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2、无间有地狱 ...
-
史元坤几疑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失声道:“什么?弑君?”婉颜斜着已经被挤成一条缝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没有放过他的一丝一毫动作,口中却十分沉痛地道:“君父,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如今母后不义,怎能怪我们不仁?迟则生变,先动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史元坤一跤跌坐在地上,失神道:“不------不--------你------你容我想想------”婉颜苦笑道:“君父,若是其他事,你尽可想个十年半载,如今是你性命交关的紧要关头,君父从来沉毅果断,怎么此时反倒迟疑起来了?”
史元坤喃喃道:“这些年,她待我-------委实不薄,我怎忍心-------”婉颜冷笑了声道:“那不过是她要维持仁君的体面,故意装给别人看罢了,难道你也当真?若她真个真心待你,为何史家不过要些黄白之物,宫里堆倒如山,她每次偏推三阻四的,总不肯给个爽快?”
史元坤铁青了脸,厉声疾色道:“你当我不知道?史家贪得无厌,若是次次满口应承,他们的胃口便会越来越大。颜儿,你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婉颜唯唯诺诺,连声称是,道:“君父,颜儿也是替你着想,母后这副容颜,看着连恶鬼都会害怕,怎配得君父这样如玉树琼枝的人物?她貌丑且心狠,如今贪图君父年轻貌美,但她可是长生不老的,君父你却是凡人,大好年华也不过二十年,如今君父年过四旬,颜色渐渐焦败,而人间却多的是进贡来的美少年,即便她这次不舍得将君父怎么样,难保将来再出个什么事,君父你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史元坤抱着头,痛苦地道:“颜儿,你别说了!”婉颜柔声道:“但只要为了君父好,即便是忠言逆耳,颜儿还是要照说不误。”将声音放到极低,宛如耳语般,道:“君父,你不是说那媚兰才情无双,生得腰肢轻软,踏香无痕,想让她日日作掌上舞么?难道就只敢背地里眉目传情,而大好机会放在眼前,却连伸手都不敢?!”
史元坤全身都是一震,道:“颜儿你在说些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婉颜只轻轻地笑,道:“我呀,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只知道那日我看碧琳堂外的红白桃花开得好,想去摘一枝,结果花没采到,倒看见人面桃花有一双,紧搂着往花木深处去了,这颠来倒去的-----我却不太看得明白。”
史元坤面色几乎如纸,婉颜又是悠悠叹了口气,道:“君父,你脸红什么?母后这样的女人,看着都叫人恶心,床第间也亏得君父承受得下来,再找几个身份低下的使女玩玩,只要小心些,也出不了什么岔子,但老这么藏着腋着,君父你可以忍,只怕那些刚开窍尝过滋味的女孩子们熬不下去------你说那把细腰,要是被刑堂的板子打个百来下,是否会变成肉酱呢?”
史元坤直直看着她,过了半晌,极缓慢地开口道:“你母后哪里是一般人能近身的?你究竟要我作甚?”
