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丕司马]天下》野菊遍地

11、第十一章

　　“哦？仲达也觉得我该立太子了？”曹丕没有表态，只是反问了下，似乎在问司马懿的理由何在。
　　“……是。”疑迟了一会，司马懿还是把那些话简略到了一个字。
　　沉默了下，曹丕道：“那，仲达觉得我哪个皇子堪当大任？”
　　故作轻松的半开玩笑，司马懿笑道：“子桓，那可是你的儿子。”
　　“那仲达想挑自己的也行啊。”
　　这玩笑过了。或者……是一种试探。
　　司马懿很清楚，曹丕是愿意和自己分享天下，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允许自己有取而代之的意思。
　　自己愿意给，别人自己拿。是有区别的。
　　他们也许一生都在句话里兜兜转转，不停的试探，不停的证明，而说到底，也只是在对对方感情和信任底线的一种触碰，想知道对方的极限到底在那里，因为这二个人中间，掺杂了太多不确定的东西。
　　而对这天下的占有欲，在很大程度上，直接证明着他们的感情。
　　司马懿收敛了笑意，“子桓。”
　　似乎也觉得过火了，曹丕有些歉意的笑笑，伸出手握住司马懿宽大袖袍里微凉的指尖，“那……就睿儿吧。仲达觉得……”
　　“子桓你看着合适就好。”
　　曹睿，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其实司马懿也知道必是他无疑。除非现在以自己对曹丕的影响力来极力否决这个决定，不然也别无二选了。不过既然接触下来，并不是一个蠢人，那司马懿也并不会去干涉这个决定。
　　聪明，但不如他。这样的人物最安全。
　　“等开了年，我便把这事定了吧。”停顿了下，曹丕抬头看着司马懿。
　　司马懿点点头，“也是，年末的事情多，等忙过这阵再说罢。”
　　他不想去问曹丕为什么迟迟不立太子，个中缘由虽然不是很清楚，但他也隐隐约约猜个大概，曹丕在这件事上一定也极为烦恼，有过挣扎，也许连他自己都理不清，那自己就更不需要去追根究底了。有些事，不要想的太清楚也许更好。
　　司马懿轻轻叹口气，像他们这样的人，注定是不能坦诚相对的。并不是他们不够爱对方，只是这种相处方式，在以天下为奠基石的皇座前，根本找不到存在的理由和可能。

　　黄初五年，在曹丕征讨吴国无功而返之后，天下的格局被暂时定格在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上。三国都不约而同的拼命发展国力，为以后注定发生的争夺增加筹码。几国之间互相制约的僵局下，涌动着层层杀机。而伴着各国剑拔弩张，各自戒备的紧张氛围，时间却已不紧不慢的踏入了年尾。

