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泊》不用提了

48、牺牲（二）

　　这种时候被人抓住手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蔡碧霞下意识转身就要反击，却在看到对面的中年妇女后硬生生收了手。
　　“蔡警官，我终于找到你了。”
　　中年妇女咧开嘴一笑，露出一口大黄牙，咸菜味道直冲蔡碧霞鼻息。

　　“您是？”蔡碧霞仔细打量眼前女人疑惑问出口。
　　她是一名警察，记忆跟眼力见是警察的必修课，如果见过的人转头就忘，那基本可以回家卖红薯。眼前的女人她确定从来没有见过，但对方可以直接喊出蔡警官。
　　中年妇女紧紧抓住她的手堆上笑容说：“我是志强妈妈林芬啊！就是我儿媳妇去派出所不让我孙子上户口那个。”
　　蔡碧霞反应过来是那个婚外情闹矛盾的业务。
　　“蔡警官，你什么时候给我孙子把户口落上啊！我可跟你讲，我孙子是要办医保的，我们亲子鉴定都做了，你让我们花了那么多钱，得赶紧给我做好。”
　　“我那儿媳妇，你不用管她，她敢闹，你跟我说，我打死她，一只不下蛋的母鸡，倒反天罡了要我家断子绝孙不成。”
　　女人一只手抓着蔡碧霞一只手比划着，她说话嗓门很大，吐沫星子直往蔡碧霞脸上喷。

　　路人见有热闹看三三两两围过来。
　　蔡碧霞看一眼前面嫌疑人拧起眉说：“这件事明天来派出所处理，我现在有事。”
　　“那不行，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承诺，你给我说，明天就给我孙子落户口，我马上就放手。”
　　蔡碧霞着急地转头看向十字路口，那里停着一辆车，嫌疑人已经一步步走向车子方向了，她无奈地回头对林芬说：“阿姨，这事不是我说了算的，咱们得按照规定来，而且你儿子做亲子鉴定并没有来派出所报备，是自己私下去做的。”

　　林芬见说不动冷哼一声开始撒泼，“什么合理不合理，我儿子生孙子，落户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孩子又不是我儿媳妇生的，为什么要她同意，你们警察是怎么回事，管天管地还管别人拉屎放屁。”
　　她这话嚷嚷得特别大声，蔡碧霞正想劝她注意影响，话还没出口她又迅速说：“姓蔡的，你这个下三滥的货色，不过是给别人睡烂的垃圾，你嘚瑟什么劲，我告诉你，你今天不给我把户口弄好，老娘明天举报到中央去，把你们这群不要脸的小婊种全抓了。”
　　蔡碧霞蹙起眉头，“请你说话注意言辞，污蔑辱骂警察是要付法律责任的。”
　　林芬一秒干嚎起来：“来人啊，都过来看看啊！没天理了，警察欺负贫苦百姓啊！”

　　她这一声嚎得惊天动地，立马吸引一群人围观，蔡碧霞再回头望去，嫌疑人已经不见踪影了。

　　蔡碧霞不甘心地转回头再看向仍旧干嚎的林芬顿觉十分头疼。
　　她没有注意到，她回头得那一刻坐在轿车内三个男人阴郁又玩味的笑容。

　　林芬见有人围过来，嚎得越发大声：“没天理啊，我儿子前段时间生了个孩子，就因为我们没给这个警察红包，她不给我儿子落户口啊！”
　　蔡碧霞被她抓得手腕生疼，见人群越聚越多皱着眉头说：“你松开，我们去派出所说。”
　　“去什么派出所，我就要在这儿说，我告诉你，你今天不给我个结果，你别想跑。”

　　这明显就是一个不讲道理的大妈，蔡碧霞叹口气单手拿出手机打算打电话，林芬眼疾手快地给她打掉了。
　　“我知道你要找人，没门。”
　　那卖漆扇的老板早在人群围过来的时候就把摊子往后挪了好几步，他哼笑一声说：“我说这位大妈，咱们说话可要凭良心，你那孙子怎么来的你不清楚？背着老婆跟小三生儿子，还要老婆给养大，你们想屁吃呢？要落户口让你儿子离婚啊！离婚了谁管你入不入。”

　　这个年头小三招人恨，伙同小三欺负原配的事情更招人恨，一群人听到老板的话纷纷指责林芬，又被林芬啐了几口骂走。

　　蔡碧霞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林芬这么闹，嫌疑人肯定知道她的身份，这个地方并不安全。
　　她伸出另一只手想要强行掰开林芬，一抬头先看到停在十字路口的黑色轿车朝她疾驰而来。
　　蔡碧霞瞳孔骤缩，迅速挣开林芬的手将她推向卖漆扇的老板。
　　刚刚散开的人群传来一阵尖锐的叫声。

　　林芬被推出去跟着老板在地上滚了一圈，她坐起来捶着膝盖干嚎：“天啊！没天理了啊！这个世道不让普通人活啊，警察打人。”
　　一句话刚刚嚎完，她的身子被人一脚踹倒在地上，那漆扇老板黑着一张脸说：“嚎什么丧，你害死人了你知不知道。”说完他又忍不住再补一脚转头迅速跑向人群。

