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要看，回头再更》修文狂魔

2、【Chapter.1】

　　该说洛之忆是幸运呢，还是倒霉呢。
　　燕京，每天都有几十万人进出这个城市，地铁里，上千万人被搬运着辗转于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
　　数量有时候是个神奇的东西，当它达到了某个特定的程度的时候，就能把利变成义，把杂乱变成有序，把专制变成民主，把低俗变成高尚……还能把一群人，变成一片海——淹没所有的苦与乐、善与恶。
　　于是，燕京，成了最具包容性的城市之一。
　　然而在这么多人之中，洛之忆偏偏不巧地遇到了一个，传统意义上，“恶人”的代表。
　　“恶人”这个称号是不懂得挑剔身份和地位的，它可以是一个杀人犯，也可以是一个慈善家，当然，也可以是一个普通人——他可以穿着黑色的西装裤子，和颜色陈旧的毛衣，以及和裤子并不搭配的，灰扑扑的夹克。
　　开始的时候，一切正常。洛之忆戴着一副黑色金属框眼镜，身穿一件米色的风衣，一条卡其色休闲裤，手拉一只黑色旅行箱，走向地铁站的出口，看起来和众多结束了暑假，回到学校上课的学生没什么区别。只是如果仔细观察他身上的穿着，就会发现其做工之精良与剪裁之得体，而这一身衣服的价格，足以买下一辆车。
　　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洛之忆的灵魂与众不同。如果说他的灵魂是全世界仅有的几台最先进的大型超级计算机，那么常人的灵魂，就是原始人在绳子上打结记事。另一种说法是，如果说洛之忆的灵魂已经进化到了人，那么常人的灵魂还是海里的单细胞蓝藻。
　　这样的一个极为特殊的灵魂，让他即使闭上眼睛，也能对方圆百米内的事情了然于胸。
　　和他走在一起的，是他的双胞胎哥哥，洛之思。
　　地铁里人来人往，不时有一两道视线，在无意识地扫描洛之忆身上之后，咔哒一声固定住——带着或欣赏，或诧异，或热切的温度——这让走在他身旁的洛之思，总错觉自己听到了镜头调焦时的机械声响。
　　而视线的主人以女性居多，并且年龄段覆盖面从黄口小儿一直延伸到白首老妪。
　　愤愤不平也是徒劳，洛之思只能在心中默默诅咒洛之忆令人嫉恨的存在感。
　　毫无预兆地，恐慌的磁场如神祇一般，突然降临在这个平凡无奇的地铁站之上，把来去匆匆、毫无秩序可言的人群，瞬间变成了听话的电子，涌向通道的两侧。
　　洛之忆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
　　“恶人”跑过来的姿势不甚协调，技术上完全不行，但或许由于潜力被激发，因而速度竟也不慢，后面的年轻人一时半会儿是追不上他的。
　　绝望和恐惧，把“恶人”的那张不怎么好看的脸，扭曲得更加狰狞。
　　洛之忆从容不迫地跟随者人潮流动的方向，准备化身为潮水们的一员。
　　“你说我是不是被传染了柯南体质？”洛之忆对身边的洛之思低声说。
　　洛之思轻笑一声，慢悠悠道，“放心吧，柯南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有柯南体质的。”
　　洛之忆无声地笑笑，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这个哥哥说话的腔调里，总有着无论用怎样的萃取剂，也无法萃取干净的慵懒，□□、二氯甲烷，或者氯化钠溶液，都不可以。
　　即便是在如此扣人心弦的剧情之下。
　　然而导演似乎不太满意洛之忆的龙套身份，于是剧情在此刻突然转折——“恶人”似乎濒临力竭，眼睛在慌乱中投向了人潮中的一名孕妇，右手伸进口袋里，洛之忆知道，那里面是一把壁纸刀。
　　他旁边的双胞胎哥哥洛之思见了，皱眉道，“喂，别乱来——”
　　话音未落，洛之忆身形几个晃动，来到孕妇身边，挡在对方和“恶人”之间，步法诡异。如果有人注意到他，就会发现根本看不清他到底如何走过去的。
　　洛之忆只留给洛之思一句：“我没你那么洒脱。”
　　“你就那么想要内裤外穿，或者拿瓶矿泉水普度众生？”洛之思知道对方的决定自己从来都无法动摇，只好撇撇嘴，不甘地讽刺道，目光向下一扫，忍不住又加了一句，“这个时候都不忘把旅行箱提过去……”
　　“恶人”此时已经猛地伸出手向孕妇抓去，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咋眼前一花就换成了个半大小子。大多数犯罪分子都不大喜欢这种可能比自己还猛的人质。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恶人”只好认命地接受了现状，学着他所有的前辈榜样，用力地把薄薄的刀片压在洛之忆的颈动脉上——这把壁纸刀还是地铁口一个推销员送给他的赠品。
　　但这个“恶人”一点都不专业，很没种地哆哆嗦嗦不说，甚至不知道自己错开了颈动脉的位置。
　　好在洛之忆身高不太高，只有一米七，比“恶人”矮一点点，否则，“恶人”只有悲催的份儿了。即便如此，也是洛之忆主动配合他，甚至是“强迫”他把自己掳为人质的，不然以洛之忆的身手，不把“恶人”变成人质，就是收下留情了。
