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泊》不用提了

59、回顾案发现场（三）

　　程风廖廖几个问题问完发现气氛弥漫着几分压抑，他向来不是那种懂得安慰人的人，于是看一眼手机岔开话题说：“你坐一会儿，我喂下狗。”
　　喂狗其实有自动喂食器，只是他觉得，现在多少应该改变一下这如丧考妣的气氛。

　　孟知淮见他要离开，在他起身的时候及时抓住他袖子说：“你说的候鸟追踪器能不能……”
　　程风回头看他一眼，“这两天我在收拾材料，等我忙完了再给你弄。”
　　孟知淮有求于人，十分乖巧地松手点头。

　　程风说完像模像样地从楼梯间拿出一袋狗粮，又找出一个碗，强行给油条加餐，为了防止出现狗不吃的尴尬场景，他还特地多倒一罐平时用来奖励的罐头。

　　孟知淮顺着这空闲下来的时间扫视一眼客厅布置，客厅家具整体以红木为主，屋主人奢华到连狗窝跟猫爬架都是用的红木。
　　程风干不出这种炫富行为，也没有这么炫富的资本，孟知淮觉得这种配置多数是郑旭威的手笔。

　　纯红木狗窝跟猫爬架让人眼热，他摸一把身下的红木沙发带着一点酸意说：“你把油条和碰瓷都带走了顾裴能同意？”
　　“碰瓷没带走。”程风边给油条加水边说：“这个是妞儿的。”
　　孟知淮：“？？？”
　　程风解释说：“顾裴前阵子捡的一只奶牛猫，中分，很像女孩发型，取名妞儿。”
　　他话刚说完，妞儿像是要应和他一般从太空杯里起身跳下来。

　　孟知淮扭头看一眼，很肥的一只警长，中分得很对称。
　　妞儿睡足觉对新来的住户礼貌地“喵”了一声，甩甩尾巴在孟知淮伸手的同时扭着肥屁股离开。
　　孟知淮伸出去的手落了个空。
　　程风倒完狗粮说：“你先坐，我去修复一下监控器。”
　　孟知淮就着那只落空的手挥了挥说：“不用招待，快去快去。”

　　他说得轻松自在，完全没有作为客人的拘谨，倒显得程风更像是那个到访的客人。
　　这人反客为主不是一回两回了，程风习以为常地弯腰把他抱到轮椅上，又防着油条莽撞伤到他，一并把狗给关了才走上二楼。

　　孟知淮目送程风上楼后推着轮椅在客厅四处走一圈，这里整体布置跟顾裴别墅大差不差，只除了阳台上多吊一个鸟笼，鸟笼里放的是一盆红花石蒜，叶子正迎风摇曳。

　　孟知淮失笑，这种设计的花一看就是从顾裴那儿拿来的，据某个倒霉被骗的所长说，顾裴为了这花被狗撵了三条街。
　　被狗撵了三条街才顺到手的东西绝对不可能轻易送人，孟知淮觉得大概率是苏忍趁他不在拿给程风的。

　　油条莫名其妙被关小笼子正在不服地挠门，孟知淮就着这挠门声和呼呼作响的风声起了个坏主意，他掏出手机打算拍张照片发给那个被困在学校出不来的倒霉孩子，结果手机刚拿到手，一阵叮铃铃的声音响起来。
　　孟知淮疑惑地看看手上的手机，毫无动静，他把轮椅推到沙发边，从沙发夹缝里摸到程风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落的手机，界面显示老大来电。

　　程风已经上楼办公去了，手机没有带在身上，这间房子只有两个人，而他半身不遂，孟知淮在费嗓子大声喊人和让它自动挂断之间犹豫良久，最后选择代为接听。

　　苏忍大概已经习惯了程风那半天憋不出一个屁的性格，电话刚接通，孟知淮还没来得及“喂”出声，对面先说：“顾裴那边有点事情，你过去看看。”
　　孟知淮眉头一挑笑着说：“顾裴的事情可是从来没有用得上“有点”这个词汇的，苏总真是太谦虚了。”

　　手机那头沉默了一阵子，接着传来苏忍的声音问道：“程风呢？”
　　孟知淮把手机放了扩音说：“在楼上忙着恢复一段视频，顾裴那边应该是没空去的。”
　　对面又沉默了一阵子，应了他一声“知道了”接着挂了电话。

