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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猫毛 ...

  •   宋朝远是在一个晴天把宋朝晖给叫走的。

      客厅的阳台大开,上午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融融的,宋朝晖懒洋洋地在沙发上舒展身子,翘着脚看向餐厅。

      他黑色的眼睛在阳光下奇异地变成浅淡的琥珀色,这使他转着盯着顾洄之的神态像一只金贵的波斯猫,他的视线跟随着顾洄之的一举一动,却又在顾洄之看过来后不经意地移开。

      “你对猫毛过敏吗?”宋朝晖支起身子,撑着自己的下巴,问,“要不我们俩养点什么吧?”

      顾洄之走过去,把阳台门关上一半。

      “风大。”他言简意赅地同宋朝晖说。

      顾洄之侧身站着,挡着阳光,高大身材投下的阴影将宋朝晖完全包裹,他用黑色的无机质的眼珠子凝视着宋朝晖。

      那深邃的眼睛像沼泽一样把宋朝晖原本就打盹的精神给缠住了,他慢了半拍,回答道,“我只是觉得今天太阳很好,应该有只毛茸茸的小动物窝在我脚边。”

      顾洄之兀自笑了,他仿佛对回答有所期待一样,半是诱哄半是玩笑地问,“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嗯……”宋朝晖沉思道。

      宋朝远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打来的。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沉稳,就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宋朝远一向是以这样稳重的形象出现在他面前,在宋朝晖眼中,他的哥哥一向无所不能。

      “朝晖,你今晚有时间回家吗?”

      不知为何,宋朝晖从他哥的声音中听出了一点疲倦,但这种感觉又被他很快否定,他如往常一样同宋朝远玩笑,“怎么,你想我了?”

      宋朝远叹了口气,但还是被他贱贱的态度给逗笑,他道,“对,想你了。”

      这时,顾洄之问了句:“谁呀?”,他的声音被电话另一头的人听见,宋朝远收敛起声音中的笑意,问,“顾洄之在你旁边?”

      “对。”宋朝晖答道,他抬头同顾洄之解释道,“我哥。”

      顾洄之点点头,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你就这么想我?”宋朝晖在沙发上翻了个身,得意道,“不是上周才见过吗?”

      宋朝远听着电话那头的动静,低头看着被送到他办公桌上的资料。

      那些千丝万缕的证据共同指向他弟身边的情人,却始终无法构成一个确凿的审判,他不耐地磨了磨牙,回想起那一天在江湾见到的顾洄之。

      这是一个毒蛇一样的男人,他一系列的举动不亚于蚍蜉撼大树,可宋朝远看着他近一年的举措也不禁感到惊心,他很少被人利用至此。

      多年的博弈使宋朝远习惯站在对手的角度思考,但他发现,如若他是顾洄之,他未必能做到他那样。

      原因很简单,他宋朝远是一个精明的理性主义者,而顾洄之则是一个胆大至极的赌徒。

      顾洄之每一步的计划都诡谲无比,他捏着宋氏数十个新项目的核心却隐而不发,被抽走的现金以一种疯狂的方式投入股市又成为干干净净的资金后重新入账。

      从不明不白到干净的过程,均是以宋朝晖的身份进行。

      这一年来以宋朝晖名义下进行的走私活动,境内外资金流转,就算是以宋朝远的能力,要保他弟弟平安,也需费极大的功夫。

      无论哪一个人乍一看,都以为顾洄之想一网打尽的是宋家。置身其间的贺将安也是如此想的。

      但是宋朝远以一种极其毒辣的目光和更老道的经验者身份来看待顾洄之的一举一动举动。

      每一笔大额资金的流动都或多或少地在他的亲弟弟身上堆叠了些确凿罪名。

      顾洄之在近一年的时间中细密地编织了一张沾满毒液的网,企图逼宋朝远断尾求生。

      事情总是需要有人担责,只要他抛弃了宋朝晖,他便再也不用拿数倍的金钱去弥补顾洄之刻意制造的混乱局面,他眼下棘手的情况也会好上许多。

      顾洄之千算万算,却没算到宋朝晖永远不可能孤身一人。

      就算宋朝晖一事无成,但他对集团的权限还是与宋朝远无异,除去最核心的决策,他称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是宋父宋母给他的,宋朝远同样宠爱他的弟弟,对此从未有过异议。