婉颜拿手环着他肩膀,笑道:“颜儿跟君父开个玩笑,君父可莫真着恼了。君父这回,是跟颜儿想到一块儿去了。这事虽然难,却也不是办不了。只要君父在这里想不开自尽了,母后大急之下,必然肯舍内丹救君父的,到那个时候-------呵呵,君父,你瞧,这棵树高矮便正合适,颜儿替你打个死活扣,等会儿颜儿便高喊救命--------君父啊,只要再忍这么一下子,今后就再也不用忍了,什么媚兰羽瑟,尽可大被同眠,我这做女儿的,可是最替君父着想了。”
从洞口望出去,但只见那婉颜根本是掐着史元坤的脖子,从袖口取出了一根早已准备好的宽带,在他颈部打了个结。这女人身形十分臃肿,动作却灵敏异常,连人带结,往那树上一兜,看起来果然就像是个悬梁的场面。但只见史元坤两只脚在空中挣扎个不停,俊秀的面孔憋得紫红,一双凤眼几欲滴血,向四周彷徨四顾,眼看就要透不过气来。
楚楚被那莫名眼熟的眼波一扫,只觉心也跟着被揪了上去,动作比思想快,几乎是运足了全身的内力,暗劲一吐,直扑他颈下的带帛,待发现力用过了头,这下必定泄露行藏,哪里还来得及?婉颜正在高呼:“来人呐,君父自尽啦!”忽听嗤的一声,仰天一看那宽带居然从中开裂,眼珠子都险些落将下来。
猛听得一声悲呼,简直穿云裂石,厉叫道:“史郎!”却是那天后婉瑶破顶而出,将栖息的草庐生生断为两截,踏空而来,一路掀起飓风暴雨,响雷阵阵,九天轰鸣,把她狰狞的面孔映得犹如厉鬼。婉颜也跟着哭道:“君父!”飞身上去拉那宽带,也不知她怎般动的手脚,外带应声而断,内带却狠狠在史元坤脖子上勒紧了,可怜后者刚透过气来,吃她一卡,眼皮一翻,登时晕死过去。婉颜嘴角滑过一丝阴笑,刹那便收敛了,抢先落地,拿自己垫在了史元坤下面,接了后者。婉瑶已经扑至,将史元坤抱到怀中一看,惊恸交加,泣道:“史郎,你怎忍弃我而去?我哪里对你不够好,你说呀,说呀!”一个劲地摇着他,几欲癫狂。
婉颜趴在一旁,只是哭道:“母后,你要救救君父!”婉瑶怒道:“还用你说?”宽袖一甩,狠狠给了她一个耳光,将她直撞到几丈外的一棵千年老松上,张口便吐出一口淤血来。她举袖擦了一把嘴,笑得极是狼狈,道:“母后,君父已只剩下一口气,你不肯救他,犯不着拿女儿出气!”
婉瑶指了她恨道:“本宫还没问你这畜生,你君父是怎般变成如此的呢,你倒先排遣起本宫来了。” 婉颜拍了地上大笑道:“你们夫妻齐心,他存了死志,你这做妻子的不知道吗?也对,这种天君,听着好听,其实不过是消遣的玩意,坏了换过一个便是。君父,你死得好惨!”
婉瑶劈手又给了她一记,只打得她滴溜溜像个球一样滚了数圈,最后却轻飘飘落在了地上,可见是留了余地,只听她咬牙道:“护法!”
婉颜应了声:“是!”垂下头去,眼睛中却明明白白,闪过一丝狂喜的光。但只见婉瑶盘坐于地,少顷,全身都发出一股莹光,简直令人不可逼视。但见她两手都有青色光在指端形成,犹如一条在肌肤下款摆的青色丝带,渐渐向手臂中汇了进去,倏忽不见。她全身都犹如在蒸笼里烤一般,衣衫尽被湿透,隐隐可见肌理,但只见那青色光线沉积在她丹田,渐渐旋转成了一个发着青光的金色小球。
婉颜半跪在地上,头低着,身体每个部位已绷到死紧,全部蓄势待发。楚楚只听那婉瑶喝了一声,张口一吐,那小小金球犹如弹丸,从她嘴中徐徐游出,碧色如翠,光芒四射,只围着她不停盘旋,几次俯冲,想钻回她口中去。她满面都是汗水,手指慢慢摩挲着史元坤已有些皱纹的面孔,替他把那几缕褶皱按平了,往那小球,轻轻吹了一口气。
小金球有些不情不愿地离开了固定的轨迹,就在这时,狂风骤起,那金球被突如其来的大力一推,向旁边一滑,不偏不倚,落入了一张血盆大口中。
婉瑶身体剧烈一晃,情知不对,手如金钩向婉颜退开的身子抓去,喝道:“孽障你敢!”
但见婉颜肥胖的身躯灵活地一扭,竟然在空中便是一个飞旋,令她自己都有些措手不及,差点便从半空跌了下来。婉瑶一击不中,急怒交加,放下史元坤,扑过去又是一掌,道:“你敢跟我动手!”
