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来个火阎王》半缘道长

47、万昌三入雪阳宫，白衣无常初相见

　　“昌哥说的是那雪阳宫的妖物？”杜子仁去茶案上倒了杯清泉放到萧熠身侧，复又倒了两杯，一杯给了张万昌，一杯一饮而尽又添了一杯。

　　张万昌唇瓣还未碰触杯沿，杜子仁那边第二杯也要见底，忍不住地打趣，“原先是壮得像头牛，现下可是壮得像头水牛喽。若是那一壶还不够，下次真要拿个铁桶给你装水喝了。”

　　“一人一日喝上四斤的水都不为过，加上白日里日头晒得紧，昌哥若是心疼水，我便跑到别的宫偷水喝，到时候丢人的便是领侍卫内大臣了。”

　　杜子仁洋洋洒洒地说了一通，还真扯起水壶，一口气给喝光了。

　　“怎得还生出泼皮无赖的劲头了？我若是心疼水，今天就应该叫你在那日头下渴得干瞪眼，还巴巴地拎着水袋给你送水去。我水袋呢，将我水袋还我！”

　　张万昌佯怒呵斥，一手撑着凳子站起来，一手摊开横于杜子仁眼前，讨要的意味足足的。

　　杜子仁承接住张万昌嗔怪的目光，左手拉开胸前衣襟，右手探进去扯出一个水袋，轻飘飘地放在张万昌的手上，“给你.......”而后猛得拿起跑开，“才怪！昌哥既给了我，那便是我的，再要回去未免小气了些！”

　　“今日我就是要做那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这水袋你休想留在手里！”

　　杜子仁哪里是张万昌的对手，别说是打不过张万昌，就算是打得过，他又怎么忍心下得去手。
　　他现下老老实实地躺在地上，双手扣住水袋，死命地护在胸前。张万昌骑跨坐在他腿上，一手扯住水袋，一手高高扬起，正欲结结实实地给他一掌。

　　杜子仁一脸无畏，颇有点心甘情愿，你奈我何的念头。
　　反正张万昌不能一刀杀了他，只不过现下这姿势，到底是受罪还是享受，这其中滋味，杜子仁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张万昌见杜子仁这副没皮没脸的样子，怒极反笑，拉着长音“哎嘿”一声，“你笑什么？”
　　“我笑了吗？”杜子仁这才慌乱觉察到自己那抽动的嘴角快要咧到耳根，连连正色，“我没笑，昌哥看错了。”

　　“好了，快从子仁身上下来，打打闹闹地没个正行，若是让人横着撞见又要生出闲话。”萧熠是笑着说的，张万昌虽处事老成，倒底是年纪摆在那儿，应是个俊朗风流的公子。
　　无忧无虑本应是他的天性，当下的环境硬生生地让他轮了个悲天悯人的性子。
　　自己生出来的儿子，萧熠当然心疼。可为了家国安宁，舍小家为大家是必然的。
　　萧熠没得选，她相信，若是张万昌处在她的位子，选择也定是一样的。

　　张万昌那悬空一掌还是挥了出去，力道一点没含糊，拍在杜子仁的左肩之上。
　　因掌劲力道过大，张万昌右臂衣物向上收拢，露出那红线系成的手绳。“你倒是还手啊！又弄得我欺负你一样。”张万昌没等到杜子仁的招架，不开心地起身努嘴。

　　“本就是我理亏，我为何还手？反正我又打不坏，昌哥打我出出气，省得气坏了自己身子。”杜子仁也不再胡搅蛮缠，乖乖地从地上爬起，跟着张万昌一起走到萧熠身边致歉。
　　萧熠摆手，免了他俩的规矩，还开口夸了夸他们身上的少年气。

　　屋内自顾自地热闹了一阵，屋外四起的妖风可是没完没了地刮个不停。

　　“娘，今天黑得早，熬夜看书累眼睛，您先早早睡下吧。隔壁的床也置办好了，我和子仁去隔壁屋子里睡。”张万昌站在萧熠跟前，聊表关切地说道。

　　“你做什么娘不管，受伤挂彩也无所谓，别死了就好。”
　　萧熠深知儿子大了不由娘，她头也没抬，坐在贵妃椅上的身子甚至携着书本朝下探了探，而后张口言说，“去休息吧。”

　　杜子仁眨着眼睛询问张万昌是何意思，张万昌做了个“跟上”的眼神，两人一同出了承明殿的门。

　　张万昌凭空变出一个布兜子，双手伸出去摸索半天，掏出一个碧玉葫芦，在杜子仁面前晃了晃，后塞向杜子仁的手中。
　　“这葫芦是装妖的。你今晚在殿门前等着，若是有个穿着狐毛大氅的女子来向你询问，她能否入殿，你便让她进去。过半个时辰后，你再进院，将院子里的狐狸收入这葫芦中。”风声怒号，张万昌的声音仍是一字一句地落入杜子仁的耳朵。

　　“昌哥说得我记下了，昌哥一人行事，更要注意小心。”杜子仁小心提着那葫芦，眼里满是恋恋不舍，嘴上言语亦是道不尽温情脉脉。

　　张万昌点头表示不必杜子仁的担心，倏尔有些担心杜子仁，轻声细语地说道，“你害怕吗？”
　　“我为什么要害怕？”杜子仁扯唇露齿，那一抹笑竟含着不易察觉的狂放不羁。“莫不是昌哥忘了我小时候见着土匪山贼也是丝毫不惧的。但那时候不怕死，现在我有些怕了，我若是死了，我便见不到昌哥了。”