　　人群自动给洛之忆和“恶人”让出位置，“恶人”则拖着洛之忆，靠在一个墙角。刚才洛之忆保护的那个孕妇，则头也不回地迅速离开。洛之忆见了，心中放心不少。
　　人群被工作人员组织疏散，很快，两人身边空无一人。
　　有人注意到了洛之忆手里此时还握着的箱子拉杆，或者认为他被吓住了，忘记了放手，或者认为那箱子里应该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事实上，洛之忆只是没有把这个不称职的“恶人”，当回事儿而已。
　　警察们对“恶人”喊着近似于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套话，自然是不大管用。
　　“不用这么用力，你又不是真想杀了我，只不过不想被抓不是吗？”洛之忆轻声道，声音很温暖，很柔和，却压过了所有喊话的声音，仿佛直接在“恶人”脑中响起。
　　“恶人”的眼中闪过一丝松懈和迷茫，只感觉这一把清澈的嗓音，肯定是他这辈子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比所有的声音，歌声，琴声，雨声，都要好听。
　　一丝让人无法抗拒的亲近感觉，随着这声音，浸润着他的脏腑四肢，仿佛每一个僵硬的细胞，都在此刻，偷偷地松了口气。
　　“难道这就是花开的声音？”——在“恶人”贫瘠的想象力里，只能创造出这种拙劣的比喻。这还是取材于他无比珍惜的，早些年的记忆——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里，在田埂上、土路边看到的，野花们令人心情愉悦的绽放。
　　当然如果由“恶人”来叙述，他是不会知道“绽放”这个词语的。
　　那把险些划破洛之忆皮肤的小刀，终于松了松。
　　“立刻放下武器！”警察喊话的声音突然传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个大嗓门儿，把刚刚从那种放松的感觉中回过神儿来的“恶人”，吓了一跳。
　　他吓了一跳不要紧，倒霉的是洛之忆，因为对方一哆嗦，手里的刀子也没了准头，刀刃划开了白皙的表皮，于是血从毛细血管的断裂处涌出来。
　　地铁站里的人们，像是饥饿了很久的野兽，都被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血腥气息，刺激得呼吸粗重，心跳加速。
　　洛之忆心里暗骂了一句，表面上仍旧不动声色，继续用他那充满魅惑力的声音轻声道，“你本来不想跑的对吗？你没有偷别人的东西，你本来没做坏事。我知道，你是好人。”
　　听到这些窝心的话，尤其是最后一句，“你是好人”，让“恶人”的手差点软得握不住刀子，眼圈泛红，浑浊的眼睛上浮上一层同样脏兮兮的眼泪。如果可以，“恶人”只想抱住手中的人质，大哭一场。
　　“你怎么知道的？”嘶哑的声音从“恶人”喉咙里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点儿西北口音，“那个包真的不是俺偷的，俺刚从里面出来不到半年，俺真的不想再回去了。”
　　“我知道你是无辜的，”洛之忆轻柔而清晰的声音劝慰道，“但是你继续下去只能错上加错，跟他们走，把事情说清楚，好吗，我不会追究你的责任，也会给你求情，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谢谢你，好人，帮帮俺，俺给你磕头……”
　　“磕头就算了，”洛之忆赶紧打断对方，因为刚刚洛之思突然通知他，狙击手已经准备好了，“你先跟他们说你投降，然后把刀扔了吧。”
　　“中。”说完，“恶人”也放松下来，刀子离开了洛之忆的喉咙，对警察开口道：“俺——”
　　话未出口，一声不自然的闷响传来，“恶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当那枚洞穿他眉心的子弹射过来的时候，“恶人”的嘴角还残留着一抹如释重负的弧度。
　　洛之忆望着倒下的墓碑一样的“恶人”，对方那张平凡面孔上的安详表情，像是墓碑上篆刻着的墓志铭。
　　而这安详，不过是洛之忆利用话语中的灵魂力量，为对方营造出的幻觉罢了。突如其来的，毫无道理的横死，才是“恶人”真实的结局。
　　洛之忆缓缓地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落幕一般垂下，遮掩住那两颗黑珍珠似的幽深眸子，像是为了祭奠某个曾经鲜活的世界，就此终结。
　　他不得不如此，不得不。
　　因为他知道，此刻燃烧在他身体里的愤怒和愧疚，像是氢气和氧气最不安分的组合，只要他睁开眼睛，那一双不平凡的黑亮瞳孔就会变成黑洞洞的枪口，毁灭灵魂的巨大力量就会爆发出来，波及到他面前那些个无关紧要的打手和替罪羊，把他们的灵魂炸成碎片。
　　杀人者并不一定就应当承担被杀的罪名，他也没有权利做他人的审判者。
　　几秒钟，或者更短的时间之后，洛之忆睁开眼睛，瞳孔中仍旧是深不见底的夜色，带着寒潭秋月的清冷，仿佛通向某个未知宇宙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