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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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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疯了。我抢了一张报纸,被人追着跑了几条街,还是跑掉了,我路过其他人的时候,根本不用担心有人见义勇为来抓我,毕竟现在这个世界,看见抢劫了也不会有人管的。
我带着那张被我卷得皱皱的报纸,找了个楼道躲起来。我靠在门后面,手有些发抖。
光线很暗,我跑得两眼发黑,所以许久才看清,那一页的头条是“青年欲袭击著名官员,竟是恶贯满盈的核弹博士之子”。
我特别震惊,费了好大的劲,才能阅读报纸上的文字。看了好几遍,我才大概明白他去做什么了。他带着炸弹去了难民署的领事的独栋办公楼,趁着领事坐车来的路上,在楼外面引爆了炸弹,只不过领事的车是特制的,所以他安然无恙。而哥哥的脸被办公楼周围的摄像头拍到了,已经被警察锁定成了嫌疑人。
平白无故炸他干什么呢?
我考虑了很久都没有明确的解答,但是心中逐渐有了猜想。
回到家,我消沉地坐在沙发上,透过窗户,看到从外面的墙壁反射过来的昏暗的光,恍恍惚惚照哥哥那堆破铜烂铁上,上面的两个笔记本静静地躺在那儿。我记得,那是父亲从车上扔下来的那两本笔记。
我拿起它,封皮比以前更破旧了。笔记本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公式,这些公式我背的都要吐了,所以尽管哥哥总提醒我要再背一背公式,但是好久了,我从来都懒得翻它。
我随意翻了翻,纸张有些发硬了,随着我的翻动,带起一阵轻轻的风,吹来一些纸张的草木香气,混杂着父亲和哥哥手上常有的机油味。
笔记本最后几页,从后往前,记录的是父亲还有哥哥的日记。
“弟弟,请你原谅我的执念,我去给老师报仇了。他是最优秀的物理工程师。只是这个世界有人容不下他。”
对于哥哥来说,父亲既是养育他多年的人,也是他的老师。这我听他说过,他的父母在那场世界规模的战争中去世了,突然的空袭来临的时候,父亲正在一所小学做志愿者,给孩子们普及物理知识。当时只有他和哥哥两个人生还,他便把哥哥带回了家,和我一同养大。
爸爸的日记写着:“外面的生活实在是艰难,无论是防护层的材料,还是可以吃的食物都在不断减少。我决定带着孩子们前往曙光计划。”
哥哥在这一段旁边写了一行注释:“父亲被迫与他热爱的机械一同葬身火海。”
从哥哥的日记中,我大概了解到,父亲曾经是赫赫有名的核物理学家,他研发了精密控制核能的技术。
由于核燃料和核弹枪的效率实在是太高了,急于在战争中取得上风的国家纷纷使用核燃料作为汽车燃料,许多武器装备也逐渐改成了核能。
尽管父亲呼吁大家不要使用核弹,但是总有一些目光短浅的士兵为了眼前的胜利,从黑市购买核弹枪和微型核炸弹,在战争中偷偷使用。
他们似乎都有恃无恐,因为父亲研发的技术已经可以让核辐射限制在很小的范围内了。
只可以辐射的衰减并不会因此而加快,那些随着核炸弹落在地上的放射物,深入土壤,很快蔓延。
随着战争范围的逐渐扩大,父亲和他的同事牵头,组织搭建了一个几十平方公里的水泥罩子,用来给受到核辐射影响的人们提供暂时的庇佑。
知识他没想到,整个世界都被滥用的核武器污染得难以找到一方净土了。战争结束后,强大的战胜国举国迁移到了这里,把原来的难民赶到了贫民窟生活,同时不断扩建原有的水泥罩,在几年的建设下,现在的水泥罩底下,已经形成了一个阶级明确的末世界,他们称之为“曙光计划”。
事实上的计划,只是强者的“曙光”。这里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弱肉强食的世界。强者不断掠夺弱者的资源,再故作慷慨地施舍给弱者。弱者中试图反抗的人全都被赶了出去,剩下的或者是不愿抗争的,或者是明哲保身的。
“世界却将对核爆炸的罪行,归咎到他头上。战争中取得胜利的人们,在这片地方苟活,却将他排斥在外。”哥哥这样写道。
难民署的领事是一个长者大胡子的大叔。他明里负责难民的接待和安置事宜,实际上百般刁难这个他认为是导致了核战争的罪魁祸首——父亲。他提出要求,若想把车上那些人带过来,父亲就必须自己离开。
父亲的日记上记录着,“从家里出发,无论是燃料,还是防护材料,都不够往返的路。”
