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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生魂灵 ...

  •   树上最顶上的殿宇实则是亲传弟子的住所,最前面草草盖了个顶作试炼场地,最后面藏着天极经阁,旁人都不知道,莫望知道,天极经阁里一本经书都没有,只有一颗项上人头。
      而亲传弟子说起来少得可怜的,只有两个。游承意这个老不死的,修炼了几百年也没什么精进,就是高香烧得多,烧出一个手刃秋虞的天青。他自喜上眉梢,再添一个亲儿子,对外宣称只收两个亲传弟子,便于悉心教导。实则是因为肚子里没二两墨水,连咒文都一知半解,省得教出的弟子丢了脸了,另则他也好撇手到处游山玩水去。
      看不懂的人只夸他闲云野鹤,自在随心。
      这偌大的雪山,天青也是深居简出不管事的,倒是游隼对呼来喝去很热衷,他便全揽过去了。
      不过游隼和莫望很不对付,很少有不呛声不大打出手的时候,好在莫望正心里不舒畅,缺个人较量较量。
      穿过长长的连廊,黄梨木云纹的雕梁画栋将两处亲传弟子的住所连在一起,一片空荡荡的木头铺的路之后是撒满了花屑的长阶。
      游承意建造的时候是没有这等意思的,他还特地将得意门生的屋子放在东边。虽说雪山上东边西边都是一样的冷,但心意是好的。他万万算不到,他畜生儿子大手一挥,在木地板上加了道台阶,西边的住所比东边的凭空高了许多。游隼还爱热闹,栽满了的花叽叽喳喳吵闹。
      越发显出一边冷清得可怜。
      莫望走上台阶,他是不用通报也不敲门的,他视几个低阶的弟子仆侍于无物,他一边走一边笑,他在面上微微地笑,他在心里笑游隼修仙做派做得倒足。
      他最后带着笑一剑劈开了游隼的房门。
      几年不见,他的做派更足了。
      “谁!”他还是长得一样,面相就是个小孩子,圆眼圆鼻圆嘴唇,两只脚不一样的长,有一只是跛的,治不好。他平常有意掩饰,用了许多法宝砸在上面。多半现在罩在女子的肚兜上,赤身裸体的,他也无心遮掩。他很惊慌,更多又是恼怒地坐起身朝门口叫。眼睛猩红地朝外望着,不像生气,像孩子没讨到甜枣。
      “滚出来!”
      他不愿破了父亲当年立下的戒律,手边没有趁手抛掷的利器,丢一个软枕头又太可笑,他只好又大吼。
      莫望等他喊够了方笑吟吟钻出来。
      “羞不羞么。”
      游隼见是他,忙裹了毯子,一旁的女子骨碌一声钻进床榻下。
      “是你!”游隼身上披着的花被罩很滑稽,“你何时上山的!滚出去!”
