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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今日此山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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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宛如暴雨将至前的窒闷,空气的流动都带出巨大的压力,又仿佛有一张天网,正要自那星辉闪烁的穹顶,一层层覆盖下来。
楚楚懒洋洋捋开鬓边几丝垂下的发丝,人还半伏在地上,应道:“该杀,该杀!依我看哪,这殿里所有的人,个个该死!最好所有的人都被杀了个一干二净,就留姑姑你一个人在宫主身边,朝夕相对,共看日升日落,那就四海升平,国泰民安。”
霍然一声厉响,却是一支宛如玩具般的黄金小箭破空而来,穿裂之势极其骇人,如一线火剑瞬间撕开黑夜的幕布,饶是楚楚跃起得快,还是紧贴了她头顶掠了过去,落下数根长长的发丝。楚楚回头一看,射箭的竟是一个还没及她腰高的男童,不觉呆了,坐在地上嚎啕:“你个死道士,还说我武功好,都不够看的!”
蓝夕一张俏脸有些铁青,看起来更像一具石雕,很轻蔑地道:“本就一无是处。”
楚楚心痛地握了那几缕长发,反驳道:“我的好处多着呢,只是人家偏给挡着,自己不看,也不愿意别人看,那能怪我么?”拍了拍自己屁股站起来,指了自己道:“本人琴棋书画,样样皆通,琴瑟琵琶,件件拿手,就算长得不是数一数二,但要数才貌双全,本人不排第一,恐怕无人能排第二。”
隐约只听离渊一声轻笑,如碎珠玉,好不动听。蓝夕冷冷哼了声,一副懒得理她的姿势。旁边燕淮忍不住开口道:“姑娘以为,若是连这些都拿捏不起,你有资格进入此地么?”低头拈了一片黄叶在手,叹息了声,悠悠道:“绿腰在二十年前,就被上任宫主更名为绿姬了,蓝夕,年岁长了,难怪你忘却了。”
蓝夕面上的青意越发阴森,燕淮只作未睹,一字一句道:“绿姬虽然死了,也是命数,跟这不懂事的丫头没什么关系。”
蓝夕咬牙道:“你也知道过了二十年了-----这唯一能作绿腰舞的灵物,区区一句命数,就可以蒙混过关了么?”
后面楚楚松了口大气,道:“不就是绿腰舞么?它死了,我跳不就成了么?”
蓝夕冷笑道:“人若是能作出绿腰之舞,它就不必叫这个名字-------哦,这话是你说的?若是不能,又该当如何?”楚楚嘻嘻笑道:“你刚才不是说我该死么?若是宫主也认为只配有你陪在身边朝朝暮暮,那我本来就该死,不差这么一只舞了。”突然起了一脚,把霜凝踢得老远,挥手道:“都走开些,好歹要给我一个顺理成章、冠冕堂皇能成全姑姑心意的机会。”
蓝夕只气得浑身的珠子都宛如在风里滚动不已,半天才道:“小辈尔敢?”突听离渊笑道:“姑姑你也知道是小辈,又何必与她计较?”秀颀的身形半弯,宛如低下一杆青青翠竹,问:“你擅舞?”
楚楚的呼吸都不由窒了窒,捂了自己脸呻吟道:“宫主再离得近些,那就什么都舞不成了。”
周围隐隐暗香浮动,在夜色里更增迷离。男子负手回转,衣袂飘散在夜风中,宽衣大袖飞卷如云,仿佛是九天之上傲然滑翔而过的鸾鸟,令人不敢仰视。他轻笑道:“好,我等着。”
《绿腰》又名《六幺》、《录要》,本是唐代著名的歌舞大曲,曲调清新委婉。会跳《绿腰》对楚楚来说自然不难,然则千万条藤蔓可以作金蛇狂舞状,楚楚一个人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表达出这种效果的。更况且,植物能够随风起舞,而人却需要音乐才能引导进入其中。