亲眼目睹整件事情的我,这八年时间里,在哥哥的庇护下,浑浑噩噩活得像个死人一样。
哥哥的性格跟父亲一样执拗,他选择了最绝望的方式去寻求一个答案。
我也是。
我双手颤抖地握紧了笔记本。
地上摆满了机械零件,我小时候经常拿着当玩具摆弄,自从父亲去世后,哥哥要给我讲解这些零件的原理,我却不愿意听。
我拿起来一个熟悉的零件,努力回忆曾经父亲讲解过的知识,惊奇地发现脑海中记忆深刻的无数个公式都像魔术一样地冒了出来,落在这些零件上面,解释了每一个部件的原理。曾经懒得去理解的内容,全部都融会贯通。
我几乎是不吃不喝,花了两个星期的时间,把那堆零件研究得明明白白。眼睛熬得通红。
曙光计划也算平静了十几年了,那个吃着人血馒头,赚得盆满钵满的大胡子大叔的好日子,是时候结束了。
我决定要让他们看看,精准的核爆炸,是如何控制的。
天不亮我就出发了。顶着一张年轻的学生面孔,混过安保很容易。我只填了几张表格,就轻松地来到了那个大叔的办公室门外。
我用上厕所作为借口,安置好了迷你炸弹。
然后躲进了灌木丛后面。
落叶地下似乎埋着一块皮革材质的东西。这个皮革材质很熟悉,我把落叶翻开,看到了哥哥的皮革包。
这一切似乎是天意吧,我一把捞起书包,自然地背在背上,就好像我承担着哥哥未完成的执念一样。
门口一辆豪车开进来,那个长胡子大叔的胡子更长了,他从豪车里面出来。我看着他上台阶,拿钥匙,开门。他进门之前还和门卫打了声招呼,脸上堆着虚伪的笑。
等他关门之后,我果断地按下了手里的遥控器按钮。
还有几秒钟的时间,我现在不想躲开,只是摩挲着手里的遥控器。这个遥控器上面还刻着父亲的名字。它曾经是用于发动核能源汽车,带着我们重获新生的,现在却被我改成了炸弹的遥控器,有一些讽刺。
随着震天动地的一声响,豪华的独栋办公室,放起了绚烂的烟花。
我从火海中走出来。
门外很快围了十几辆装甲车,车上下来穿着防护服的人,扛着巨大的核弹枪。枪口全部都对着我,像一个个黑洞,深不见底。装甲车顶上的标志闪烁着红黄交替的光辉,我眼睛灼热的刺痛。
“你们明明用着父亲早年开发的技术,却要把父亲关在外面!”我朝那些人嘶吼,被一股力量重重打翻在地。
那些人把我按进车里,车门关上之后是黑漆漆的一片。再开车门时,就已经到了一个车库。我被人带上头套,走了很远,上了几级台阶,路过了一个办公室,听到有人在交谈,谈话的内容是谁家的酒好喝,哪里的姑娘最美。
哐当一声,有人打开了一扇铁门,我被扔到水泥地上,头套被摘下来。
后背有些钝痛。还好书包给我一个缓冲,不然再一摔,肯定得吐血。
头很疼,我揉了揉太阳穴,扭头看见身边坐着一个满身溃烂的人。我看他抬了抬手,问他需不需要喝水,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帮他讨到一杯水。
他说不出话,朝着我笑了一下,溃烂的嘴唇里,是洁白整齐的牙齿。我记得这副牙齿,两周之前,哥哥出发前的那天晚上,他躺在沙发上,那笑容我怎么也忘不了。
我坐在冰凉的铁椅子上,仰头看天花板,嘴角似笑非笑地抽搐了一下。
锁链叮叮当当的响声打断了我俩的沉默。有个穿防护服的人打开门,给我带上一个黑色的头套,把我的胳膊扭在身后,扭得我生疼。被压着走了几十步远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隔着头套,都感觉到了刺眼的光芒。
我疯了似的挣脱,转身往回跑,却被更多人抓住,脸被踩在地上。
我当然没有逃掉。
不过还好我挣脱着把头□□掉了,我看到几个穿防护服的人从火中抬出来一具溃烂的尸体,哥哥的样子比刚才在看守所里的还要狰狞,让人看了都觉得不忍直视。没等我的目光随着这具尸体离开看守所,我再次被带上了头套。
头套再次被摘下来的时候,我已经被绑在一个高台的柱子上。头顶的水泥横梁上挂着的探照灯格外刺眼,照的我的脸有些发烫。
台下聚集了好多人,他们有的冷漠,有的看热闹,有的还在说笑,有的指指点点。
冰凉的枪管抵住我的太阳穴。我等着一颗子弹穿过头颅,睥睨着那些围观的人们,
一个中年男人走到了台前,下令旁边的士兵开枪。
子弹很快,不觉得痛,只是眼前一片血红,视线有点模糊。在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我惊讶地想起来,面前的这位长官,似乎在我们来到这里的那天,也坐在车里。
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错了,都错了。”
地挑了挑眉,指了指队中间,“那不是你哥吗?”