哪知她身形一动,眼前便不见了婉颜的踪影,也是她警觉得快,立即住手去拉地上的史元坤,哪知道入手一空,抬头再看,婉颜抱着史元坤,早退开了百丈之外。风里遥遥传来她嚣张的笑声,道:“母后莫急,七日之后,内丹为我所化,我自然便会好好来和母后动一动手,君父就由我先带走了!”
婉瑶七窍都有血水渗出,嘶吼道:“史郎!”远远见婉颜将史元坤倒提了个个,拍着他面颊道:“不过是残花败柳,怎么叫人这么惦记着了?真担心,就莫忘了七日之约罢。桐柏山顶,天池之巅,不见不散!”声音尤在耳畔,人影已经不见。
婉瑶的身体犹如一根竹竿,死死戳在地上,直盯着前方,犹如一块石头,半天都不挪动一下。楚楚大气都不敢出,跟着僵立了半晌,实在忍不住动了下,突听外面咚的一声,却是婉瑶犹如脱了线的木偶,手脚摊开,直挺挺栽在了地上。
房内三人大眼瞪小眼,还是楚楚最先开口道:“救不得!我们自己的麻烦已经够多了,我还拖了个孩子呢--------两个女人都不好惹,叫我说,我们乘现在立即走路最为妥当。”
霜凝应声道:“不错,无非是个又老又丑又怪脾气的女巫,死了也跟我们没关系,先走要紧。瞧这把骨头,若被哪只野狗吃了,就算是超度了。-------咦,你在这里团团转着干嘛?”
楚楚干笑着道:“我突然想啊,毕竟人家一大把年纪了,把她就这样抛下实在不是个事------好歹等她醒过来再说。这样罢,我将她扛回这里来,总比外面安全些。这里应该有些干粮和水罢?可还有些急救的药物?”
霜凝笑眯眯道:“都有。”燕淮伸手过来道:“孩子我先抱着。”
楚楚大力表扬道:“真是善解人意。”小心翼翼在四下看了又看,确信无人才慢慢爬到了婉瑶身边,低头一看,只见她面如金纸,全身一片冰凉,拿手指一试,竟是气息全无,骇得她退开数丈远,心想:人都死了,可不能怪我不救。
她刚想爬回去,心里的不忍到底还是占了上风,叹了口气,对自己道:“就当替她收个尸,好好的一代天后,总不能落了个曝尸荒野的下场。”弯腰去背她,竟是重逾泰山般难以撼动,结果人没背动,楚楚自己反倒脚下一滑摔了一跤,还不敢喊痛,生恐有人听见了。
楚楚用足了吃奶的力气,才总算将她扛了起来,刚起身走了一步,突听哐啷数声,低头一看,却是那婉瑶怀里跌出了一堆金银珠宝,小的宝石也有拇指这般大小,颗颗璀璨夺目,仿佛要把天气精华都吸了去。
要隔平常,慕容楚楚是最看不得这种东西了,偏偏她这番在离宫看多了南瓜大的宝石,反倒不以为意,只惦记着小命要紧,扶着背上的女子,撑着身体艰难地挪动着。说来也奇怪,刚刚还觉得泰山压顶,现在却觉得轻如鸿毛了。她正在纳闷,突听一个声音从前面传来,淡淡道:“你带我到哪里去?”
她抬眼一看,惊叫一声:“鬼呀!”连爬带滚往后面躲。眼前的这□□脸的巨塔一般矗立在她面前的女子,不是刚才全无生息的婉瑶,又是何人?
怎奈无论她怎般躲,最终总看见一双金缕鞋踩在自己眼帘前。她最后知道躲不开了,哭丧着脸道:“你这鬼怎么不分好歹呢?你女儿这么害你,你怎么不去找她,尽缠着我作什么?”