　　地上的血水已经渗开，人群乱七八糟混着一堆杂音，有叫救护车的也有报警的，那肇事车量撞完人一秒没有停歇，只对监控竖了个中指，疾驰而去。

　　林芬被踹倒在地上哀嚎几声愤怒地坐起身，她刚想去找老板算账血水已经顺着马路流淌到她脚边。这个中年妇女惊恐地顺着血水望去，蔡碧霞的一只鞋子就掉落在她身旁不远处。
　　越来越多的血水顺着马路斜坡流到她腿边，林芬还没出口的话瞬间卡了回去，她趁着人群包围在蔡碧霞那边偷偷起身往外走，嘴里喃喃着：“跟我没关系，是你命不好。”

　　出事地点就在市医院附近，医生比警察更快赶到，但蔡碧霞是被撞上栏杆后再摔下来的，当场死亡，医生例行检查一番直接给她蒙上白布。

　　漆扇老板因为被蔡碧霞推一把避开肇事车辆，他连摊位也顾不上一路跟着救护车去医院。

　　围观中有一个年轻女孩怔愣了很久，她木讷地看着救护车来，又木讷地看着警车跟着过来，再跟着救护车开走，恍然回过神来追着警车大喊：“她是警察，是新苑郊区那边的警察，你们快联系她派出所。”
　　说完年轻女孩蹲到地上号啕大哭，脑海里跑马灯似的闪过去年与女警察一起去看望外婆的场景。
　　那个温柔的警察一点也不怕瘫痪多年的老人，给老人擦身子喂粥，这样好的人，怎么会一眨眼的功夫被盖上了白布。

　　* * *
　　许继清收到医院消息的时候正在开会，前一秒还在口水狂喷怒骂手下废物，下一秒电话打进来，他没好气地喂了一声，没过两分钟手忍不住颤抖起来。
　　“你们说什么？诈骗的吧！”他说完迅速挂断电话猛喘一口气。

　　“怎么了领导？嫂子跟你闹脾气回娘家了吗？”
　　一桌子大大小小警察刚被骂完，本来头缩得跟鹌鹑一样，看到领导这副模样又忍不住调侃。
　　许继清哆嗦着嘴唇，他想说话喉咙却梗得难受，张了张口正要说什么，电话又打进来。

　　这个时候是个人都能知道发生大事了，几名警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再开口调侃。

　　许继清接起电话听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说：“知道了，我们会通知家属过去，请务必照顾好蔡警官的……遗体。”
　　“遗体”两字出口犹如青天白日一声闷雷响，在座的警察全炸了。

　　* * *
　　郑颂航输好液又陪着朋友聊了会天，这时候正吩咐司机开车过来接他回去，他走到医院大门口看到医生抬着担架进去，白布已经被鲜血染红，露出来的裙角正是今天跟他说话的蔡碧霞穿的那一套，后面一个男人跟着跑进去。
　　郑颂航眉心一跳，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他抓住跟来的一个青年问：“怎么回事？”
　　青年手上还染着血，哆嗦着说：“我不知道啊！听说是一个大妈闹事，后来警察被嫌疑人开车撞了。”
　　“警察？”郑颂航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他又在心头默念：“不会是她，怎么可能是她。”
　　青年没给他自我催眠的机会补上一句，“现场有一个认识她的女孩，说是新苑郊区那边派出所的警察。”
　　郑大董事长身形一晃，什么话都问不出口，他回头追进去，边追边给儿子打电话。

　　郑旭威昨晚还在鬼混，这个时间点睡得人事不省，任由手机像循环音乐一般，怎么也叫不醒他。

　　郑颂航打不通儿子电话换号打给苏忍，让苏忍去接顾裴。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
　　我不能走，必须陪在她身边守护她，不能让她生命的最后一刻，身边全是陌生人。

　　***
　　苏忍接电话的时候拿着笔在跟程风商量一个合同，听到蔡碧霞牺牲的消息手一抖，一个横线划过手下的合同。

　　“怎么了？”程风从未见过苏忍这般情绪外泄，忍不住好奇地问了一句。
　　“出事了。”苏忍说：“蔡碧霞今天早上在市医院那边殉职，据说跟八二三有关，我去接顾裴，你去庆安寺一趟，把惠嘉带过去。”

　　八二三案苏忍跟顾裴说过后就没有瞒着程风，程风既然能抹掉他的信息，对他的身份多少也是知道一点的，瞒着的意义并不大。
　　程风听到八二三案件心口一窒，莫名其妙想起卧室里孟知淮给他的锦盒，他缓了一会儿才说：“好。”

　　苏忍交代完程风一路开车去学校，他到学校的时候顾裴还在美滋滋搜索各类婚纱，古今中外全放进购物车里面。

　　周末的学生宿舍氛围非常热闹，顾裴的三个舍友都在，几个人一边啃薯片一边调侃顾裴最近真是魔怔了。

　　顾裴见到苏忍过来，拿过手机凑到他面前说：“老大你看，这套骑行服好不好看，我觉得它特别适合碧霞姐，碧霞姐穿它拍婚纱照一定好看。”
　　苏忍喉头一哽，张了张嘴握住顾裴的手说：“顾裴，蔡警官……牺牲了。”
　　顾裴听到苏忍的话兀自迷茫了一瞬，傻愣愣地抬头问：“你说什么？”
　　苏忍握着他的手一字一句严肃认真地说：“我说，蔡碧霞警官于今早在市医院附近追踪嫌疑人的时候不幸牺牲了。”