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我们再次出发,我被哥哥和父亲搬东西的声音吵醒了,这次我没有再睡过去,我一骨碌爬起来,从桌子上拿起来父亲的旧手机,打开音乐软件,在播放记录里给他找了他最喜欢的那首摇滚。
父亲进屋听见了播放的摇滚乐,高兴地跺着脚,肩膀一扭一扭地,跟着音乐跳起来不协调的舞蹈。
我们说笑着上了车,一路上父亲的手机都在播放音乐,我看见他难得那么开心。
又到了那片昏黄的沙漠里。
我们还是随着人群的推搡下了车。
我趴在驾驶座的车窗边沿跟父亲说,你跟我们一起走。
父亲把手机里播放的音乐按了暂停,笑着捏了捏我的脸,说不行。
我哭了,撅着嘴倔强地抹了一把眼泪,“等下你一定要过来。”
父亲答应我了。
我还是看着汽车开走了。
砰的一声,熟悉的爆炸声把我惊醒。
我躺在沙发上,满脸都是泪水。我坐起来,看了看表,现在是早晨七点。
门上挂着的背包还在晃动,哥哥刚出门去。
我慌乱地爬起来,打开日历,看到时间,4月30日,这是哥哥失踪的那天。
我拿起冰箱里快放坏了的面包就冲出门去了。
哥哥应该去了哪里?
他一定在长胡子大叔的办公室门外。我记得路。
到了门口,保安大叔把我拦下了。我低头看看自己,穿着一条破了洞的牛仔裤,沾满了油污,头发也乱糟糟的,手里拿着吃了两口的面包。我抹了一把嘴角的食物残渣,把嘴里未咀嚼完的面包吞进肚子里。挤出一个笑容,甜甜地说“叔叔,刚才有没有一个年轻人进了这个院子里面呀?他比我稍微高一点,穿着一个有点发白的蓝衬衫。”
保安大叔斜着眼看了我片刻,用手刮了刮油乎乎的鼻翼,撇了撇嘴,“没看见。”
我知道今天从正门是进不去了。假装离开,绕到了院子后面。院墙不算高,周围中了几棵梧桐树,因为缺少光照,长得很是潦草,倒是给我带来了方便。如果哥哥现在正在院子里谋划一场爆炸,我越早找到他,就能越早阻止悲剧的发生。
我爬上了树,往院里看,院子里面很安静,除了我爬上树的时候晃下来的几片树叶,没有一点风吹草动。
哥哥藏到了哪里了呢?
正当我跨坐在两根树干之间远望时,保安大叔拿着一根棍子敲了敲我的腿,“不让你进去,你还跑这儿来了?”
我见躲不过,也解释不清,心一横直接从树干跳上了围墙,摔进了院子里。
保安一时半会儿绕不过来。
我没等膝盖摔得钝痛,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哥!哥!”,我边跑边喊,没有人回应。
眼看保安就要来了,我从楼房后面绕开他,从出口逃走了。
出门的时候看见一辆闪着光的装甲车迎面开来。我闪身躲进了卖早点的人群中。
在一个不太起眼的地方,我和几个乞丐并排坐下,继续啃完那半个面包。
我一边吃一边琢磨,我能理解,父亲留下的研究成果中说得很清楚,穿越时间需要非常快的速度,为了达到这个条件,可以使用核能源加速,所以我穿越了时间,回到了今天。
只不过现在,6月25日的早上,和哥哥最后出门的6月25日的早上,总有些地方不太一样,这种异样的感觉让我惴惴不安,到底哪里变了呢?
