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绿梅子兽

16、第十六章

　　绎清猛地抬头看他，才发现他的眼神冰冷，那些深情都不复存在，恍若虚幻。绎清只觉得那眼神如一把把刀刺进她的胸口，直叫她痛得全身颤抖。
　　“阿落，你在说什么？”
　　“红萝仙子还要作戏吗？本尊再听不得。你若再喊我一声阿落，我便杀了你。”
　　“阿落……”绎清在脖颈处被掐紧时瞬间就噤了声，窒息的炙热感从腾升的脚底涌上脑袋。她隔着一条手臂看见了被黑气团团围绕的箫落，此时他的眼神充满纠结，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她永远都无法忘记。
　　像翻腾的海浪，痛苦源流在打转。一股熟悉的温柔刚露角又被压抑的哀伤盖住。来来回回的纠结之下，一行泪从他眼角涌出。绎清的眼泪也跟着流下。
　　箫落猛然放手。绎清跌倒在地。
　　此涯上神在这时现身，将箫落的眼光吸引了过去。
　　此涯站在桥的那头，安静地与他对峙。“魔君，你这是何意？”
　　“原来是此涯上神，久仰！”箫落张扬一笑，嘴角勾起的却是不尽的嘲讽和不屑，“你可是来救红萝仙子？”
　　前不久刚跪在自己面前强硬反抗，鉴定表达自己意愿的徒弟，此时双眼无神，坐在地上神情落魄。此涯皱着眉头问箫落，“魔君想将绎清如何？”
　　“呵，上神果然令人佩服。本尊无意伤害红萝仙子，只不过，上神若要救她，那便拿你来换。”箫落一抬掌，将三成功力都凝聚在手心，加上体内驯服已久的深渊魔气加注其中，慢慢地走近此涯。
　　绎清在这时察觉到他的动作，艰难地仰起头，忍着喉咙处火烧一样的疼痛，紧紧盯着他。“你要对我师父做什么？”
　　箫落走到此涯面前，没有回头。“上神莫要轻举妄动，本尊有的是法子让她掉进这条河里。”说完便快速地将手中的气打在此涯体内，将他的情根情智抽取出来。“我不容你对她觊觎！”
　　情根离体，此涯跪倒在地上，单手支撑着地面，嘴角不断地滴血。
　　绎清拔下发间的白玉霜簪，缓缓站起来，对着自己的胸口。“箫落，你住手！”
　　箫落松开手中的那团黑气，回身冲向绎清，却被她没入胸口的白玉霜簪吓停了脚步。一双眼喷火似的盯着她。“你为了他，用白玉霜簪威胁我？”
　　绎清感觉不到白玉霜簪已经没入，引出一条条血流，她只能感觉到心口的血流如冰冻，寒骨般的刺使得她整个人都在发抖。“箫落，你可知，我满心欢喜来寻你，却被你这样质疑我有多痛苦？我何时作戏何时又曾骗过你？我知你不愿待在魔界，而我愿意陪你待在人间，我无畏天界胁迫，只求得伴你左右，我有何错？”
　　白玉霜簪又没入几分，“我要你，便负了师父和师兄的教导，可我依然不管不顾来寻你。你又是如何待我的？你伤了我的师父，用龌龊的想法揣测我，你怎可如此待我！”
　　白玉霜簪已经无法再刺入，鲜血从绎清的嘴角喷涌出。
　　箫落听得震惊，想阻止她的动作却无计可施，只能喃喃道：“不是，不是……”
　　“魔君不是要我死吗？我便如你所愿。”说完，绎清拔出白玉霜簪扔落在地，轻纵跳入烈焰熔岩里。瞬间火焰将她包融。
　　“阿清！！”箫落随即纵身跟着跳了进去，散出全身修为将她抱在怀里，怀罟只来得及唤了一声魔君，两人的身影就消失在了火红的河流里。

