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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庆安寺传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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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裴在第二天早上知道了苏忍那句“这事你负责”是什么意思。
诱拐未成年和尚实在没道德,虽说惠能最后大度表示此事揭过不计较,但是顾裴仍然收到苏忍的命令,命令他年初七上门道歉,程风全程监督。
顾裴一口老血险些喷出。
程风比顾裴还郁闷,他一个月七千工资既要承担副经理职位,还要负责奶茶店管理,甚至要兼职各类电器维修维护以及电脑运营问题,是公司领最少工资干最多活的人。
现在老板居然还打算把问题少年扔给他,让他当奶爸,程风恨不得把合同扔苏忍脸上甩手走人。
但他细细拜读了下那一份亲手签下的看都没看过的合同后,最终败倒在违约金上。
就职不到一个月,七千刚到手还没捂热乎就要倒赔两万多实在不值得,于是他咬牙决定还是送那个倒霉孩子去赔礼道歉比较划算。
毕竟回国至今,脸已经丢没了至少钱得保住,不能既丢了面子还丢了里子。
* * *
庆安寺存在至今数百年之久,后人翻修也只在原基础上材料换新,规格布局丝毫不敢有任何变动,以至于虽然过了数百年,仍旧是亭台楼阁水榭长廊,一花一木像从古书上复刻下来的一般。
“这个地方……”程风跟着顾裴走进寺庙,越往里走感觉越不对。
这里的一花一木不对劲,一砖一瓦也不对劲。
“不像正经寺庙,对不对。”顾裴被迫要向自己的死对头道歉,心情压抑得如同暴风雪来临前的天气,脚步挪动的速度乌龟都嫌慢,听到程风的说话声立马停下来不走了。
“确实不像,前门进来确实是佛寺,但是越后面越像……”
程风思索措词,奈何中文文化水平实在不够高,他想了许久也想不出来如何表达那种感觉。
不过这不影响他一巴掌呼顾裴脑门上,逼着顾裴继续带路。
顾裴哼唧一声不情不愿地继续龟速挪动,边走边说:“这些建筑烟火气太重,不像禅院更像是富贵人家的后院。”
程风说:“是这种感觉,虽然里面设施确实是和尚住所,但是大体建筑太像私人住宅。”
顾裴笑了,笑得比当下的阳光还灿烂,“那你感觉真他妈准确,传说这地方起初建造的时候就不是用作寺庙的,是一个人傻钱多看破红尘的居士临时起意建造的私人寺庙。”
他说到这儿指了指前面一排禅房说:“你可以理解为这是一个狗大户的后院,只不过后院佛堂大了些。”
程风:“……”
谁家后院光佛堂就建了三栋,佛像金身十来尊。
有钱人的世界果然不是穷人可以理解的。
顾裴见程风难得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顿时觉得新鲜感特别高,被迫道歉的郁闷都消散不少。
他走到房门口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地敲开惠能的大门,前来开门的却是惠嘉。
“怎么是你,你师父呢?我找他。”
顾裴探头探脑地往里头瞧一眼,一个鬼影都没有。
惠嘉说:“师傅说看到你至少要少活十年,为了能活到我长大成人,就暂时不和你见面了,今天由我代替他老人家陪程先生逛逛。”
顾裴“哼哼”两声高兴得那颗长歪了的牙都暴露出来,他转头对程风说:“你看到了啊!不是我不道歉的,这可跟我没关系。”
程风回以他一声轻哼,如果不是奉命行事,他比顾裴更不愿意走这一遭。
“程先生第一次过来吧!招待不周实在抱歉,您若不介意,小僧带您参观参观?”
惠嘉正经起来像模像样,稚气未脱的脸让他看起来像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一般,稚嫩中带着成熟。
程风看他这模样忍不住看了眼还在傻乐的顾裴,又见顾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过供桌上的糖果塞嘴里,只觉得这孩子真是养废了,连一个十二岁小孩都比他成熟懂事。
顾裴对惠嘉这种不符合年纪的成熟实在是怎么看怎么别扭,忍不住伸出手撸了一下他脑袋说:“嗐!小和尚别装逼,这厮自己人。”
惠嘉凑近顾裴小声嘟囔道:“监控。”
顾裴一秒正经,朝惠嘉悄悄比了个ok的姿势。
程风:“……”
是条狗都能被顾裴带歪,遑论这个不谙世事的单纯小和尚。
程风作为一个新时代高科技专业人士,对于佛教文化兴致缺缺,参观的全程都只是为了小和尚完成任务而打配合。
惠嘉带着程风溜达了一个多小时,累得口干舌燥,直到参观完禅房,正要带他们返回休息室的时候,程风就在转身的瞬间,似有所感般地侧身扫视了一眼周围,眼睛定格在禅房侧面的一栋独立楼房上。
楼房有二层,大门关着,没上锁,门口两颗柳树枝繁叶茂,覆盖了大半房屋,树上挂一个鸟用站棍,站棍上面站着一只八哥,那八哥眼睛直直盯着他。
许是被这怪异的场景吓一跳,程风看到这房子的瞬间心里瑟缩了一下,一股无法言说的感觉涌上心头,很快又消失不见。
“小黑,你怎么在这里?”惠嘉顺着程风的方向看过去,一眼就看到这只八哥。
八哥见到惠嘉扇动翅膀扑腾了几下,嘴巴里叫了几声渴死了。
惠嘉走过去从树下的水缸中舀一点水倒到八哥的水壶中,又摸摸八哥脑袋,这才回身看向程风,“这是几年前庙里救的八哥,后来赖这里没走,这鸟脾气有点大,吓着你了吧!”