正这样想着,突然面前一坨巨大的黄色物体挡住了我的视线。
“闪开,我琢磨事儿呢。”这团黄色物体非常碍眼,又格外吸引人注意,我觉得很恼火。
突然我手里的面包被人打掉了。我回过神来,发现旁边的乞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到一边去了。这时候我才抬头,发现这个黄色的物体原来是一个穿着全身黄色制服的巡逻员,身材浑圆,几乎要把制服撑成了一个皮球。
巡逻员这种职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虽然在曙光计划的庞大政治体系下,他们只是最底层的工具人,但是对于普通平民来说,如果得罪了他们,很可能就要被关进监狱反省了。这个世界,才不会有人关心一个贫民窟的叫花子是不是有什么冤屈呢。
“大哥,不好意思,刚才没注意,您找我什么事?”我立刻站起来,向巡逻员连连鞠躬。
“你跟我们过来交代一下,刚才去难民署干什么了?”声音从巡逻员的肚子里面传来,把我吓了一跳。这时他身后另一个巡逻员才走出来,原来是他在说话。他手里拿着一个塑料夹板举到我的面前,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难民署保安的苦楚。
刚看到他们时,我短暂地心虚了一下,但是又想到今天哥哥八成还没有炸难民署,我也没有带什么炸弹,所以又松了一口气,故作镇定地找了个理由,“不好意思,我家狗不见了,我看它好像是跑到难民署的院子里去了。”虽然这样说着实有点对不起我哥,但毕竟生死关头,他应该也不会介意。
“你往你家狗叫哥?”那个巡逻员似乎并不买账。
“不是,我家狗叫鸽子,鸽子的鸽子,但是我总嫌喊它鸽子太麻烦,所以叫它鸽儿,它也能懂。”
巡逻员噗嗤笑出了声,“以后别乱叫,让狗都占你便宜。”他在纸上写了一会儿,一边写还一边跟那个大块头巡逻员说:“我说没什么事吧,不用大惊小怪。”大块头巡逻员表情木讷地“嗯”了一声,转身走了。
他写好之后,把夹板递到我面前,让我签字。
“易南?”他看到我的名字很高兴,“真的是你?”
“周阳?”他把黄色制服的面罩摘了下来,我这才看清他的脸,竟然是小时候住在同一栋楼里的小胖子。
小胖子和我是同一天来的曙光计划,那天我还因为他哭鼻子而瞧不起他。
想到这儿,我突然意识到了今天是哪里不对劲。哥哥今天出门没有带书包。
就在我醒来的时候,我清楚地记得衣架上,哥哥的书包还在晃动。而上一次,哥哥出门的时候一定是带了书包的,因为他把书包落在了难民署的草丛里,被我捡到了,后来在我被扔进看守所里时,还帮我挡了一下,我才没有摔伤。
我突然有一种预感,哥哥这次不会去炸难民署了。
“想什么呢?”周明杵了杵我的胳膊,见我缓过神来,他又扯了一下我衣服的下摆,“你现在过得这么惨啊?”
“没事。”
“哎呀逞什么能,哥罩着你。走,今天煤炉场招工,你哥也去报名了,你也去吧,在煤炉场打工就有机会做文员,以后再升,就能吃官饷了。”
“煤炉场?”我哥也在哪儿?
“别犹豫啦。走吧,你都多大人了还让你哥养着呢?”说着他拉着我的胳膊就把我拽走了,直接带到了报名处。
报名处在贫民窟大门口,排队的都是一眼就能看出来是贫民窟的人,头发乱糟糟,衣服也是补丁,许多人还脏兮兮的。在这个环境里,他这身明晃晃的衣服有点扎眼。我刚要提醒他,他却两手往后一背,清了清嗓子,“好好排队啊。”
说完,那些好奇的人都收回了目光,老老实实排起了队。
“……”我提醒他的话卡在嗓子里,着实被憋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