      如果离得再近点,他尖利的手指就要戳到莫望脸上去了。
      “我近日听闻游公子有个癖好,倒爱上狎妓了。想来待在鹤间就是与一般修仙宗族不一样的,合欢宗的秘术也能学个一星半点。就是不知游宗主知晓不知晓啊?”莫望倚在门上,语调也是轻快。
      游隼一下子跳起来:“我去你大爷!”他飞扑过来,像只发了疯的大鹅。莫望轻巧躲过去,顺势扯下他身上裹着的毯子,再一转,手指勾住脖颈的吊坠。
      “谢咯。”
      他将毯子扔在外边,拿着天极经阁的钥匙慢悠悠踱出去。游隼在背后伸长的拳头差一点就要擦过他的后脑,堪堪躲过去。他大概是怕羞,没再追出来。
      鹤间的一贯作风就是张扬。譬如说弟子死了,一是要熄灭魂灯,二是要鸣钟以示天下。而这鸣钟的讲究是弟子须得是惨死。
      天极经阁非掌门不可进入,掌门印又被游隼宝贝得很,整日挂在胸口的。若不是合了天时地利,莫望还不定几时拿得到手呢。
      他捏诀赶去后山。五年前他联合天青杀死秋虞,但其实说杀死太自傲了,是封印。这事说来很不光彩。莫望拿来秋银山的小指骨,磨成粉,一半涂抹剑锋上,一半喂秋虞喝下。最后天青突袭,众目睽睽之下斩下头颅。
      莫望现在回想起秋虞看向他的最后一眼仍觉得胆寒。他还会回来的,他从来没有真正死亡过。
      莫望身体里的他的脊骨已经苏醒了。封印头颅的天极经阁近处发生命案,有弟子惨死。还有秋极井底的人皮,情况尚不明。
      如果秋虞再出世,莫望想他自己,一定万死不能辞其咎。
      推开门,天极经阁顶上造就几个小孔洞,阳光从里头射下来,绘成放大无数倍的黄色光晕。人走进去像被投进一只巨大的黄玻璃杯里,叮呤当啷光闪闪的眩晕。面前一副巨大的壁画,是星空,有月亮,金色的,澄澈得像鎏金边的玉瓷杯,里面装了清酒。画中绘的面目不清的黑衣男子正挥剑斩向一白衣修士。他的脸正对门口,半闭着桃花眼,眼角一颗多情痣蜷进睫毛里。
      那就是秋虞。
      他的灵魂虽自五年前身死就不知所踪,可鹤间依旧备好了他全部的归宿。现在暂且只封印了一个头颅而已。慢慢地,要将他的灵魂找出来,填进这幅画里。
      莫望上前,乘着鹤羽贴过去。他的手背拂过头颅的下颌,感受嶙峋的骨骼刺痛他的肌肤。
      熟悉的,头颅还在这。
      莫望随即转向壁画之后,空旷的石质地面上,草草收敛了一具尸体。外门弟子打扮,衣袍上灵力刻画的雪晶已经黯淡了,变成茶青色。鹤间用这法子来推算弟子死去的时间,大约是三日前。可是鸣钟却是今早敲响的,意味着中间略过了三十六个时辰。
      尸体周身不腐,要存放到这个地步,在雪山上说来不算太难。只不过鹤间弟子须每日辰时,每晚亥时集合勾划名册,各人灵力招式不一,做到分毫不差地顶替,太难。
      所以唯有三种可能,有秘术支撑这名死去的外门弟子三日的正常行动,或是鹤间内部出了内奸,要么是鸣钟晚了,要么是勾划名册包庇。又或者,二者兼有之。
      莫望两指按过死者肌肤,若是前一种,那么他体内定会有被植入的傀儡丝。可细探过去,肌肤柔软,并无异物。他青黑的血管一寸寸在皮肤上影现,什么都没有。
      莫望停下。
      要再查下去,只有先剖开死者了。他有些犹豫,若放在从前,他一定想也不想立即着手去做。现在不一样了。他知道有一种情绪叫做悲伤,虽然人的灵魂飘走了,消失了,可熟悉的身体仍在这儿。
      秋银山不也怪自己太狠心么。
      他为什么这么说呢。他不是坏人,他对秋虞所做的恶事一样嗤之以鼻,甚至在之前从不开口叫他一声兄长。可是等莫望将他的尸体剖开来,分而封印之,秋银山就不再恨秋虞了。他开始恨莫望。
      所以莫望开始明白,人的眷恋与感情仍在冰冷的躯体上留存。即使这只是一具死的□□。
      莫望决定不在今天,晚些问过死者的父母再做决定吧。
