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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点头之交到安抚玩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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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嘎——”
城际公交远远驶来,在寒鸦山山麓的站牌处停下。
山体内,疯狂作业的采石车隆隆作响,漫天扬尘遮云蔽日。
岳问朝掸掸一身尘土,跟在去城里卖菜的老人后头,上了公交。
城际公交每周只有两个班次经过,以致车上乌央乌央全是人。
售票员站在过道旁,探着身子,挨个儿售票、找钱。
老人们顾及尿素袋子里的菜,纷纷靠坐在驾驶位旁,一块二十公分高、一米见方的行李台边上。
原本在这儿的一个男生虚扶了一把行李,踉跄起身。
“大爷,您坐上来吧。我站到后头去。”
“诶,谢谢啊……”
司机见人都上来了,松开刹车,车辆“噗——”地一声,重新发动。
男生一趔趄,用力抱握住前排座椅的扶手,来抵抗惯性带来的甩脱。
估摸公交猛然耸动让他的胃内容物翻卷上来,为了不吐出来,不断大口吞咽空气。
身体随着车辆左摇右摆,还要避免碰到座椅上的乘客,情状很是煎熬、狼狈。
岳问朝与男生隔着一条窄窄的过道,又是两个男生,都占地方,难免就要碰到。
“对……不起……”
那男生连一句道歉都说得艰难,却还是固执地一次又一次讲。
车厢里,喧闹异常,男生每每说了“对……”都要停个几秒,缓一缓,才细若蚊声地补上“不起……”
以致于岳问朝清楚听到的只有接二连三地“对……对……对……”
“呵——哈哈——”
想到这儿,岳问朝忍不住乐出声。
一头雾水的男生只当岳问朝心量大,也腼腆地报以一笑。
一路上,岳问朝看窗外看乏了,就低下头,去看男生长长的睫毛上下扇动,他发现,每每他看向男生,男生交睫的速度就变慢许多。
公交驶入总站,岳问朝随着人流下车,就地找寻途经目的地金山寺的班车。
金山寺是本城的一座千年古刹,原本坐落在山中,只因为城市建设拓展到了这里,清修之地便身处闹市之中。
撇开一些无谓的感慨,对于前来敬香的人确实便利许多。
岳问朝选了靠窗的位置,正百无聊赖等待发车,忽然远远看到刚才城际公交上的男生没头苍蝇似的,四处打听着什么。
好容易问出了答案,忙不迭地朝岳问朝所在的十七路公交小跑而来。
岳问朝摸了摸兜,确定没丢东西。
等男生跳上车,一眼看到岳问朝,也是一脸惊讶,还带着几丝欢喜。不过有些认生,只微笑颔首,便算打过招呼了。
等到了金山寺门外,二人相视,只觉得今天颇有些缘分在彼此身上。只因各有事由,随即挥手作别。
岳问朝爷爷的牌位供奉在金山寺,这次来的目的是把牌位请回家,过些天做八十岁的冥寿。
佛门净地,又是请祖宗牌位,过程繁缛些。仅岳问朝来讲,要沐浴更衣,还要斋戒。
加之给爷爷安排的慈悲道场还未做完,至少得住上一晚,明天才能把爷爷请回去。
傍晚时,僧人们在大殿中上晚课。
僧众中的香客里,岳问朝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男生还穿着来时的衣服,很虔诚地跪伏良久,起身后,跪坐在一旁,静静地感受梵音涤荡。
岳问朝敬鬼神而远之,与其他未能跻身大殿的香客、游人,在殿门外围成一道人墙,把晚课当成宗教艺术,专心欣赏。
梵音阵阵,罄声荡荡,佛门的庄严雄伟此般便可以窥见一二。
晚课结束,已是月上柳梢。
人群有序往外走,岳问朝挨着门框,仍然看男生之后要做什么,毕竟天色已晚,回程的城际公交要到明天。
“惠本大师,这是我上午求的护身符,可以开光了么?”
男生拦住金山寺的高僧,双手奉上一枚折叠整齐的符纸。
“啊……阿弥陀佛——小施主跪了一下午,自然是可以开光的。不过,集体开光仪式明天才能进行,请施主稍候。”
“嗯,谢谢大师。”
“善哉善哉。”
惠本公事公办,让徒弟收好平安符,飘然离去,并不与男生产生更多交集。
岳问朝就不一样了,他想知道男生今夜有什么安排,何处安歇?