蓝夕摆明了要看好戏,自然没人敢替她奏乐。楚楚原来指望着燕淮,却见蓝夕走了几步过去,几乎是紧贴在了他身侧,后者身体立刻僵住,一步也挪不得了。而霜凝很明显是伤了脚,正在地上艰难地挪动着,一时半会儿,看来也指望不上。蓝夕微笑着看着她,那表情明显就是:我等着看你怎么死。
突听笛声轻缓,如荡开一叶扁舟,杏花摇曳在和煦春风里,小桥九折,流水依依,缓缓展开了一幅江南画卷。楚楚没看到乐由何起,却立刻身随风摆,跟着那优美典雅的旋律,舒展开自己的身体。她身上数层轻绡本来就如水纹飘摇,配合她轻盈婀娜的身躯,好似一朵从万顷碧波之上冉冉升起的莲花,柔枝曼叶灼灼其华,纤细处不可盈握,饱满处又喷薄欲出,跌宕起伏得十分柔美,宛如一阕再妙丽不过的诗篇,字字句句,都是耐人寻味。
节奏渐快,女子的身形忽而如同一只翩翩舞动的凤蝶,忽而又变成一尾在水中妖娆摆尾的鱼,忽而又开成了一朵三月枝头的梨花,忽而又是月色下徐徐绽放的白梅,一动一静,都是万物所钟。只见得乌黑的长发挽将不住,飘泄下来悠悠如梦,光滑的绡纱轻轻摩擦过同样皎洁的肌肤,系索也便成了江南细密的烟雨,点点滴滴余韵悠长。
霜凝轻轻合掌伴奏,道:“轻盈绿腰舞,慢态不能举。”却听蓝夕含笑道:“最后这‘繁姿曲向终’,最是繁复,我却替小七犯愁,这千丝万缕,是她跳得出来么?宫主的叶子也快破了,就让我替小七吹曲罢。”
白玉碧丝琵琶送了过来,乐音骤变。蓝夕起手势便不同寻常,反手握住,就是一连串滑品虚按,铿锵扫弦干脆利落,快夹弹、长轮、分弹、凤点头手法交错,弹出一连串穿云裂石之音,顷刻便是狂风骤雨。跌宕处高亢激昂,缠绵处又婉约细密,凄厉处又如万鬼暗啼,琵琶音入木三分,没有几十年深厚功力的人,哪里弹得出来?
波涛顿起,流畅舞步舞出连绵的旋影,群裾间即刻涛走云飞,急速的旋翻犹如堆波叠浪,掀开大片雪白的水线来。离渊很有兴趣地看着,蓦地叹了口气,似乎极遗憾般道:“只是这样么?”
是什么很轻微地蹦地一声,就像是一个小小的容器,承载不了巨大的压力,骤然间爆裂了开来,但由于本身极小,是以声音十分轻微。
刹那间云腾雾起,宛如九天之上巨龙张口一吐,顿时细雨霏霏,落成千条万条。仔细再看,却是楚楚身上的轻绡经纬自动剥离,犹如春蚕吐丝,绵绵不绝,一根根垂落下来,就像无数半透明的雨丝,条条有了意识,随着她摇摆的身形婆娑起舞,把满室的星光璀璨的笼盖其中,烟雨朦胧,宛如一场令人惆怅的旧梦。
蓝夕挑眉笑道:“我来帮你。”手在空中一招,丝线剥离的速度蓦地加快,精致的山峦般起伏的曲线如在云雾中,琉璃凝晕,云堆峰峦,无一处不美好无一处不精致,起落间都是难得的风景,而此刻面孔上带了微微的羞恼,宛如顶级的薄胎玉瓷中摇曳的红色烛火,明艳妩媚不可方物。
蓝夕嘴角噙了一丝冷笑,极轻蔑地将楚楚从头看到脚,将手一挥,道:“莫在宫主面前现丑了------”突见一片软缎如云般流泻了下来,又如碧水幽幽,瞬时淹没了这具玲珑娇躯。
她的声音嘎然而止,手中琵琶弦丝尽绝,鲜红的血珠珠珠点点,从青瑟的丝弦一点点滚落下来。楚楚将那衣服盖住了自己,发觉有异,摸了那柔软得不可思议的微温又微凉的缎子,惊奇地问:“什么料子?竟似是比肌肤还要细腻轻柔几分。”后知后觉,瞪了离渊,问:“你的?为何不早点给我?”
很多人吸气的声音响成一片,燕淮在旁闲闲答道:“普通,不过是天下此地独有的千年雪蚕,只在满月之夜方吐出的冰丝,织成的专供宫主的月锦而已,因只有它,才能不伤宫主的晶骨雪肌。”皱了皱眉道:“不过这袍子现在可是污了------”
座上离渊欠了欠身,挥手道:“不要了,给她罢。”向楚楚微微一笑,眼光流转,宛如碧海之上明月初升,点点泛开银色波涛。他的声音宛如轻轻吹响的横笛,悠然道:“美色,是上天给你最庞大的财富,更是在我们离宫立足最重要的资本。容颜和身体,是一个人美色的基础,缺一不可。我不喜欢有瑕疵的东西,就刚才所见,虽然不算得什么佳肴珍馐,至少也是盘过得去的开胃小菜。也罢,赏罚贵公,就依霜凝所言,给青淞一个机会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