      他最后透过沉闷的壁画,望着秋虞一眼,那人的嘴角下撇,是因为肌肉的流失,变得干瘪了。他生前很爱笑,弯弯的嘴角,弯弯的眼睛,绿色的像一汪深潭。
      想到这里,莫望蓦地转向手边的尸体。
      尸体青灰的眼皮,薄薄一层覆盖住鼓凸的眼珠。想到一种可能,莫望上手扒开眼皮。
      眼前闪过一下无机质的黑色眼珠,下一瞬那颗眼珠突地被利喙戳破,鲜红的,像血一般。莫望此刻再要躲开已经来不及了,利喙穿过他的手指上的肌肤,生生凿穿了手指。鲜血汩汩流向诡异的喙中。它一张一合,又得了血的滋润。
      另一边眼皮也被尖刺得向外突,整个眼睛像被嗦干的核,核尖一下戳破了纸薄的皮,又是一只鲜红的喙。
      莫望甩手将血擦干,马马虎虎涂在衣袖上,立即将两只喙一齐抓出来。
      喙的主人很小,还不如喙本身的大。莫望很认得这种鸟,原先是秋虞豢养的。一开始小到能从七窍里钻进去,不叫人察觉地寄生在脑袋里,最后吃得了养分就将空壳脑袋啄穿,那么人早已死了,这只鸟再寻个地方下崽,崽又钻进人脑袋里,如此往复。
      莫望瞧不起这样的设计,他坏的时候和秋虞说应该叫这种鸟从世界上完全灭绝,因为它害人的法子无聊又劳累。他一顿嘲笑,秋虞便默默将小鸟全烧光了。
      那事过了有七年了,那些鸟的灰都散没了。不知何时又有人将这些鸟养出来了。而这人显然不如秋虞老道,他一定不会让两只鸟同时钻进一个人的脑袋里,因为脑袋太小,总归不够两只鸟分的。看吧。这两只鸟提溜起来还不如手掌大,太小了,不够看的。
      那么弟子的死因已经分明了。这鸟一住进人的躯体里,人就等同于死亡了。宿体没有自我意识,鸟掌控他平日的行动,情感,言语。说来很可怕,明明魂灵已经离开,□□仍在活着。行尸走肉。
      莫望揪着两只不住运动的鸟,连捏诀也做不到,头一遭不用飞的走了一长段路。天极经阁不好烧鸟了,会全着的。他躲进山后的小山洞里,悄悄吹出一点火光,再眨眼,已全灭了。
      大概是风大吧。
      莫望再吹起一片火。
      这次罪魁祸首的嘴唇吸着他的脸颊,发出清脆的“啵”一声。紧接着他整个钻进来,小小的山洞填满了两个人。
      “你爬上来的么。”
      “自然不。”秋银山屈起的双腿恶意地夹进莫望腿间,稍一用力,就把他整个人都抱进怀里。他一低头就能透过后颈的衣领,一直望进莫望后背的刺青上。他将下巴搁在莫望肩上,伸手圈过他的腰。
      “回头就告发你。”莫望不转头看他,说的话也听不出什么感情。
      “可怜可怜我,饶了我这一次吧。”
      “哼。”气极时鼻子里发出的闷哼。
      火光乍现。莫望已将鸟都烧成灰了。他抬脚要出去,身后秋银山使了劲抱住,像条缠蛇一样。湿漉漉的眼睛凑到脖颈处,坏心地吹气。湿漉漉的呼吸都吹进耳朵心里。
      秋银山的眼泪说来就来,洇湿了衣衫。本来莫望觉得五年未见,他已变太多了。如今看来,秋银山似乎和从前没分别。
      他已抽抽噎噎地开口:“你现在过来亲我,不然你会后悔的。”
      秋银山心里有一块地方已经塌陷了,他要半截指骨牵住他爱的人,但没什么底气。他先低头了,但对方将脸转过去,他觉得莫望一定不原谅自己的。他这么说,可希望莫望不来亲自己。如果非是这句话说出口,莫望才亲他,那他一定不爱他。
      莫望转过身。泪水涟涟,将秋银山的脸都淌湿了。碧湖里的水终于满溢出来。
      他凑上前,细细地亲吻秋银山的唇。
      他觉得,要是秋银山说这句话,他依然亲他,那自己一定十分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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