　　“油嘴滑舌，你按照我说的做，定会无虞。”张万昌没好气地白了一眼杜子仁，“我走了，等我回来。”

　　“嗯呢，我听昌哥的，等昌哥回来！”杜子仁望着张万昌没走出多远便消失的身影，知他念了隐身咒法，但他也知道，张万昌定是听见了他说的话。

　　张万昌并没急着前往雪阳宫的偏殿，他站定在雪阳宫前，随手一招，一个瓷白玉瓶悬于手上。妖风依旧未歇，他提着玉瓶凭空倾倒，随撒随走，星点荧光的粉末不受干扰，滴滴点点地落向地面，直至绕了宫殿外围一圈，张万昌重新站定在雪阳宫前。

　　这风狂啸了一个时辰，张万昌发现雪阳宫的宫人们不再劳作，早已纷纷睡下，只剩玦王夫妇灵堂之上的白烛仍不熄不灭的燃烧。
　　张万昌居高临下地望着安眠的玦王夫妇，心笑一声，“还真是生怕别人看不出这个地方不正常。”
　　他未现正身，掀起殓布，定睛看着夫妇二人清冷惨白的面容。
　　玦王生得眉目疏淡，鼻梁高挺，嘴唇上薄下厚，一看便知是个敦和温润的谦逊脾性。
　　玦王妃柳眉如烟，云髻峨峨，应是被人补了绛红唇色，额头高高肿起，可见其为夫殉情的刚烈决心。

　　可现下见到了模样，这模样却不是张万昌心中所想。

　　“阁下见这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心中作何感想？”张万昌幌见一袭白影在门口伫立，那白影一身白衣，口中的舌头长长地伸出，冠帽上的“一见生财”彰显着来者所谓何人。

　　“看样子，玦王夫妇这辈子功德圆满，贫道才能有幸见到白无常大人。”张万昌满脸欢喜地直面相迎，笑得如沐春风，双手作揖，道了一句那冠帽上的吉祥话，“一见生财。”

　　白无常那几吊长的舌头并不耽误他字正腔圆地文质彬彬，回礼道，“玦王忠厚仁义，圣人之福，不知阁下为何扰玦王殿下清净？”

　　“贫道有些烦心琐事，想见见这死后的玦王夫妇二人，不知无常大人可否行个方便？”张万昌盖好殓布，直直走到白无常身前，盯着那双毫无血色的眸子。

　　“这事情我做不了主，但我可以将他们魂魄拘出，阁下可自行发问。若是玦王夫妇应了你，阁下想问什么便问什么吧。”伸手不打笑脸人，白无常也不想无端争执。
　　面前之人已受仙家指点，羽化飞升更是早晚的事。白无常做个不违背地府准则的顺水人情，他自是乐意的。

　　张万昌深鞠一礼，道了声“多谢”。

　　白无常说罢，轻轻一挥手中蒲扇，那夫妇二人的魂魄缓缓自体内飘出，悬浮于半空之上，面容依旧清冷，只是眼神空洞许多，似乎已脱离了尘世纷扰。

　　张万昌抬头望向这对魂魄，心中五味杂陈。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玦王殿下，玦王妃，在下张万昌，冒昧打扰，实有要事相询，不知二位可否解我心头之惑。”

　　玦王魂魄微微点头，似乎是在示意他愿意回答。可还未等到张万昌开口询问，玦王自顾自地说起来。

　　“因我的事，雪阳宫这几日来来往往不少人。不怕二位见笑，若是问我因何而死，我也不知。只觉得被什么东西吸了一瞬，而后意识全无，荒唐地死了。”玦王想想都觉得自己的死有些好笑，他甚至还笑出声来，双眼歉然地望着身侧的王妃。

　　玦王妃的魂魄缓缓开口，声音藏着欢喜坚定，“大人既能见到我们夫妇二人现下的模样，想必身怀不俗本领。曾有一只狐狸附在我的身上，但她并未加害于我，也未做扰乱朝纲，危害百姓的事情，只是似乎利用我在这皇城里找些什么。”

　　王妃说罢，黛眉开娇，绿鬓染春，微睇绵藐，双瞳剪水，“王爷不必歉然，王爷曾同我结发为夫妻，夫妻本为一体。若是以后每一日都要过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的日子，倒不如化作西南风，长逝入君怀，黄泉路上仍能相依相守。”

　　萧泽桉眼里蕴着藏不住的爱意，执起他妻子纤纤素手，“那年仲夏骤雨新霁，雨后初晴，河边芦花挂着点点清露，寺庙暮鼓声声，一篷渔船停靠河岸。”
　　“你见我河边浣纱来不及躲雨，急忙忙地撑船而来，将我迎上船头，进篷躲雨。忆昔芦间初识面，却也是天公作美送情郎。”王妃嫣然巧笑，那双柔软深情的眼眸，已是诉说了数不尽的言语。

　　“无常大人，我们上路吧。”玦王紧握着王妃的手，对着白无常致礼言说。

　　“张万昌恭送玦王殿下，恭送玦王妃，恭送无常大人。”张万昌单膝跪地，右手握拳置于胸口，庄严肃穆地目送着玦王夫妇的魂魄随着白无常缓缓消失于视线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