　　* * *
　　顾裴不知道自己上趟学的功夫，毛孩子已经从姓顾改姓程，他此时正咬着笔在考场哼哧哼哧地——打游戏，表情认真得好像在写入党申请。
　　他这一场考的是毛概课，该科目科考老师是那个据说十年未见一笑，被人称之为灭绝师太的陈养玉女士。
　　灭绝师太眼冒绿光盯着顾裴低了十多分钟的鸡窝头嘴角露出冷笑。

　　“顾哥，顾哥。”
　　此起彼伏的叫声传遍考场，顾裴疑惑抬起头，灭绝师太的老脸与他面对面。
　　要完
　　这是顾裴这时候的想法。

　　“交出来。”陈养玉女士伸出手，语气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顾裴啧了一声，二话不说掏出手机。
　　灭绝师太还想说，平时不努力，现在作弊有什么用，结果翻开手机屏幕，该同学消消乐已经快闯到一百关了。
　　陈养玉：“……”
　　一个老师设置的考卷简单到让学生靠手机打发时间？
　　还是这种过时游戏。
　　侮辱。
　　赤裸裸的侮辱。
　　老师胸口起伏不定，怒气值噌噌噌往上涨。

　　顾裴顿觉大事不妙，趁着火山还没爆发开口解释说：“女神女神，你听我解释，我都做完了才打会游戏的。”
　　陈养玉女士的脸顿时更绿了，她哆嗦着手指着顾裴，好一会儿揪起他耳朵说：“跟我滚去教务处。”
　　顾裴：“疼疼疼，女神你轻点。”
　　于是一个小时后。
　　苏忍与陈养玉女士面面相觑。

　　这两位实在有些渊源，苏忍高中生物老师正是这位人称灭绝师太的老古板，老古板上课虽然严厉，但对学生是真的上心，苏忍那时候数次被人尾随，都因为陈养玉女士公开声明是姑侄关系而化解。
　　虽然陈养玉一直以为那些人只是校外混混在欺负孤儿，苏忍却记住了她这份恩情。

　　熊孩子招惹谁不好偏偏招惹她，苏忍无奈地抽了他后脑勺一巴掌，很想对他来一句“丢人现眼的玩意儿”。

　　陈养玉女士还没从高中老师的身份转过来，一怒之下叫了家长，完了见到家长是自己曾经的学生，这才反应过来她已经转教大学生不能再叫家长了。
　　师生跨越十来年的时间以这种方式再见面，气氛显得有些尴尬，苏忍叹口气说：“陈老师，好久不见。”
　　陈养玉梗了一下，也叹了口气说：“小苏啊！你高中毕业后，我们就没再见了，难为你还记得我。”

　　顾裴左看看右看看，悟出一个令他五雷轰顶的真相——这两个是熟人。
　　于是他也叹了口气，现场一时说不出谁的脸色更难看，谁更悲伤一些。

　　苏忍敛眸沉默一阵说：“抱歉老师，我的身份不太合适……”
　　陈养玉摆手打断他，“我知道，我后来就想到了，那些尾随你的人可能不是什么社会混混，你以后要是有困难还来找老师，老师无儿无女，什么都不怕。”

　　苏忍张了张口没说话，他知道陈养玉早年有一个女儿，养到十八岁的时候去龙虎口写生再也没有回来，现在她这么说多少是猜到他身份了。

　　陈养玉不想让气氛太僵，于是指着顾裴转移话题问道：“这小子是你什么人？”
　　顾裴缩了缩脖子，觉得这回妥妥死定了。

　　苏忍只犹豫了一小会儿的功夫开口说：“我爱人，比较调皮，给您添乱了。”
　　顾裴听到苏忍的话刚刚还萎靡不振的神情当即变得神采奕奕，嘴角压都压不住。

　　陈养玉指着顾裴的手抖了一下，轻咳一声缩回手说：“可不是比较，是特别吧！”
　　苏忍：“……”
　　确实。
　　没毛病。
　　无可反驳。

　　陈养玉见苏忍吃瘪，笑着说：“行了，既然是你爱人，也算我口头上的侄媳妇，怎么也没有姑姑欺负侄媳妇的道理，你们走吧！”
　　她这话说出口，就是打算把姑侄关系坐实，替他兜了亲属关系的漏洞。苏忍心有感慨，一句约饭的话还没说出口，手机叮叮咚咚七八条信息发过来，他拿出手机看一眼，蹙起眉头对顾裴说：“车祸现场的原视频还原出来了，我们得去市局一趟。”

