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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世有无穷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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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是这个样子的吗?
是每个部件,每个细胞,都猛烈地震动,好像组成它们的每一个最微小的分子,都不再接受它们的束缚,被大力推开了既定的轨道。
每个微粒都发出耀眼无比的强光,几乎在一瞬间,就吞没了光能照到的空间。无数的惨呼只是一瞬,便消失在空气中,宛如从来没有来过一般。粉尘像雪一样落下来,又立刻消散开。空了,露出洞穴的本来面目,原来竟然是坍塌下来的一层层黄玉一般的岩石,日积月累,颜色从深到浅,层层分明。里面还有蓝色的晶粒,发出微弱的晶光,一闪一闪,好像一双双悲悯的眼睛。
然后呢?是要化为虚无了吗?汽化?雾化?
楚楚很没心没肺地想着,宛如一个旁观者,然而,接下来,她听到刚才的女声,无比诧异地问:“这是什么?”
她想起来了,这个女声,不是天后吗?连碧云天天后都不知道的事,一定很奇特吗?
有一条线,就像是一条细蛇一般,从最深的地底,蓦地爬升了上来。
它真的是在爬,爬经楚楚的每一根经脉,每一丝纹理。那些一直飞速动荡的微粒,一颗颗不动了。那条线从一个微粒中爬出,再爬向下一个微粒,好像从中吸取了养分,渐渐有了轮廓。特别是爬过楚楚的丹田以后,那条线的端头连续摆动了几下,开始变粗,最后,裂开了。
这是什么东西啊?为什么左看右看,就像一颗还没长出来的豆芽呢?更诡异的是,它在跟她撒娇,说道:“啊,你好香,好好吃。“
它是那么高兴,连楚楚都觉得欢喜了起来,这么一想,她简直想给自己一个巴掌:人家吃她,她还觉得开心?但是那个豆芽开始唱歌了:“啦啦啦,我们发芽,我们长大!”
被它爬经的每个部分,都好像沐浴在春天的雨中,畅快地抖动着,梳理着,丢掉了多少天来的疲乏,宛如新生,向四周拼命地汲取着营养。楚楚觉得自己好饿,好想吃。然后,她看到了,四周本来就微弱的晶光,一点点消失了。原来是那些晶粒,一颗颗都不见了。
哪里去了?她听到那个豆芽跟她抱怨:“就剩这么一点了,真不够吃,我好饿!”
这下连她也觉得肚子空空的,极需用什么来填饱。豆芽继续向上,最后终于到达了她的头顶,很淡定地,钻了进去,不动了。楚楚忍不住尖叫起来:“这是我的脑袋啊,你-------”
豆芽在她脑袋里摇摇摆摆,卯足了劲,终于,长出了两片极小极小的绿叶,尖尖的,细长的。它被她的尖叫吓了一跳,道:“对啊,我当然要长在这里,你们叫-------嗯,种草。”
有在脑袋里种草的吗?楚楚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天后的声音却响了起来,精神焕发,极欢喜地道:“好东西啊,能补魂,回生,连我都受益不少。你真运气,不但捡回一条命,还得了这么个宝啊。这大概就是巫族的圣物,还是开了灵智的?”
豆芽拍着自己的两片叶子,牢牢扎根在楚楚脑袋里,跟着叫:“宝,宝,我是天下第一宝!”
楚楚心有不甘,摸着自己脑袋,还想把这根草拔出来,只听天后叹息道:“有了这个,大概能从追杀中逃出去吧?”
楚楚在自己头上到处乱抓的手顿住了,奇道:“追杀?谁追杀我?我们不是刚才把那些巫人都杀死了吗?”
天后淡淡道:“你以为,她肯让你活下去?动作要快,我希望,逃过白玉京和碧云天的追杀,你是第一人!”