      宋朝晖的账户在这一年间照常领了他应得的分红,每一个盖上他的私章,经过他允许的项目都是合规。

      宋朝晖从不过问集团事务,可流程上必须有他的许可,私章他自己那有一个,宋朝远那有一个,顾洄之动用的便是宋朝晖那的那个。

      让宋朝远惊异的是过去一年间,递到他手上的每份资金流动都有合理走向,那瞧上去正当,有利可图的项目使他最终印下了自己那枚拍板的私章。

      可每一份合理合规的资金都以一种神不知鬼不觉的途径移花接木,挪去了别处。

      顾洄之毫无破绽地游走在集团,贺将安名下的公司,还有那些亏空的项目中。

      就拿最早一笔的数亿的房产投资来说,明明半年的时间足够让没收到钱的工地闹起来,也不知道他顾洄之使了什么法子,硬生生地压下一年,从未让他听见风声。

      尽管顾洄之的手段卑鄙无耻,但宋朝远愿意用优秀来形容他,但放任这么一个人在宋朝晖身边,又是另一回事了。

      思绪万千不过刹那,宋朝远不显山不露水,捏着些许责怪和调侃的口吻道,“你忘记了吗?妈今天刚才伦敦回来。”

      宋朝晖眼睛望向天花板,盯着在春风下摇摇晃晃的水晶吊灯,他仔细想了想,却还是没记起这事情。

      可宋朝晖从不怀疑宋朝远,他只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又漏听了。毕竟他哥同他讲话的时他走神的次数也不在少数。

      宋朝晖“唔”了一声,说,“我还真给忘了。”

      宋朝远无奈地笑了一声,像是在感慨他弟弟的傻。

      宋朝晖从沙发下跳了下来,同顾洄之说,“晚些你来接我,带上你刚刚蒸好的梅花糕。”

      宋朝远听着这一切,没有出声。

      春天的阳光同盛夏比起来总归是太过慌张,不过悬在东边挂了一个上午,下午便匆匆地离开了,太阳一消失,便回到仿佛四下都悬挂着冷气的春寒料峭时,顾洄之倚在车门上,盯着宋家的大门。

      穿着制服的保安时不时从他的小亭子探出头来看他一眼,顾洄之在离门不远处停着,他没想过要开进去。

      顾洄之从不自取其辱。

      他转过身盯着副驾驶上那一袋热腾腾的梅花糕,前些天他又去了一次城北买梅花糕,老爷爷烧着热乎乎的炉子,用带着点方言的声音告诉顾洄之,下个月他这就不开了。

      顾洄之问了为什么,老爷爷回答,他老伴生病了。

      老爷爷用一双操劳的,布满橘皮似的褶皱的手递给顾洄之他那袋梅花糕,又道,你女朋友以后就吃不到咯。

      是啊,顾洄之轻轻地应了一声,他想起宋朝晖任性的模样,又问,老人家,您那个配方卖吗?

      怎么?怕你女朋友想吃?老爷爷笑着看向顾洄之。

      差不多吧。顾洄之迟疑道。

      他听老爷爷话里有松口的意思,便欲追问。

      不料老爷子眉毛一横,竟生出一点返老还童似的调皮,说,“让她自己来见我来老爷子,我和你说过好多次了,我这梅花糕就刚出锅才是最好吃的。也不知道你去哪找来的这么个小姑娘,也忒懒了,这么些日子居然一次不来!”

