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加利弗教授（2） ...
-
在加利弗教授推门而入时，教室里的声音先全部平息了一秒，然后齐齐地：“啊——”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只是从流传已久的教育故事或学术文献中听过这位传奇人物的大名，却从未当面见过这位传说级荣誉科学家的真容，不管是奔着看热闹来的还是真想有所裨益的，先起个哄就对了。
兰秋年没在最开始和他们一同叫出来，他翻着本子发呆，听见四周哄声只轻轻抬眼瞥过去。迟了半秒，才发觉自己是否有些不合群。
但这时再为了融入群体而故作惊讶，未免就太显刻意了。
“我的姓名，大家想必都知道，在此我就不赘述了…”
趁教授操着“中文优秀的外国人式口音”自我介绍时，兰秋年找出网上的图对照，嗯，真人比照片胖一小圈。又看见祖籍那一行，哇，海国人，隔了一整片大洋——还是个舶来品。
狄敬章余光扫到身边的人正对着终端点头不止，模样十分叹服，就不由将视线投过去，稍作停留。
这举动无疑是属于窥探他人隐私，狄敬章心不安理不得，脑海里却回放出被兰秋年放大观看的那一栏——海国。不禁想这有什么值得连连点头的，兰秋年喜欢那片大陆吗？他祖父也是海国人，算下来他还有四分之一的海国血统。
加利弗教授名不虚传，从风土民俗到历史发展，太平洋到北极点，旁征博引，深入浅出，妙趣横生。
狄敬章一直以来都是认真听讲、严谨思考的好学生，理论课时少有事物能令他分神。但此时此刻，咫尺之间的清寒花香绕满了他嗅觉敏锐的鼻腔。
从没有这么近。
人很多，座位紧缺，彼此之间的距离远算不上松快。他稍往右一点，就能做到和兰秋年肘碰肘。
他有些坐立不安了，频频思绪乱涌，好像有谁在他的心口豢养了一只扑腾乱飞的小雀，令他心思惴然。
今早选衣服时用了点心，仪表没问题。袖口整洁吗？是，刚整理过。洗衣液的味道，和兰秋年身上的梅花香有点相近的水麝乌檀…他那天到底处于何种原因要买的？
狄敬章想将一发不可收拾的思绪拉回来，然而屡次尝试都无果。
“啪嗒——”
微弱的碰撞声，在加利弗教授的高声讲述中几不可闻，然而狄敬章机敏地捕捉到了，甚至说其他所有别的声音加起来，都不如这一道低响于他更宏大。
是兰秋年的笔掉了。
狄敬章下意识就想弯下身去捡，但身形随之一顿——按照声响发出的位置来推断，那支笔此时应该在他脚边。
他不知道自己的想法。
用脚尖勾一下，手不用伸多远就能捞到，根本不费力的。狄敬章的脑子里已经有假演流程了，理智在催促他这样去做。
但是——
他闭了闭眼，装作一无所觉的样子，任由兰秋年将上身钻到桌子下，费劲地伸长了手臂来捡笔。期间他有无数次机会可以终止这场罪恶，但他只是无动于衷。
捡与不捡都是合理的举动，但狄敬章无法做到用这个说法蒙骗自己。因为他居心叵测，叵测到他自己都心知肚明。
直到细微的呼吸打在他大腿上。
兰秋年够起笔，从桌子底下抽出来。
狄敬章如梦初醒，连忙伸手盖住桌棱以免兰秋年起身时磕到，心里不可置信地痛斥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又在期待些什么？译使。男生。认识半个月不到。舍友。狄敬章，你疯了？
“邦——”
轻而闷的一响，狄敬章扶着桌子的手还没收回来，微愣地看过去。
兰秋年的头磕到墙上了。
绷成紧弦的神经突然就放松下来，狄敬章别过头，笑意有些延伸的趋向，潜意识在告诉他这个人是无害的，他不必担心忧虑...
于是就有什么东西，从这时开始，偏脱正轨，溃若雪崩。
——
兰秋年用手腕抵住后脑，费解地揉了揉，起身时已经预估过了，刚巧能避开和桌角的碰撞，结果被墙磕个正着。
他反射性地用眼角余光扫了扫两边，右边没人，左边的狄敬章根本没往这看，正一心一意地听课。
那就好。兰秋年的形象得以保全。
“我翻阅你们国家的古籍，看见一条传闻，说曾经西海上有一片北接昆仑，上连灵宫的宝地，名叫聚窟洲。洲上有大树，形似枫树，将树根熬煮取汁、制丸，名叫返生香，可以使死者复生，复生后再也不死...”
