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天》随弃

3、前因

　　出了写字楼，小波远远就见到男孩抱着花，拎着蛋糕盒，而他那双漂亮眼睛正乖巧地望着自己。

　　瞧瞧这人，惯会装模作样。

　　“你今天学校都没有课吗？”小波已经放弃对男孩的驱赶，往地铁口走去。

　　“今天下午选修课已经上完了。”

　　小波停住脚步，他看着地铁口旁排着一排整齐的共享单车，拧着眉，“宋庭章，非得我把话点到明面上来吗？”随后小波轻轻笑了一下，神情带了几分讥讽，“难道今年，你的生日，还要拿一盘蛋糕砸到我的头上吗？”

　　“不是的。这学期我已经从家里搬出来了，不再走读了。我想，我想用行动证明我自己。”

　　“向谁证明你自己？证明什么？”小波步步紧逼，“宋庭章，今天是你的生日。但去年你的生日，是我活了这么多年最狼狈，最丢脸的日子。那个时候你他妈在做什么呢？”

　　暴雨倾泻而下，出租屋里没有开灯。小波开了瓶啤酒，看着上面勇闯天涯的字，嗤笑了一声，将茶几上的相框扔进垃圾桶。

　　相框里，小波和宋庭章肩膀相靠，笑得一个比一个灿烂。

　　这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小波心想，从一开始这就是个错误。而这个错误，是源自家老妈和自己吵架。

　　他的母亲不能说不爱他。他的母亲以很多人的父母都会选择的方式去爱他，但是他的母亲，蔡金桂女士，绝不容许自己的儿子脱离自己设定好的剧本，脱离俗世大众认可的剧本。在这个基础上，仿佛自己才配被她所爱。

　　每当自己达到了她的期许，她就会用无限柔情的眼神望着自己，望着她这一生最精美的艺术品，然后在街坊邻居的面前不那么低调地谈论着自己，在众人嫉妒与羡慕的语句中扬眉吐气。

　　所以当高考志愿出来了后，在一众医学院校和师范学校里，小波眼睛都不眨地否认了她所有的选项。意料之中，蔡金桂女士一张脸由白转红，喘着气，暴跳如雷。而父亲则一如既往地沉默，坐在客厅的椅子上，将自己那本高考志愿填报指南翻来翻去。

　　十八岁的小波冷眼看着原本精致从容的母亲歇斯底里地怒吼，在一句“你滚。”扔到自己面前的时候，立刻起身，麻溜地换上运动鞋，扬长而去，留下母亲更加愤怒的咒骂。

　　走出门后不久，小波就在老地方找到了自己最喜欢的那只橘色的野猫。小猫踩着午后随着树影摇曳的金光，看得小波心里莫名柔软起来，那闷在心里的火气也不知所踪。

　　艳阳天里，一切都应该是明媚的，除了午睡的人们以外，自己给自己开导的小波就沿着小巷一路往外走。在巷子出来往右拐的有两个垃圾桶的地方，小波遇见了想要跳湖的宋庭章。

　　那时他还不懂尊重他人命运，放下助人情节这句话的深意，于是他出于好心来到了这位陌生人的身边。

　　等走近才发现这男孩正一抽一抽地哽咽着，恨不得下一秒跳湖里去了。小波耍了点语言上的小把戏，就把哭得脑袋不太清楚的宋庭章带离了波光粼粼的莲花湖。他这一带，就带着宋庭章穿过了陷入午睡的小巷，走过了已经睡在树旁的橘猫的身边，最后在牛肉面馆里弥漫的雾气中坐下，朗声要了两碗牛肉面。

　　说实话，小波并不关心男孩为什么这样做，也没打算做男孩的人生导师。他自己的人生都是一盘糟，更别说给别人指导。蔡金桂女士要是知道了，恐怕半夜做梦都会笑醒。

　　而男孩在那碗热汤面下肚之后，睁着一双漂亮眼睛，就开始自报家门，甚至开始吐露衷肠，活脱脱一副被人卖了还给别人数钱的模样。小波听着他的话语，点了点头，心想这小孩不太聪明。

　　“明明他们说好了我这次联考到前十，就把小黑带回来的，可是考完后没过三个星期，他们又偷偷把小黑送走了。”

　　“他们总是这样，说是尊重我，为我好，可从来没想过我要不要这个好。”男孩红着眼睛，咬牙切齿道，放佛他自己是天底下最不被理解的人。

　　小波吃面的手一顿。年轻气盛的他看着那张俊俏的皮相，好色之心一动，于是起身结了账，对着宋庭章一扬手，“多大点事儿，不就是找不到了吗？我带你把你的小黑找到就是了。”然后就兴冲冲地想往外走，走到一半，他回头看见愣在原地的宋庭章，说：“走啊。”

　　夏天的风吹得人宽大的短袖一晃一晃，宋庭章看见高挑的少年笑着对自己漫不经心地招了招手，被牛肉面抚慰了的心脏忽然生出一股很轻很轻的欢喜，让他忍不住弯起嘴角来，原本的委屈就这么轻巧地被一句招呼揉散。然后他快步跟上小波的步伐，却在寻找的过程中总是落后他半步的距离。

　　最后的最后，两个人除了一身灰什么都没找到，小波把那个男孩送回了他家小区，临别前，小波看着他澄澈的双眼，笑笑说：“下次离家出走前，记得带上吃饭的钱。”

　　然后在宋庭章的目光里扫了一辆共享单车，在夕阳里变成模糊的一点。

　　而宋庭章却由点成线，纠缠出浓墨重彩的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