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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良夜明月楼(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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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洞内尸骨成山,蛇尸横地,腐烂的气息闻之欲呕。楚天行本来心口都觉得发闷,服了这珠子,虽然身在蛇窟,竟觉得神清气爽,丹田里真气也充沛了很多,暖洋洋好不舒服。眼前的楚楚虽然还是那张脸,一举一动,却有着说不出的威仪,让人觉得像高山仰止,又像磐石稳固,不可动摇。她徐徐在洞中漫步,姿态高雅端庄,咋一看,还以为是行走在琼楼玉宇上的仙子。这种神韵虽然高贵,但出现在自己熟悉的人身上,怎么看怎么违和。楚天行下意识知道自己最好不要招惹眼前这个人,屏息敛神,紧贴着她走着,看她眼睛在洞边打转,手在空中一拂,那些尸体就被推到一边,高高堆成了山。而洞壁上不知覆盖生长了多少年的青苔尘埃,就自发自觉地落到两边,露出了底下一幅幅非常古朴的壁画。
那些壁画用着古拙的线条,描绘了很多场景,但每个情景中都会出现一种植物,确切地说,它描绘了一种像藤蔓一样的绿色植物逐渐长大的过程。从那些壁画上,可以看出这种植物是突然出现在一个湖中的,它们的种子就像蒲公英一样,落在湖中。这个植物在湖中从一颗种子成长成一株巨大的藤蔓,覆盖住了整个湖面。令人注意的是,湖面中的水少了大半,暴露出很多青苔湿漉的壁角。
接下来的壁画描绘了无数服饰原始的人在湖前祈祷祭祀的情形,有一根长藤从湖中伸出,落在了祭师旁的带着一顶类似鸡冠的少女顶上。可以看出少女的表情痛苦又激动惊喜,然后在她头顶上画了无数玄奥的符号样的东西,猛一看过去,就像一团团的乌云。
“楚楚”在这幅壁画前站了最久,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道了声:“传承。”后面的壁画上画了一连串这少女的故事。第一张画面描绘的明显是战场,那少女坐在白虎上,手向前挥着,她身后是奔策的兽群。在她前方,无数巨蟒扑向对面的军队,乌黑的头颅向前伸出,顶上的血红蛇冠高高竖起,正准备吞噬眼前的敌人。
这巨蟒好生眼熟,楚天行向那蛇尸一看,不禁打了个哆嗦:这不就是那条神龙吗?一条已经这么难缠,若是像画中那么有千万条------“楚楚”又点头了,道:“驭兽。”
第二张壁画描绘的场景温馨得多,画着刚才那少女赤着漫步在从林中,奇异的是两旁的植物都弯下腰来,为她空出一条林中通道来。少女笑盈盈地仰起头来,从一朵在她头顶盛开的花中吮吸花露。楚天行眼巴巴将那个“楚楚”看着,果听她说了句:“启灵。”
第三张壁画叫楚天行面红耳赤,当然,如果眼前真是楚楚,那倒反而是难得的情趣了。因为上面画了各种姿态的男女口口,有的楚天行见识过,有的真是闻所未闻,比如一个男子倒立在地上,女子缠在他腰间,头往后仰,极沉醉的样子。他很想去认真看上一看满足下好奇心,却也知道这会子实在不合时宜,只好磨磨蹭蹭跟在后面,不时拿眼睛往那壁画瞟上一眼。他本来以为那个“楚楚”必定不会说啥,哪知道她也点了点头,很认真地说了:“应该是承嗣。”
这个地球人都知道好不好?楚天行觉得耳朵都要烧着了,却听她又说了句:“好好看看。”
我很想看可是你为嘛不是我的楚楚呢?为嘛她要在这时候睡呢?——楚天行心里有个小人咆哮着,僵着面孔跟着她向下一幅壁画走去。好在这副壁画终于正常了,不过就是不太看得明白。它画着少女站在地上张开嘴巴,从她嘴里跑出来很多奇妙的符号,看起来也是一团团的。她面前的人都在逃跑,丢盔弃甲,看起来很是狼狈。那个“楚楚”解释了:“诅咒,也叫言咒。”
第五幅图画残缺不全,好像画着少女将手放在一架骷髅上,她身后是无数人和动物的骷髅,它们还做出各种姿态。那个“楚楚”看了又看,得出结论:“吞噬,或者驱策亡灵。”
第六幅壁画画的是少女扶着一具棺木,令人诧异的是棺木里的人分明是坐了起来。少女温和的笑容,以及棺木中人悲喜交加的神态,都刻画得栩栩如生。那个“楚楚”淡淡道:“回生。”然后很肯定地加了一句:“不如我们。”
后面那幅画布满了悲伤的气氛,画着少女僵硬地躺在石床上,旁边围满了人。下一幅画几乎没什么变化,唯一的区别就是那少女变成了老妪。那个“楚楚”叹了口气,道:“巫者,不寿于天地。”
接下来的壁画一幅比一幅寥落,勾画的是那株藤蔓慢慢枯萎,而湖水也日渐干涸的过程。每幅画都有祭祀的场面,可以看重这些画中的少女面容都有区别,但相同的是那湖中的植物越来越小,再没有出现藤蔓落在少女头顶上的画面。最后湖水消失,湖面上只余几根枯草。
后面的壁画血腥至极,描绘了各种向湖中血祭的过程,有将少男少女砍头投入湖中的,也有将正嗷嗷待哺的婴儿抛入湖中的,还有各种奇异的动物尸体被抛向湖中。但画面中永远只有枯草摇曳,像在嘲笑世人的愚昧。
下面的壁画描绘了那个湖坍陷的过程,最后一幅画直接画了一个洞穴,巨大的前室,狭长的甬道,看起来忒是眼熟,再仔细一看,楚天行跳了起来:“咦,是我们脚下这个吗?”