婉瑶突然开口了,淡淡道:“你心软。”
楚楚一跳有半丈高,瞪着道:“你别以为我好欺负啊,我也不是个善茬。我知道了,你刚才诈死骗你女儿呢,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才懒得理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姑娘不奉陪,走人啦!”
她脚下方一动,只觉脖子一凉,已有一把刀架在了上面,她心里开始有些不服,刚扭了下头,谁知道只听唰唰数声,她的脖子就像一块磁铁,吸满了一圈钢刀,明亮亮的尖刃对准她幼嫩的肌肤,已经印了数条红痕出来。
楚楚哆嗦道:“天后饶命啊,小女子经不起吓呀。”心里那个后悔,就别提了。想了想又道:“小女子是凡胎一名,对天后没什么益处,你就算要拉我做帮手,也得找个济事的啊。”
婉瑶冷冷道:“带路。”楚楚脖子上的刀簇立时一阵颤动,眼看就要割破她的咽喉。
楚楚再不敢多话,觉得自己真比窦娥还冤,也只得引了她进去。暗门内两人一点诧异都无,自动退开了一块地来。婉瑶盘腿坐定,盯着楚楚道:“我现在开始入定,我这恶女儿,必定不会真给我七日。这七日内,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都必须替我保证史郎的安全!否则,只等我七日后醒来,你便要受千刀万剐之痛。”
楚楚气得发抖道:“真是好人做不得。你叫我上哪儿去找你那什么郎?不如直接杀了我算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婉瑶淡淡道:“这你不用急,我这恶女儿既然抓了史郎去,必然会带他来,再千方百计凌辱他,好叫我现身,只要我一破功,又无内丹,必定魂丹俱裂,再无生机。我虽然给你下了刀禁,但对你也有好处,我看你武功不过尔尔,别说闯不出外面的重重包围,连对付几个宫人,只怕都有心无力,从现在开始,只要你想,这刀山便可为你所用,你且仔细好好琢磨。但你记住,若是经常动用,它就没有威力了,若是只用一击,必然奏效。”她声音渐渐微弱,神态疲倦至极,好似说这番话已经耗尽了她大半的力气,将手一指,那些刀簇就像消失了一般,再也看不见了。
楚楚哪里肯依,转念一想,劝说道:“天后,既然你还有杀手锏,何必要为这么个男人拼命?你这男人,又不专一,耳根子又软,脑袋又笨,身手又差,简直一无是处,死了就死了,还替你省了麻烦呢。”话音刚落,只觉喉咙像被什么大力死死掐住一般,只梗得她上气不接下气,兀自将面孔憋得通红。旁边霜凝肃容道:“天后饶命!”
婉瑶眼光一转,目光霎时被燕淮怀中的襁褓吸引住了,眼中光芒大盛,劈手就夺。燕淮不肯,被她一掌拍飞了出去。楚楚刚获得解放,才吸了口新鲜空气,见此情景大骇,扑上去死死抱着她手腕道:“别抢我孩子,我什么都依你!”
婉瑶诧异道:“不过是个灵体,你不拿来享用,反倒要养活他?”楚楚当真眼泪都要下来了,苦苦哀求道:“你眼里是灵体,我只当她是我的孩子。你看她有手有脚,又长得这么标致,当真要吃了她不成?不如你吃我吧,我比她肉多!”把胳膊伸了过去,凑到她嘴边。
婉瑶叹了口气,道:“你未曾生育,倒有做母亲的一片痴心。”松开了手,把襁褓放回了楚楚怀里,面容一板,道:“我成全你,你也得成全我。你现在给我发誓,要像爱护你儿子一般爱护我家史郎,否则,叫你儿子不得好死!”
楚楚心道:看着就是个女儿,这老□□老眼昏花,竟然也看成男人了,真是想她家男人想疯了。腹内暗诽,因为已经吃了教训,当即满面笑容,点头哈腰道:“那是,那是,死了我,也不能损着你家史郎一根毫毛哪。”
婉瑶微微一笑,道:“记着你说的话。”嘴边尤含一丝笑容,面容僵硬,已如一具磐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