　　绎清走出屋子时，此涯正站在院子里，背着手，衣摆轻飘，仙姿依旧。那日在烈魇殿的样子，倒像是场梦。她跪下，行了一礼。“师父。”
　　千言万语，师父的袒护，师父的包容，师父的教导，全都和着岁月流淌在她的血液里，感激之情无以为报。
　　“回去吧。”
　　她记得自己当初与天庭对抗的心情，师父一心维护她从不深问缘由，如今这般，师父可是懂了自己？
　　此涯进屋时，生月已经躺下。他上前掖被子，生月抖了抖，此涯收回手，在床榻边坐下。直到生月眼睛的颤抖渐渐平息，此涯才一挥手施了安神咒，慢慢提起被子将自己挤进被窝里，伸手把生月揽进怀里。
　　此涯这几日来总是往外跑，生月情愿他离自己远一点，却又忍不住想他去哪里做些什么。每每等到上神回来，他又不忍接近，只能假装入睡。
　　不同的是，每当此涯上神外出时，就会有一位号称昉旳仙君的神仙来陪他。昉旳仙君也特别喜欢在人间游玩，讲的故事也与书上的不一样。生月躲在床榻里，问他：“你不怕我吗？”
　　“不啊，为什么要怕你？”昉旳仙君倒了杯自带的酒。
　　“我身上有魔气。”生月眼神黯淡。
　　“那又怎样，你又没有伤害我。”
　　生月怔怔地摇头。
　　昉旳仙君爱喝人间的酒，每到一处必做的事就是买酒。配上三五小食，听说书人说上几段，也能坐上几个时辰。也不知是不是看久听久了，自己也养成了说书的习惯。将他那听来的故事说上一说，简直比听别人说还有意思。生月就成了他坐下的听客。
　　生月见他说得高兴，也不好打断。故事听来倒是有趣，只是到底心事重重，不甚欢欣。好不容易一段说完，昉旳仙君刚要倒杯酒，生月就开了口。
　　“仙君，你通晓天上地下那么多事情，那你可否与我讲一讲魔界？”
　　昉旳仙君手中动作一顿，心道，此涯上神只说陪着生月解闷，也没说什么忌讳。这事说还是不说？
　　心上绕了一道，昉旳仙君喝了口酒，笑嘻嘻地说：“自然是可以的。生月想从何处听起？”
　　“生月也不知道。”生月抱着膝盖，一片迷茫。“魔，真的都是凶残无比，草菅人命吗？”
　　昉旳仙君塞了几颗花生米，连连摆头。“别的不说，就跟你说个近的吧。箫落，你应该是清楚的。”
　　“箫落将军？是跟丫头……跟绎清……”
　　昉旳仙君见他疑惑，点点头。“他是魔君，魔界的主。想必你也知晓了。他并非天生的魔，说来跟你渊源极深。七万年前一道天雷把他打到了魔界。魔界有一道裂谷，称深渊。那是天地混沌，鸿蒙初开之时就有的，魔生于深渊边界，从此以深渊四周为地界，占据地利，与天界分庭对抗。但是从未有魔进过深渊深处后能活着出来，也从未有魔从深渊深处出来过。三界倒是出过跟深渊结契的，以自身修为为饵，引魔气入体，借以了却夙愿。虽然最后都被反噬而死。那道天雷就打在深渊深处，箫落便生于深渊。
　　“深渊里是如何的，除了箫落都无从得知。但令魔界都闻风丧胆的地方，想来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他从那里收服了至邪的魔气，逃出了魔界，后来他杀了老魔君，将魔界搅得天翻地覆。但不得不说，除了这件震惊三界的惨案，箫落从未暴露过他体内来自深渊的魔气。也正是因为如此，仙界发现了他。谁也没想过他有那样的渊源，也没想到他会用那魔气取了此涯上神的情智，但更令仙界不解的是，此涯上神取了自己的一魄，将它温养了起来。
　　“箫落由天地生，历的自然是天道重劫。他既生于魔界，成为魔便是他该历的劫。虽不知此劫于他是否以了，但他散尽修为保住了红萝仙子当时跳入烈焰熔岩险些散去的魂魄，用自己生生世世的罪恶之源助她重生轮回，又在红萝仙子返回天庭后，毅然跳入清骨池，剔去魔骨，洗去轮回转世中手中屠血的罪孽，想来也是心甘了。而今他在清骨池受天雷，也不知能否熬过去。”
　　昉旳仙君说得口干舌燥，壶中的酒早已饮完。抬头看见生月怔怔地看着门外，不言不语，像是受了惊。
　　“生月，怎么了，你可别吓我，你若是被我吓出个好歹，此涯上神还不得杀了我？”昉旳仙君伸手在他不近不远处摇了摇，生月转头又看着他。
　　“此涯上神，为什么要温养它？”
　　“啊？这个我不知道。天界没人知道。川悟天尊，也就是此涯上神的师父，也问过他，但是上神好像没告诉他，就下凡去了东荒，说是要镇守东荒。”
　　“烛满阁……”
　　“啊对对对，我也去过，可是上神的结界我进不去。就在山下远远瞧过一眼，得亏我眼神好，我还见过苍银树上的果子，红闪红闪的。可真是奇怪，上神的苍银树还会结果。进不去我也觉着没趣，就走了。可是上神在那里带了一万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昉旳仙君依然说着说着就跑偏，而生月也听着听着，心思也跑了。
　　他又想起了那个梦。梦里是一片黑暗，幽长而深远。他在那里承受着不变的折磨，耳边是不变的声音，参差错落，从不停歇。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他只觉得自己该在那里，拥有一切。拥有，是他能感知的所有。他只有那些痛和声音，那就是他的所有。
　　梦里传来一个不一样的声音。从此所有声音都消失了，疼痛也消失了，他在疼痛和喧嚣骤停后，陷入了沉睡。他再次从疼痛和声音的袭来中醒来时，看到了跟黑暗不一样的东西，它还传来一股很特别的感觉，它将所有的疼痛和声音都徐徐掩了过去。他终于拥有了不一样的东西，然后又闭上眼，睡了过去。
　　生月缓过神时，昉旳仙君已经准备离开了。
　　“生月，你可不许跟此涯上神告状啊，他也没说不能讲这些……但我看你脸色不太好，你要不先睡会？”
　　生月点点头，跟他告别，然后打开被子将自己裹了进去。
　　昉旳仙君前脚刚走，此涯上神便回来了。
　　生月听见声音，身体一僵。此涯上神还是同往日一样，轻轻地给他掖被子，然后坐在一旁看着他。
　　生月闭着眼睛，不断地回忆着方才听来的故事。不知不觉地就想起了与此涯上神的初识，然后是后来为数不多的相处。他又想起上神站在苍银树下的背影，想起此时就挂在墙上的画，想起他冒冒失失问起的那句话。
　　他说，“此涯上神，我们好似，在何处见过？”
　　我们，在何处见过吗？
　　生月思绪渐渐模糊。此涯见他绷紧的身体变得松软，知他已熟睡。顿了一会，还是捏了个安神诀。此涯揽过生月，直到将他整个人都嵌在怀里，才安心地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