      顾洄之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思连哄带骗的把宋朝晖给忽悠到城北的老城区这块来的。

      宋朝晖从车上下来时全身上下都带着嫌弃的意味,可闻到熟悉的糕点甜香后,那种高傲劲又荡然无存。

      宋朝晖的想法同先前的顾洄之如出一辙,他想绕到队伍前边找快排到的人买一份就走,他扯着顾洄之往前走,但顾洄之心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便随手一指,哄着宋朝晖说,你看他们都老实排着呢。

      他其实没想到什么理由劝阻宋朝晖,说出来的话也很无厘头,他们在排着关宋朝晖什么事情。

      这不过是顾洄之只不过是想慢一点见到卖梅花糕的老爷爷的托辞罢了。

      顾洄之也有自欺欺人的时候,尤其是面对宋朝晖时更是如此。

      顾洄之随手指到的是一对情侣,他们正亲昵地凑在一块说小话,来打发等待的时间,顾洄之没注意到这点,但他记得宋朝晖那天罕见地听话,扯着他的围巾乖乖地站回队伍尾巴,让他同他解释哪家是卖酒糟丸子的小店。

      顾洄之又伸手指给他看,而后宋朝晖便一溜烟地跑了过去,顾洄之数着队伍前边的三四个人头,算着宋朝晖回来的时间,发现老爷爷应该见不到他“女朋友”,顾洄之竟松了口气。

      顾洄之其实有很多事情算不准,他算不准宋家对宋朝晖的疼爱,也算不准一炉梅花糕的时间。

      宋朝晖回来时正巧赶上老爷子往热气腾腾的炉中塞新一锅糕点,隔着水雾似的烟气,老爷子正开口问,“你女朋友呢?”

      宋朝晖便拎着两碗酒糟小丸子,赶在顾洄之前边说出他的往常台词,“一炉梅花糕,要特别甜的那种。”

      老爷子先是应了一声“好嘞”,然后反应过来看向顾洄之,顾洄之点了点头。

      老爷子的目光在宋朝晖与顾洄之之间不断游弋,宋朝晖对旁人的目光一向不敏感,他兴冲冲地拆了塑料袋,舀了一勺送到顾洄之嘴边,强要他吃下去。

      他白嫩的脸被锅炉的热气熏得通红,问顾洄之,“怎么样?我特意让他们加了很多糖。”

      宋朝晖一边说着,一面把那碗酒糟小丸子塞到顾洄之手上,又一面向老爷子强调道,“我要特别甜特别甜的那种。”

      老爷子的眼神最后落在了顾洄之身上,顾洄之难得生出了一点窘迫,他说,“和往常一样就好。”

      “好。”老爷子和蔼地笑了起来,手脚麻利地放了一屉糕点。

      配方是后面一次顾洄之单独去时拿到的,他本想交给厨师,但宋朝晖嚷着想要吃他做的,于是就出现了上午他在餐厅钻研揉面的情景。

      再不出来,梅花糕都要凉了。

      顾洄之抬手看了看表,宋朝晖先前今天有些磨蹭了,他一向没有时间观念,三回有一回记着提前让顾洄之来接他都算是不错了,今天也是顾洄之主动问,他才慢吞吞地回了个时间。

      顾洄之再次看向门的方向,门后边是一条由银杏树护卫着的大道,走到路的尽头,上了台阶才能看见房子的门。

      远处的一个小小身影逐步变大,宋朝晖的脸出现在顾洄之的视线中,顾洄之不禁皱起了眉头,宋朝晖是一个极懒的人,以往这几步的距离都是坐着车来的,今天怎么自个走了出来。

      宋朝晖越走越近,脸上的苍白便越发清晰,工艺繁复的大门被遥控着打开,顾洄之快步走上前去,脱下身上的大衣给宋朝晖披上,问,“今天怎么是自己走过来的?”

      宋朝晖恍惚地看向顾洄之,他拢紧身上顾洄之的衣服,说,“可能是……司机今天请假了。”

      司机今天还来江湾接他了,顾洄之看着宋朝晖失魂落魄的模样,又问,“你身体不舒服?”

      他问着,便伸手探着宋朝晖额头的温度,宋朝晖下意识地躲开,顾洄之眼神一冷,宋朝晖道,“你手……太凉了。”

      “听话。”顾洄之道,动作强硬又温柔。宋朝晖没有再躲开,或者说,他没办法再躲开。

      很多时候他都没办法躲开。

      “早上就不该开那窗。”顾洄之道,他打开车门,同宋朝晖说,“上车,我们回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猫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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