于是,一直站在殿外。
夜里,有风灌进大殿,男生寻了背风的地方,倚靠着,泄了劲儿,闭上眼睛。
更深的苦难岳问朝无能为力,举手之劳还是可以为之的。
“小师傅,麻烦你把他请到东院第一间的厢房过夜,就说我佛慈悲。”
小和尚不认得岳问朝,但认得东院天字号厢房的分量,走去殿内,叫醒了男生。
灰瓦白墙枣红漆面,厢房外观与其他厢房甚至与僧寮都是统一风格,区别只在内部布置,略上档次些。
厢房分内外两间,外间桌椅案几、香草字画陈列有致,古韵古香。
里间环室为炕,好大的一张床。
“小寇施主,这里就是本寺为您提供的休憩场所,一条大通铺。小僧查了后台,今晚再没有其他预约入住的施主,祝您几位一夜好梦。”
男生进来时,岳问朝正看罢寺院发来的男生身份信息,听到动静并没抬头。
“晚上好,我叫寇暮,今晚也住这儿。”
寇暮挨床坐下,整洁的床铺让他稍稍放下一些芥蒂,与岳问朝问好。
“睡吧。”
灯在外间,里间昏暗。
岳问朝合衣盘腿坐在床上,像是打坐。
寇暮看他,只觉得眼熟,但不敢深看,蜷身侧卧,在浓郁的檀香中,情思渐至恍惚。
将睡没睡的时候,有双手一把把他拽坐起来,吓得寇暮一激灵。
朦朦胧胧间,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说:“陪我去上厕所。”
“啊?”
心神还没回笼,岳问朝已经把鞋子给寇暮穿好了,拉着晕晕乎乎的他,下地,往外走。
出门时,寇暮下意识提醒道:“锁门,公共厕所离这儿挺远的。”
专厕其实挺近的。
岳问朝睡不着。
叛逆放浪的人见多了,难得碰到一个讲规矩、守分寸的老实人,新鲜劲儿刚上来,明天就分开了,有点儿舍不得。
寇暮探着脖子,左看右看找路标,岳问朝跟在他身后,不咸不淡地问:“寇暮,你还要在庙里待几天?”
“拿到开了光的平安符就走,大概明天中午。”
“你家是哪儿的?”
“……濂泉。你呢?还没问过你怎么称呼?家是哪里的?”
寇暮这时看岳问朝也不是内急的样子,心里生出一些警惕。
“我姓岳,双名问朝。叩问的问,朝秦暮楚的朝。我户口在濂泉,一直在南府上学,对濂泉不是很熟悉,你能不能带我一道儿回老家?”
“在南府上学啊?”寇暮想了想,问:“你户口要是在新区的话,车票得买新汽车站的。新老两个汽车站一东一西,隔了一整座城市。”
“我户口在老区,寒鸦山你听过没?我是寒鸦村的。你呢?”
“老区镇上的。”
岳问朝点点头,与寇暮面对面,倒退着,边走,边问:“那就说好了,我们一起走?”
“别了,我妈不让我跟陌生人一起走。公共厕所就在前头,要不你自己去吧。我晕车,要回去睡觉了。”
寇暮转身,脚底生风。
只跑了十来米,就被岳问朝追上,并扑倒在地。
“‘一人不进庙’,这句话你听说过吗?恐怖片里,但凡是分开走的,都没好下场。咱俩人生地不熟地,有彼此在,好歹有个照应。跑什么?”
寇暮没接话,左右张望,这次是在找过路的人。
“天黑了,外人绝不会在寺庙里闲逛,僧寮和厢房配有厕所,庙里的人也不会舍近求远,来公共厕所方便。这里,今夜,大概率,只有你跟我,两个人。”
极度惊恐之下,寇暮的骨头节都是软的。岳问朝手电射来强光,根本不能直视。
“你想干什么?”
岳问朝用手电抬起寇暮的下巴,欣赏那透亮白皙的面皮上,微微颤抖的嘴唇和鼻翼。
和眼神中的无措恐慌。
“现在,带我上厕所。明天,带我回家。”
寇暮下巴甩开手电的逼迫,理智重新夺回对身体的控制。
“你发誓,你只有这两个目的。”
“我发誓!”
岳问朝指天为誓后,扯住寇暮的手,牵着,把人拽起,朝厕所走去。
寇暮心里很不平静,岳问朝撒尿也不放开他的手,还说什么“来都来了”,让寇暮就便放一下水。
在凶恶和温和两种态度之间来回切换,让寇暮的精神一时放松,一时紧张。
回了厢房,更是直接滚到了寇暮的被子里。岳问朝的胸膛贴着寇暮的脊背,隔着两层薄薄的布料,寇暮甚至能感受到岳问朝的心跳,想来岳问朝亦然。
但除此之外,再过分的举动就没有了。
寇暮陪岳问朝周旋了大半个晚上,连带着晕车带来的胸闷、头胀,一整天,简直是活受罪。
困在坚实的臂膀里,听着匀称的呼吸声,寇暮枕到一个舒服的位置,也陷入了沉睡。
意识消失前,寇暮忽然想到:岳问朝的一系列行为,好像在对他做服从性测试。
不论是煤气灯效应还是登门槛效应。
反正,在不知不觉间,岳问朝对他,从点头之交,突飞猛进成安抚玩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