　　全场一片寂静，几位刚还在磕薯片调侃顾裴的舍友纷纷停下打闹。

　　顾裴听到丧报身形摇晃了一下，手机直直摔落到地上发出屏幕碎裂的声音。

　　苏忍伸手揽住他说：“顾裴，撑住，你还要去看她。”
　　顾裴恍惚一瞬手忙脚乱地转身说：“对对对，我得去看看她，我……我去开车。”
　　他打开宿舍门走到走廊外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转，一条长长的走廊一下子分不清哪边是出口。
　　苏忍抓住他慌乱的手说：“我送你回去。”
　　顾裴又疯狂点头：“对对对，我这种状态不能开车，碧霞姐会骂我的。”

　　苏忍伸手搂紧顾裴。
　　顾裴在这一刻终于眼泪簌簌地落下来，“老大，我再也看不到碧霞姐了是不是，我是不是要永远失去她了。”
　　苏忍拍拍他肩膀：“顾裴，坚强一点，我们都在，你还要替她报仇，不要自己先乱了阵脚。”
　　顾裴这才猛地清醒过来，他推开苏忍说：“碧霞姐到底怎么牺牲的，她在跟踪这一块非常专业，她不可能……还有，警察呢？她是文职，抓犯人为什么没有支援？”

　　苏忍带着他走向车子，“具体情况我还不是很了解，听说是一个男人要给私生子落户没落成，去找她闹事，她才身份暴露的，支援没来得及，蔡警官从发现嫌疑人到牺牲，前后不到十五分钟，她是直接汇报刑侦的，刑侦那边赶过去的时候，布控都还没开始，车子已经撞上去了。”
　　“李志强。”顾裴咬牙切齿狠踹了车子一脚，那时候他还当这事八卦处理，从来没有想到过蔡碧霞会因为这件事丧命。

　　***
　　顾裴一路赶到市医院的时候蔡碧霞父母已经到了，惠嘉站在张雨婷身边被她紧紧牵着手，郑旭威坐在台阶上，他身上还在滴水，一看就是被人泼醒的。

　　顾裴走到他身边坐下去，两人沉默了许久，郑旭威突然干涩开口。
　　“医生说她今天是来检查身体的，她怀孕了，两个月。”
　　顾裴没有说话，他把手交叉放在膝盖上。
　　“她怀孕了，”郑旭威抹了一把脸：“如果没有这件事，她很快会结婚，然后会生下一个可爱的宝宝。”

　　那个孩子一出生就能享受桐源最优越的资源，他会有一对恩爱的父母和一群虽然废但是很疼爱他的富二代干爹，他想读哪所学校就读哪所学校，想要什么玩具就有什么玩具，想把谁当马骑就能把谁当马骑，他可以在桐源横着走。
　　可是现在，他只是一摊血水，甚至连性别都还不知道，他的父亲还没来的及知道他的存在他就已经不存在了。
　　这样好的一个女人，这样幸福的一个家庭，全没了，而罪魁祸首只是一个无知的妇人，她甚至不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郑旭威狠狠踹了一脚护栏，“我去杀了那个贱人。”
　　顾裴抓住郑旭威的手，“别去，碧霞姐已经没了，你要连她的身后名一起搞没吗？”
　　郑旭威愣了一下，又忍不住踹一脚刚刚踹过的护栏，“妈的，那就这样放过她吗？凭什么？”
　　顾裴抹一把脸说：“不可能放过她，旭威，我们要在法律范围内让她生不如死，我一定要她长命百岁，缠绵病榻。”
　　郑旭威张口还要再说话，蔡碧霞的尸体已经从太平间推出来，她父母哭着跟在后面。

　　医院手推床停在灵车前面，冰棺就在车里等候，张雨婷推了推惠嘉。
　　“去跟碧霞姐姐道个别，她出事前还在记挂你，你跟她说说话，让她放心。”
　　惠嘉木讷地走过去，他像是已经被吓傻了一般，眼眶通红却一滴泪也没流出来，只站在蔡碧霞的身边轻声说：“碧霞姐姐，我很好，你在那边不用挂念，我……很爱你，还有，谢谢你。”

　　傍晚的凉风吹过，医院门口道路旁的两排景观树树叶簌簌往下落，现场沉闷得只有抽泣声。
　　顾裴也走过去在另一边轻声说：“碧霞姐，惠嘉我们会照顾的，你爸妈我们以后也会来往，你跟宝宝在那边好好的，什么都不用担心，这边有我们呢！”

　　医院门口不能停留太久，蔡碧霞遗体很快被送上车。
　　因为案件可能牵扯到毒贩，灵车甚至不敢挂上她的照片，悄无声息地把她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