程风不可能跟一只鸟计较,他摆摆手说:“没事,”又看了眼大门问:“这里能进吗?”
惠嘉点点头走到前面带路。
顾裴怪异地瞧了眼程风,“正常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你眼睛真尖。”
程风见过各种嘻笑打闹的顾裴,从没见过他这般正经,心里头疑惑更盛,开口问道:“怎么?这里有什么禁忌吗?”
顾裴笑着说:“那倒没有,我只是听过一个传说,传说那个居士死后,尸体埋葬在他卧室门口的柳树底下,如果传说是真的,那么你跟我两个人现在总有一个正踩在人家的尸骨上,一会儿还要从他尸骨上踩过去登堂入室。”
程风:“……”
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了。
“进来吧!”惠嘉在屋内已经点上蜡烛,转头看程风还杵在外头,于是招呼一声。
这地方毕竟是他要来的,也是他自己问的能不能进,他做不出临时反悔的事情,硬着头皮走进去。
房间里面不见任何现代物品,正门进去摆放一张书案,案上一套文房四宝,西墙上挂着一幅字画。
他把目光集中到画上,画中男子背面对人,倾身要下最后一个台阶,一袭青衣拖地,头发下垂用红绳绑着,双手在前头看不出是不是拿了什么东西,身前一辆马车车盖已经被积雪覆盖,周遭树木萧条,车边小童距离有点远,正做抹眼状。
程风不是懂艺术的人,但是他看到这画的时候,一眼就知道作画的人正是站在他现在站的角度,目送画中人离开。
“这一位就是那个居士吗?”程风看着画开口问惠嘉,他感觉自己越看心情越沉重。
青衣男子头上的雪,萧条的树木,抹泪的小童,都让他分外不适。数百年前的作者把情绪通过一幅画传输给了未来的看画人。
惠嘉摇头道:“不是,这一位据说是居士的……知己。”
“知己?”程风再走近一些,仔细看画右下角的小字,上面瘦金体写着“先生卜数卦,眉目不得舒,料此去无生机,某违心束手,全君忠义,若有缘来世”。
来世如何居士没有写下去,程风凑近再看一遍字,转头看看惠嘉又看看顾裴。
虽然他离开祖国十一年,但是还没有对汉字退化到这么直白的文字都看不懂的地步。
程风又转头看了下文字,一个字一个字仔细研读,然后指了指字,对着顾裴问道:“知己?”
为什么感觉这个知己有点暧昧。
顾裴瞄一眼未成年和尚,又瞟一眼小和尚脖子上戴的监听设备,果断点头道:“知己。”
那坚定程度好像在念入党誓词。
程风语塞,他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想到这里可能是人家的埋骨之地,八卦人家的伤心事不合适,于是闭嘴跳过这个话题,转身从侧门走进去。
侧门进去是卧室,里面摆设分外简单,不过一个屏风、一张书桌、一张床,布置都是复刻古人习惯来的。
程风仔细打量这张书桌,是新做的花梨木书桌,床也是现代常见柚木材质,床面雕刻麒麟、葫芦等。想是古董已经被收藏,这里摆放的都是一比一复制品。
冬季的风顺着未关紧实的门缝吹进室内,烛火摇曳,程风走出去的时候墙上的画正顺着风向摇晃一角,好像画中人袖子顺风浮动正在跨步而下一般,诡异而又弥漫着悲伤。
惠嘉看程风兴致不高没再多做介绍,他带二人去吃了顿素斋,又应了顾裴要求到后院小山坡上休息。
“喂,小和尚,你的监听器不亮了。”
顾裴指着惠嘉脖子上的监听设备对他努努嘴。
惠嘉点头,“开太久没电了。”
顾裴嗤笑,“什么垃圾玩意,几小时就没电了,下次哥给你买个更好的。”
惠嘉轻哼,他边坐到草地上边不服气地说道:“谢谢!不劳破费。”
顾裴没再逗弄这个无辜的小和尚,他坐到草地上朝程风招了招手,耳边还能听到来自正殿外鞭炮噼噼啪啪的响声。
程风走到顾裴身边坐下,他看着前面大雄宝殿露出来的歇山顶,脑子里又浮现刚才的那幅画。
顾裴戳了戳程风胳膊奇怪地问:“怎么了?傻了吧唧的。”
“有些好奇你们说的这位居士。”程风看向顾裴:“跟我说说?”