“楚楚”的耳朵奇异地动了下,她脸色顿冷,面上都是肃然的杀机。只见她手袖一挥,落下来一片齑粉,那些壁画已被刮得干干净净,好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然后她指着洞口,道:“你出去,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如果实在逃不掉,也没关系。”
楚天行楞了下,大力摇头道:“不行,我还要等楚楚呢。”
“楚楚”的眼中顿时露出嘲讽的笑来,淡淡道:“累赘,会害死她。”顿了顿,声音中带了讥讽,道:“起死回生,当然需要代价。那种精血,其实是她体内的精元。她如今将灌顶的修为都废了,此刻等于是个废人。我并不能存在很久,你们准备让她再死几次?”
她耳朵又是一动,皱了皱眉,面上便不耐起来。楚天行只觉她眼神刀一样锐利,知道不好,果见她手又是一挥,自己便犹如腾云驾雾般从空中升起,高高滑过半空,重重落入长长的茅草中。头狠狠撞在了岩石上,熟悉的眩晕无力的感觉立时包围上来,依稀听见无数蝙蝠扇动翅膀的声音,以及动物密集的嘎嘎怪叫声,都在向他出来的方向飞扑过去。
我不是累赘,我其实很厉害的!怎么我都要跟着你,快把我的楚楚还来!——他想起身,却奈何眼前的天越来越黑,终于,世界安静了。
楚楚也睡着了,但很奇怪,她觉得自己是睡着的,四周开始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渐渐有了光,有了影,最后有了轮廓,有了景物,有了事情。
她看到了四面八方飞过来各种动物,蝙蝠,毒蛇,还有奇形怪状叫不出名字来的动物,都恶狠狠地向她张开獠牙,腥臭的口水几次险些从她头上喷淋下来。她就站在属于自己的圈子里,感觉到死亡贴得那么近,只要一眨眼的功夫,自己就会变成不知什么东西的食物。
她觉得自己根本不可能避得开,但她偏偏真的在动,合着一种非常优美的韵律闪动着身形,动作堪称优美,虽然险之又险,却还是恰到好处地躲开了。虽然死亡随时可能降临,但是她的心却沉静如水,眼前的一切,对她来说,犹如尘埃。
她感觉到身体每一部分的每个动作,每一个关节的每次震颤,明明是简单的动作,却每次都能起到最大的作用。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她身体早就过了极限,身边也堆满了各种动物的尸体,幸亏这个洞穴很奇异,这么多血流下去,竟然也都被吸收了。她真觉得每一个关节在下个刹那就会崩溃,然而偏偏却没有。它们互相协作,彼此帮持,固执地坚守,冷静地反击,不会,也决不屈服。
最开始是动物,到后来,便加上了人,男的,女的,穿着羽毛装饰的葛衣,手执各种武器。她明明是最尊重生命,但出手却没什么不同,带着傲视众生的从容,收割生,连接死。死在手里的生命太多了,动物都渐渐狂暴,开始不分敌我地攻击。
外面是惊惧的呼叫,夹在呼啸的风声里,宛如恸哭。有个愤怒到极点的声音在咆哮:“我族即便都死在这里,也绝不让这个妖女活着出这个洞!”更有苍老的声音在哭:“大凶!大凶!卦象早说了,离开故土,就是灭族的下场!”
前面那个声音冷笑:“我们不是早就被灭族了吗?卦象,就是叫我们像老鼠一样活着吗?我倒要看看,一族的献祭,又当如何?”
天,真的黑了,再不复见五指。
她没有光了,这是种直觉。她觉得身体有个地方空荡荡的,好像原本有几颗滚来滚去的活泼的小珠子,聚在一起就能够发出光亮来,但是现在这里只有半滴湿漉漉的东西,都形不成水滴,奄奄地躺在那里,随时都将干涸。
她凭着直觉出手,蛛丝在手中,渐渐没了准头,时不时还有诡异的重击打在身上。就好像有人在黑暗中不停向她挥出重拳,虽然无形,力量却更恐怖。她觉得自己的身体重了,好像被什么限制住了,再不能完全地避让过去。或者是割开手臂的刀,还好,并没有隔断手骨;或者是划过脖颈的利爪,差一点点就是大动脉;最可怕的,却是一把骨刀,它几次,都险些将她身体的某部分与她完全割裂开来。即便没有得逞,被它割到的伤口,让她头开始发晕,身体有种控制不住的沉,想往地上落去。
那样,便真的是沉寂了。
黑幕里有桀桀的笑声,是死神在嘲笑吗?但是她觉得,只有自己才是自己的神,她,永不需要任何主宰,也永不接受任何亵渎。
有个女声在向她确认,用非常骄傲和冷静的声音:“我们,与这些东西同归于尘埃,你,同意吗?”
我们吗?竟然不是她一个人吗?楚楚觉得十分欣慰,大笑道:“光与尘同!”
那滴明明已要淡去的水迹,蓦然旋转起来,最后,滴溜溜形成了一颗袖珍至极的红色圆珠,宛如一滴相思红豆,红得剔透,红得无瑕,红得让她眼角,渐渐落下泪来。
心,剧烈地跳动了下,红色的圆珠,一下子爆炸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