它化作无数黑和白的线条,在这片黑白间,只有闪亮的、红色的眼睛。
德塔在笑。
意识到这一点时,米阿的心开始狂跳。
他们冲向一颗足以将他们烧为灰烬的星体。它庞大到覆盖了所有向前的屏幕,它盛大的光自数十亿年前燃烧至今,它哺育整个恒星系,在它面前,他们渺小如蝼蚁。
但他们冲向它。
带着笑。
德塔在光中回过头。
“米阿,”他说,“漂亮吗?”
“你心里有事。”米阿说。
“不能告诉你。”德塔大笑起来,“没关系,不重要。在我们飞离它或是坠入它之前,没什么比一颗恒星更重要。”
他看起来有点疯。也许他真的会冲向恒星,带着米阿一起燃成枯骨。米阿有种同样疯狂的念头:就这么和德塔一起烧毁,一切都不重要,他们会瞬间升华,变成两团无法分割的气体。
他咽了咽口水。
德塔还在笑。他看起来和恒星一样灿烂:生命本身就太灿烂了。如果说米阿是养了二十二年的种子,德塔就是已经盛放的花。
他拒绝不了这朵花。
“有更重要的,”他说,“所以我们绝不会坠落。”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屏幕。近到能看出那些光的细微不同,也近到驾驶室的温度真的在升高。热浪从四面八方涌来,灼得他皮肤发痛。
德塔放下手,站在那,注视米阿。他的兴奋像是被泼了一盆水,焰光熄灭,木炭深处却裹着火星。
光从他脑后的屏幕来,他的脸便埋在阴影里。
用了一会,米阿意识到,德塔的脸其实也在光中:驾驶室里有灯,只是比屏幕暗。
“宇宙很美,”他对沉默的雌虫开口,“这样也很美,但我想,远不止这一种美。”
德塔终于回过头,开始控制飞船。他们没有减速,而是调转方向,绕着恒星划出完美的抛物线。光从一侧的屏幕掠到另一侧,紧接着,巨大的驻军建筑重新出现在屏幕里。
德塔坐回米阿身边。他有些急促地喘着气,双脚脚尖交替抬起又落下。
“宇宙很美吗?”
“你不觉得?”米阿反问。
“我不知道,”德塔又笑了,“美也是会厌倦的。无边的星河啊,多彩的星球啊……看过太多了。你总是要点燃一颗星球来杀死翼人。”
“难怪,”米阿回答,“你的眼睛看过那么多,才能漂亮成这样。”
德塔像很多时候的米阿那样眨巴眨巴眼。
米阿轻轻呼了口气。他的心还在跳,但遍布屏幕的黑暗让他稍微冷静下来。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手心都是冷汗。
“还有……作为回礼的话,我很喜欢。”
德塔抿了抿唇,轻声道:“雄虫的体质不适合宇宙探索。”
“我也不是一定要亲身去探索。这样已经够了,我只是……想看看更远的地方、更多的东西。和我住了二十二年的地方不一样的风景。”
“原来如此。你想成为‘社会’的一部分?”
“而你已经在社会的注视中活了太久,”米阿回答,“很累吧,德塔?”
德塔摇了摇头,立起食指,压在唇间。
“军雌可没有‘累’。”
“人都会累。有工作的需求,也有休息的需求。我休息太久了,而你工作太久了。”
“哎呀。这么说的话,我只是在过度兴奋后有些疲惫。”德塔蜷起腿,缩在椅子里,动作并不得体,但很放松,“米阿,我们两个,是利益关系吧?我从你那里获取信息素和精神力,而你从我这里……”
他顿了顿。
“……我以为,你对我有一时的、可以交易的痴迷。或者,你想要利用我的权势和收入。”
米阿知道他要问什么了。在那双唇吐出疑惑前,米阿回答:“而我看你,就像直冲向一颗恒星。”
“我很耀眼?”
“太耀眼了。耀眼到……”米阿抓过他的右手,双手捧住,“想把你关进我的笼子。”
德塔抬手点了点米阿下唇。
“雄虫可以有很多东西。”
“包括你?”米阿吻他的指尖。
德塔轻轻闭了闭眼。
在这短暂的、恒星到军港的距离间,整个宇宙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
德塔缩回手。他注视着米阿,好半天,才叹息道:“我觉得我在占你的便宜。”
“因为你根本不觉得‘满足对方的爱’是可以用来交易的东西。”
“……爱更像你对我的赠予吧?”
“不,”米阿回答,“爱是感谢你存在,赠与我一个施爱的机会。”
“哪本小说里看的?”
“我偶尔也会说一些自己想到的话!”
德塔挑着眼角笑起来。他伸手拍拍米阿的脸:“做吗?”
“在这?!”
“不好吗?”德塔设置了漂浮和自动驾驶,放平座椅靠背,“给你一个施爱的机会嘛。既然选择了我,那就做好我把你吃干抹净的准备吧,可怜雄虫。我是给你下了什么毒?”
毒?
德塔的黑发落在米阿手背时,雄虫想,也许是有一种毒,藏在激烈的心跳中,燃烧在恒久的火焰里。慕强、探究、怜惜与牟利都只是它的一部分,它如此古老,古老到人们第一次仰望太阳,便记得,它像一团滚入心脏的火。
人们把它称为“爱”。
“你……”米阿叹息道,“不锁你了?”
“你怕死吗?”德塔反问。
“我们得一起死。”
德塔又一次大笑起来。他看起来很不安定,比那颗恒星更可能爆炸。米阿反而冷静得要命,他在最近的柜子里翻找,果然有特制束缚带。
“就知道你不会没准备。”
“你不是总说不需要吗?”
“这次,”米阿抬起青色的眼睛回答,“我觉得需要。”
德塔笑着搂住他的脖子,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