程风这个人对什么都是淡淡的,顾裴第一次看到他好奇心这么盛,饶有兴趣地说:“我知道的都是传说,正本传记不知道在哪儿,据说有誊抄本存放在庆安寺的地下室,老秃驴死活不让我进去看。”
程风不用想都知道惠能为什么不让顾裴进去,但凡脑子正常的成年人都不会放他进去那种贵重场所,不然跟放饕餮进粮仓有什么区别。
“那位居士,据说原身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姓柳,叫柳常青,是一个文人,因为厌倦尘世三天两头闹着出家,他爹妈不同意又拗不过儿子,怕儿子三更半夜悄悄剃度当了和尚,就出资给他建这个寺庙作为清修之所。”
顾裴说到这儿用手撑着地面把两条腿伸直了疏通一下筋骨继续说:“原本这地方只有柳常青及几个仆从在居住,也算清净,但是那时候正是朝廷腐败、宦官专权、经济衰退的时候,那柳常青居住不到两年就捡到几个流浪的和尚,后面又收养几个小和尚,把后院改成禅房,别院变成寺庙。”
顾裴边说边别扭地扭动身体,他左右挪动一下,发现怎么坐都不得劲,干脆躺倒到草地上,又用两手枕脑袋底下,这才觉得整个人都舒服了许多。
“再后来,天灾人祸,瘟疫横行,新帝纵然有心力挽狂澜,对着一穷二白的财政也是啥办法都没有,柳常青就是在这种时候遇上他的那个知己文若淮,就是你刚看到的画上的那个男人。”
“他是什么身份?”程风开口问道。
顾裴摇头说:“他的身份不大好说,没有正史记录,这个世上,唯一有过他存在证明的,就只有在庆安寺柳常青的自传里头,里面记载文若淮是当朝钦天监监正的授业恩师。”
“恩师?”程风有些疑惑地问了一句。
顾裴说:“对,恩师,自传里说该人精通天象推演、奇门遁甲,与新帝因缘巧合有过一面之缘,深受新帝敬重。”
程风听得一脑门问号,他思索一会儿,开口又问:“既然深受新帝敬重,为什么钦天监监正不是他?”
顾裴啧了一声,换了个姿势躺:“你也算是计算机领域的大佬,技侦一直给你抛橄榄汁,你为什么不去?”
程风:“……”
顾裴:“所以你看,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偶尔出现几个脑子锈透的能人志士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他话刚说完,程风一巴掌立马招呼他脑袋上,“好好说话。”
顾裴嘶了一声,伸手揉揉自己脑袋捋一下刘海保持住发型,才又说:“那书上没写人家为什么推徒弟上场,自己隐在幕后,不过想也知道的,那种宦官专权的朝堂,他不去趟浑水也正常吧!”
程风点点头深觉有理。
顾裴喘口气继续说:“反正他在游历的时候来到过庆安寺,并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与柳常青认识,然后他们……”
他说到此处撇了眼一旁闭着眼睛不知道是睡着还是假寐的和尚,终于良心发现不能荼毒未成年和尚,于是闭嘴改口道:“反正就你想的那样。”
闭着眼睛的惠嘉忽然翘起左腿搭右腿上,“然后他们就相知相许了呗!避着我干嘛?”
顾裴诧异问:“这你也知道?”
小和尚答:“知道啊!我又不傻,师兄们天天讲,我们寺里《鉴正趣谈》有记载‘其师断袖,好居士,后殉天道,留鬓发与枕伴之交,柳闻丧报,痛不欲生,烧制鸳鸯戏水羊脂瓷罐一个,并抽青思一缕,共封罐中,以求来世’,写得清楚明白,我认字的。”
顾裴啧啧两声:“这我倒没听过,你再说说,然后呢?。”
惠嘉连眼都没睁开,淡淡地说:“什么然后?人都死了,没有然后。”
顾裴很感兴趣地挪到他身边问他:“不是以求来世吗?古人那么喜欢大团圆,没编续集吗?”
大概是腿架久了也会酸,惠嘉换另一条腿架着说:“哪有什么来世,那时候天灾人祸,瘟疫横行,生灵几近覆灭,他以身殉天道,魂魄化作风雨滋养大地,死了就死了,魂飞魄散,再也没有来世了。”
程风张了张嘴,被惠嘉这平平淡淡的话说得心里闷闷地难受,待他还想再说什么,就见正前方天上飞来一堆黑东西,直冲他们而来。
顾裴眯眼看掉下来的东西然后脸色大变,他噌的一下从地上跳起来窜出两米远,还不忘捞一把惠嘉。
程风也在看清天外来物后迅速起身远离从天而降的一串鞭炮。
鞭炮落地噼啪乱响,顾裴气得跳脚。
“卧槽了,哪个狗逼玩意儿乱玩鞭炮,让老子逮到了给他绑一串玩个够。”
顾小少爷从小只有欺负人的分,这么被人炸还是头一遭,恨不得立马揪住罪魁祸首把鞭炮塞他嘴里炸个够。
惠嘉目瞪口呆,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英雄清誉不可诋毁,报应果然来得迅速。”
程风顿时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他下意识抓住顾裴后脖领,嘴比脑子更快地说出“不准惹事”的话,成功收到顾裴的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