　　过几日就是立春了，虽说外患未除，时局尚且不稳。但四处还是洋溢着过年的喜庆，宫中各处早已开始置备过年的物品，挂灯笼，贴福条，各种用食堆满了厨房，殿内也随时可见一些华美布匹和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井然有序的堆放着。皇宫中一派热闹喜庆场面。
　　与之相反的是外面冷冽的天气，御花园内的树枝稀稀落落的伸展着，难得挂着的几片枯叶也是摇摇欲坠，在寒风中颤巍巍的抖动，本该是喜气祥和的光景，却因着园里那些形容枯槁的树枝平添了几分沁人心肺的寒凉之感。倏地朔风刮过，零星的那几片枯叶自空中飘落。
　　轻轻拈住一片在空中打着旋的枯叶，司马懿若有所思。最近子桓偶尔会有些疲态，不是很明显，但作为陪伴在左右最亲密的人，他还是非常的敏锐的察觉到了。虽然在他的坚持下，曹丕召了御医来诊断过，但并未查出异样。可自己心中还是罩上了一层阴影，司马懿摇了摇头，扔掉指间那片枯叶，加快脚步朝御书房走去。
　　“仲达，你来了？”曹丕抬头，语气里带着一丝惊喜。
　　“恩，过几日就是立春了，子桓你别累到。”
　　每到年末，各种琐碎的小事就越来越多，从仪式到赏赐，都要一个个安排好，要出席的典礼也不少。所以司马懿有些担心曹丕的身体。
　　“无妨，快好了。”看了眼案头的那叠文书，曹丕笑道，却难掩那一丝疲惫的神态。
　　“有什么事务要我处理么？”
　　“不用，仲达你的事务也很繁忙，我已经丢给你不少事情了。”
　　司马懿皱眉，曹丕不给，他就不能拿。
　　他们之间再怎么样，还是隔着君臣，他不能在没有曹丕允许的情况下，就直接帮他处理事务，尤其是这种时候，既想为他分担，又不得不止步的感觉，让司马懿有些烦躁，他天生就是一个喜欢把一切掌控在手里的人，这种束手束脚的感觉，让他无所适从。虽然早已明白他们的相处方式，但理解并不代表愉悦。
　　大概察觉到了什么，曹丕似乎有些无奈的叹口气，身体往旁边挪了下，把椅子空出来一半，略偏了下头示意：“坐过来，仲达。”
　　疑迟了下，司马懿绕过桌子坐到了曹丕边上，虽然椅子很宽大，但二个人坐在一起，还是略微有些拥挤。曹丕自然的把头靠在司马懿肩上，闭目道：“帮我读出来吧。”
　　司马懿一愕，随即微笑：“好。”
　　拿起一本折子看了一遍之后，把要点简略的传达给曹丕，再由曹丕口述，司马懿代笔批复。
　　很快到了黄昏时分。
　　“子桓，都批完了。”
　　“这么快？”曹丕睁开眼，含笑望向司马懿。
　　“已经酉时了。”
　　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曹丕开口道：“仲达，我刚才的批复就没有不善的地方？”
　　的确，那么多份折子看下来，司马懿竟然没有提出一点异议，而以往很多时候，司马懿总是会给出些更加完善的解决方案。
　　“额……”沉吟了下，司马懿道：“大概就那么二份有些小纰漏，不过也不妨事。”
　　盯着司马懿看了会，曹丕的笑意加深。
　　“咳……”轻咳了下，司马懿岔开话题，“快到用膳时间了。”
　　点点头，曹丕站起来，“仲达和我一起去吧。”
　　他怎么会不知道司马懿的苦心，如果提了建议，那自然又是一番讨论，要批完那些折子，肯定又要到深夜。只是曹丕想不到，一向尽职的司马懿竟然也会打马虎眼。嘴角不自觉的开始上扬，不过，那样批折子的方式，感觉真是不错，可惜，自己也不想太累到他……
　　而坐在旁边的司马懿看着曹丕竟然把筷子伸到了自己面前菜碟里的鱼(那时候貌似是分餐制)，加上他那微笑，就知道他在神游天外了。
　　司马懿嘴角一扬，不动声色而又快速的把一碟萝卜换到曹丕的筷下。
　　等曹丕发现，筷子已经夹了一块缩回半路了。
　　但夹到菜之后又放回去，是一种很没礼仪的做法。曹丕的手僵在半空。
　　“子桓，难得你知道我不喜欢吃萝卜。”司马懿温柔而又深情的看着曹丕。
　　他没说谎，不过从来没提过，所以基本没人知道，不过，他却很清楚，曹丕更讨厌……
　　曹丕楞了下，不过随即微笑：“所以我才特意来喂你啊，”说着把筷子递到司马懿口边，“挑食可不好那……”
　　眯了眯眼，司马懿拒绝张口。
　　“难道还要我抱住仲达哄你吃么？我可是很乐意啊……”曹丕作势收回筷子要站起来。
　　司马懿一把抓住他往回缩的手，慢慢把那块萝卜放入口中，不过没等曹丕得意，司马懿也依样画葫芦，夹了一块递到曹丕嘴边，“那想必子桓你是不挑食的喽？”不喜欢和讨厌，谁更吃亏一目了然。
　　曹丕顿时僵了僵，用一种带了一丝委屈的神色看向司马懿，楞了下，叹口气，司马懿缩回手，将菜放入自己口中，顺便端起旁边的翡翠杯喝了口茶。
　　刚放下杯子，一块萝卜又被递到嘴边，“看来仲达也不是很讨厌吃么……”
　　“……”这死小孩！
　　司马懿虽然自认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和曹丕比起无耻，十战九败。还有一战，是曹丕自己良心发现。

　　用完晚膳，在曹丕的坚持下，二人坐在御花园的回廊上赏月。
　　司马懿微微皱眉，“入夜风凉，易感风寒，子桓，不如进屋早点休息，明日还有很多朝务要处理。”
　　“你啊……”曹丕笑笑，“永远那么清醒，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总是取舍得当，进退自如。”
　　“是么？”司马懿语气上扬。
　　听到反问的语气，曹丕楞了下，随即领悟过来，将司马懿搂入怀中，把下巴磕在他肩膀上低笑：“我算你一生中的败笔么？”
　　“不，”司马懿微仰着头凝视漫天星光，“是颠覆。”
　　曹丕把头埋在司马懿的肩窝，唇边勾起一个温暖而自得的微笑。搂住腰的手施力，用力把司马懿拥进自己怀里，二个人贴的这么近，即使隔着衣服，还是能感觉到对方的体温源源不断的传递过来，让人觉得似乎入夜的温度也不是那么的冷。而司马懿也难得没有再催曹丕进屋，只是用手紧紧反抱住他。
　　沉默许久，曹丕忽然低低道，“有人说，为帝之人是天上的星宿，仲达信么？”
　　“怎么可能……”司马懿轻笑，“那是为了树立帝王威严，蒙蔽天下百姓的托词，子桓你怎么了？”
　　若有似无的叹口气，曹丕抬起头微微一笑，“只是有些事，明明知道不可能，还是想骗自己。”
　　敏锐的察觉到不对劲，司马懿神色也开始凝重起来：“发生什么了，子桓？”
　　无辜的耸耸肩，曹丕神态间又带上了一丝轻佻，“我是说，明明知道仲达你今晚不会留宿，我还是心存期盼啊……”
　　“你……”司马懿有些无力，“这二天，各种……”
　　“我知道，所以我才这么说么。”曹丕笑着打断，站起身拍下衣服，“仲达最近一定也很忙，那早点回去歇息吧。”
　　“……”司马懿心头重重压了一层东西，那被压下的不详预感又开始浮现。看着曹丕转过去的背影，动作已经快过理智一步，冲动的抓住了他的手腕。
　　“恩？”曹丕转头有些疑惑的看着司马懿。
　　“……额……如果抓紧点的话，也许用不了太多时间……”
　　曹丕从眼底泛出笑意，“看来有些事……即使不相信，也有可能是真的……”反握住那只抓着自己的手，轻轻摩挲。
　　司马懿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