　　顾裴吊儿郎当的表情顿时一收，变得有些严肃。
　　陈养玉一愣，紧接着抓住苏忍的手说：“等一切尘埃落定，麻烦跟老师说一声，老师也想看到恶有恶报。”
　　苏忍拍拍她的手说：“会的。”

　　* * *
　　市局技侦办公室一下午人满为患，几个市领导及宋伟涛等人啃着面包一遍一遍地刷监控视频，等到顾裴赶到的时候他们都快把视频盘包浆了。

　　孟知淮作为重症病号比其他人待遇好一些，他见到顾裴放下手上的营养餐招手说：“过来看看。”
　　顾裴顺势挤进人群占了个最佳观望位置。

　　电脑上的视频正播放到车子启动的那一刻，程风调了倍速慢动作播放，顾裴看到视频先是一阵晃动，接着转了一圈从车门转到一个穿牛仔裤红衣服的男人身上，没过多久又转到另一个穿西装的男人腿边，这时候应该是有人捂住摄像头，那视频变成一片黑暗，最终定格到车子还没启动时候的视角上。
　　在场警察愁眉不展。

　　孟知淮问道：“蔡警官牺牲后，你动作最为活跃，那阵子你有没有看到过红衣牛仔裤配置的男人？”
　　顾裴拧着眉又让人把视频来回放了几遍，说道：“我见过。”
　　一群警察顿时精神抖擞起来，齐齐转头看向顾裴。

　　顾裴努力回想这身衣服存在的前后事情，他记得他往这身衣服上撒了一杯奶茶，
　　顾裴又想自己为什么要撒奶茶？
　　对！因为走太急了，后来还要道歉，但是看到人就吵了一架。
　　为什么要吵架？因为……

　　顾裴绞着脑汁努力搜索记忆，然后一拍脑门说：“因为他是李志强。”
　　“什么？”
　　“这身衣服，李志强有，我见他穿过。”
　　警察蜂拥而上：“什么时候？”
　　顾裴说：“律师把律师函寄给他后他去找过陈小春，穿的就是这身衣服，那时候我在楼下给陈小春买奶茶遇到过，我们还打了一架。”
　　酒店楼下到处监控，警察扔了面包撒丫子跑出去，就怕晚到一秒监控被删除。

　　孟知淮瘸着腿没办法行动，被迫留下来和三个编外人士大眼瞪小眼。

　　苏忍看着一屋子面包残骸叹口气问道：“核算伤亡了吗？”
　　孟知淮嗓音干涩沉默了很久说：“八二三缉毒行动持续二十年，警察五百五十人，卧底二百六十人，有记录的线人八百四十六人，清算的时候剩余警察二百六十四人，线人六百三十一人，卧底……三十二人。”

　　顾裴听到孟知淮这话诧异地说道：“卧底居然死得连零头都不够。”
　　孟知淮苦笑一声说：“可不是。”

　　在他们不知道有内鬼的时候他们还把卧底一个一个地往毒贩窝里送，结果去一批死一批，他们复盘了很多过程，想了很多可能，独独没有想到过内鬼会在那一批牵头策划八二三缉毒行动的人里头。
　　所以为什么二十年一直抓不到这群王八蛋，为什么卧底死得连零头都凑不整，因为他们从来没有怀疑过那个警号00开头的老前辈，他在缉毒行动中多次为队友受重伤，好几回因为过于疲劳被送进急救室，没有人愿意去怀疑他。
　　直到今天，仍旧有很多被他救过的一线同事不愿意相信他是内鬼，他们熬秃了头地收集证据，不是为了把他送进监狱，而是为了还他清白。

　　苏忍一句话把气氛降到冰点，干脆闭了嘴不再说话。

　　这个气氛实在是说不出的压抑，程风尝试着安抚道：“也不用这么颓丧，至少你们阻断了毒贩组织在境内的势力，同时切断了一种新型毒品的产生，牺牲是有意义的。”
　　就是牺牲得太多了。
　　孟知淮闻言忍不住红了眼眶。
　　程风：“……”

　　一个两个都是棒槌，顾裴只能亲自上场，他挠挠下巴看向程风说：“我老大说你把我的狗跟花偷了？”
　　程风：“……你们饿不饿，我晚饭好像还没吃。”
　　苏忍：“挺饿的，你们要吃什么？我联系魏总送餐。”
　　顾裴哼笑一声，抱着胳膊看他们转移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