兰秋年听得专注，但周围学生明显地心不在焉起来，对这种古老传说没有多少求知欲。相比这个，还是有关尖端科技的探讨更让人心驰神往。
加利弗教授的澎湃热情没有因此而受打击，依旧兴致饱满：
“你们有没有听过这个传说？这样的志怪故事在民间应该是非常普遍的，但太可惜，时至现在，对这方面的信仰仍然保留的人已经很少了...话又说回来，前些年，我根据这个传说展开了一项关于基因技术的研究...”
一排排趴着的人挺身坐直如同遇水的蔫巴的花。
兰秋年的想法还停留在那个深邃冷落的远古大陆里，那随着时间消磨磨灭无存的文字、与史书中撕毁的一页一页，他都好想亲眼见到。与露脊鲸和金枪鱼一同消失在茫茫世界里的那些故事，究竟是不是和鑫薪塔的人工太阳一样的幻梦？他没有触及过的那些指纹，是不是真的按在过天地间的某个边陲？兰秋年都不得而知，他被骗过太多次了，对这一切的认知又太少了，哪怕是伴随了他整个前半生的书本、那里面给予他的教诲也都不尽切实。
就像没有一本书告诉过他，分化的等级还能被金钱决定。
虚假的太多，兰秋年选不出哪些点点面面是可信的，于是干脆将好的事物全盘接受。听了加利弗教授的故事后，他愿意相信，世界上真的有聚窟洲。
“西海，聚窟洲，返生香，死去的人可以活过来，世界上再也没永别。”他抽了一下鼻子，在纸面上笔画工整地写下这行字，眼光明暗交递。
左臂被人轻点了一下，兰秋年如醉方醒地转过头，正正遇上狄敬章问询的眼光。
“嗯？”兰秋年不解歪头。
狄敬章指了指他的眼睛，低声问：“不舒服吗？”
兰秋年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的眼眶聚起了不深的一层水，指腹稍微一揩就不见了。
“没事，只是干涩问题。”兰秋年说，心里暗恼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眼泪流出来...狄敬章也是神乎其神了，竟然比他自己先发现，难道说感官太强、连水流过眼角的声音都能听见？
狄敬章说：“上回给你的药水可以日常用，对燥眼症的康复有益处。”
他刚才看兰秋年神色晦涩地望着纸上一行字，眉睫间愁绪萦绕，像有难说的隐痛发作，本能快过思考就发出关心。转过身又不像这么回事，跟发呆被抓的小动物似的。
“我会记住的，谢谢你。”兰秋年说。他说“谢谢”二字时，发现狄敬章的唇角不算明显地弯了一下。
对方一开始就是这么爱笑的人吗？好像不是...兰秋年晃晃头，将本子闭合起来，把注意力放回加利弗教授身上。
听着听着，他却无端感到心底不适，透骨生凉。
“好，我们看回上一张图片，这其中的原件，今天我带了一枚简装版...”
好奇怪...兰秋年呼吸略促，眉头无意识地锁紧。他想描述这种感觉，就像，就像...他在脑子里飞快检索全部跟此相关的记忆，小猫、狗狗、牛奶杯、白炽灯、形形色色人的哭脸笑脸...
是了！
他轻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心跳都缓了一缓。就像夸张到违背肌肉逻辑的表情、满嘴尖牙的人类和直立行走的猫，明明大体上如此相像，身上却具有让人一旦深想就头皮发凉的特质。
加利弗的精神频率，就给他大概这样的感觉。
台上的人依旧滔滔不绝，台下的人也全神贯注。兰秋年动作慌忙地翻开本子，随便到一页，试图推算并记下加利弗分秒的精神频率：241，253，247，230...677？怎么会？他一下停住笔，慢慢感应着冷汗从后颈漫出来，铺满了那一带皮肉。
大约每二十秒一次异常。兰秋年再三确认，得出结论。
他与生俱来的天赋，真的有资格被称之为“伟大”。
感知能力让他发觉奇怪，记忆能力又让他联想起，加利弗那篇有关基因技术的论文里，有一笔带过的一句话：此条论据的参考来源是塔姑鱼模板干扰器，平均频率在每二十秒一次。
“狄敬章，”兰秋年声音很低，“有件事我想问你。”
“你说。”
“译使的触须，或者斥候的精神领域，有再生的可能吗？”
“前所未有，”狄敬章如实答，“世界上没出现过这样的先例，有研究认为这是永远无法用技术实现的梦想之一。”
“好。”兰秋年说，“谢谢回答。”
他的指尖蹭了蹭笔帽，缓缓扣紧。
隐约里他似乎捕捉到了环环相扣中一丝不慎漏出的线头，当他伸手想去抓，那一条线却如同草中细蛇，游弋着爬走了。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加利弗教授（2）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