楚楚倒吸了口冷气,又听她道:“可以你如今全废的修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连一拼的机会都没有。”
她话音一转,道:“当然,如今期限已过,他们的灵力,现下也不能在这里使用。可是,每一个人,相对你们来说,也是后天的顶级高手。你带着四个男人,一个小孩,只有两个还勉强有点用。我真的对你,不是很有信心啊。”
楚楚腹诽:“我倒是想把你这位天君扔掉,但你肯么?”口中却很是慷慨激昂地道:“师傅放心,我定会保证师公的安全。”
天后声音顿了下,道:“但是,你这个人,好像有点运气。”
这是什么见鬼的运气啊!楚楚不敢骂她,只听她在那里若有所思道:“本来,你强运灵脉,早应该经脉尽断,成为废人,但是,偏偏有往生石,你没事。第二次,你耗尽精血,最后自爆,结果,偏偏来了这棵草,所以,还是活着。有些人,确实是天地所钟。所以我想,即便你四面楚歌,身上还有致命的血咒,我还是觉得,会有所不同。”
这天地是要怎般折腾我啊?楚楚咬牙切齿,听她却转了语气,道:“你回不去了,这里他们布下了结界,你的亲人,再也找不到你了。可以说,你等于已经消失在了这个世界。除非你有一日有强过他们的力量,才能化解这结界。不过,这是白玉京的遮天屏,看来,他的能力又增强了,这结界,即便是我盛时,也不及的。”
哦,所以,还是等于死了吗?楚楚想笑,可惜眼角偏偏不断有水珠滚下来。她只好仰起头,笑声有些古怪,道:“这么说,我终于不给他们添麻烦了。”
烂柯南山,便是这样吧。别说归去不得,纵然归去,也是物是人非了罢。
所以,她很有些苦中作乐地想,回不去也好,终于不用面对某些人,某些事。也罢,就与过去做个了断,开始新生活,即便这很可能是一段抱头鼠窜,步步惊心的旅途。都快死多少回了,难道死她还会怕吗?
她甩了甩头,语气有些急促,道:“事不宜迟,那我们赶紧走吧。”语音刚落,已听楚天行的声音从洞口响了起来,暗哑得像多年没用的老机器,直哭着叫:“楚楚!”还有头用力叩在地面的声音。紧接着,像是不甘落后般,响起了婴儿哇哇的啼哭声。
满腹的幽愁登时烟消云散,楚楚高声道:“我没事,你哭什么?大人惹孩子哭,你还真能干。”手脚并用,从洞口爬了出去。几人相见,十分欢喜。楚天行胡渣满面,潦倒落拓得目不忍睹,看到她吓了一跳,摸着她满身的血痕便开始哭。于是史元坤怀里的孩子又跟着哭了起来,热闹极了。燕淮便在边上捏鼻子:“瞧你这邋遢样子,乞丐婆子都不如,这身臭气,没得熏坏了宝宝!该敷的敷,该吃的吃,若能看见明日的日头,再哭不迟。”
吃饱喝足之后,几人踏勘四周,却都是雾蒙蒙的一片。除了山还是山,重重叠叠,只听得各种鸟声此起彼伏,在暗仄的天色中,森森令人生畏。树木高大茂密,将天色全部遮挡,路径断绝,不知道这些巫人从何而入,又从何而出。偌大一个巫寨,此刻空荡荡的,幸亏还留下不少食物药物,也算是他们运气了。楚楚也想逃,奈何脑袋中的那根草不安份,只要她一踏出寨子,它就在她脑袋里大叫危险。这下子,难道要呆在这寨子里,哪儿都不去了?
楚楚很想跟婉瑶商议下,但是自从发现寨中一只鸟以后,天后离体而去,已经好几天了。
这只鸟是寨中唯一留下的活物,而且很可能就是那些白巫口中的神鸟。首先因为这只鸟很神气,脚踩七宝黄金圈,喝的是玉盏,便溺的是个纯晶桶。其次这只鸟实在太丑,比乌鸦还不如些。它的羽毛秃得差不多了,颜色脏得难以分辨,貌似有点带青?有一只眼睛永远是闭的,另一只眼睛饱含恶意,看过来的时候,令人觉得毛骨悚然。再次这只鸟,喝的分明不是水,是血。楚楚被它吓了一跳,刚想动手了结它,哪知听天后非常惊喜地叫了声:“魂鸟。朕可栖之。”然后是头锐疼了下,感觉轻了大半。她茫然不知所措,那根草告诉她,那个人到那只鸟里面去了。
再然后,她就看见这只鸟到处撞头,奇迹的是,无论它怎么撞,竟然还没死。但是它照样不知疲倦地,一次次向天花板撞去。那根草说了,这叫夺魂,还说他们最好别管,也别移动它。
所以,走不了了。那根草说这片森林,至少可以阻挡三天。
第三天子夜,昼夜更替之际,追兵,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