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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跨年夜头条(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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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钟声把我从缠绵的美梦中粗暴唤醒,我睁开眼,面颊正中热得发烫。
通讯器直接把闹钟从手腕投屏到天花板,闹钟声急促,如同不耐烦的嘶吼。
这个闹钟还不能在通讯器屏幕上关闭,非得我坐起来,进行一串复杂的手势操作,这才成功地让它闭上嘴巴。
天花板上的全息投影恢复平静,主页面变成熟悉的蓝绿渐变,从左到右依次显示着时间、天气、未接电话。
距离星际署对外宣称的标准上班打卡时间还有四十五分钟,我下意识摸了摸身边。
林生那侧只剩下掀开的被子,太空兵有早训,他需要比我早一个小时起床。
通常我们是互不干扰的,毕竟租房时我俩选择了奢侈的两室一厅。
但是
但是
但是
今天是意外,不对,或者说昨夜是意外。
在过去的23年里,我俩一直是精神意义上的挚友、法律意义上的兄弟。
我们陪伴着彼此长大,一起生活、一起学习、一起步入工作岗位,
古中华文明里称这种关系为发小。
我承认在青春期躁动的激素作用下,对林生早有情愫,一直苦于各种担忧没能表明心迹。
但就在昨晚,第23个国际公约周期到第24个国际公约周期之间的轮转日——地球词汇称之为跨年夜,林生主动吻了我。
在那一刻,我平时自诩卓越的语言系统成功卡壳,情愫和酒精的双重作用下,脑子被冲动灼烧成了浆糊。一切交给身体本能。
我们在高塔上拥吻直到新年钟声停止,宪兵的哨声将我们包围。
之后是乏善可陈的逃跑,作为星际军在役军人,应付数十名宪兵的追捕还是相当轻松。我们跑回家进入玄关后,我再难控制身体的下意识反应,和林生推推搡搡一路来到卧室,度过了火热一晚。
我的面中灼热到微微发痒,调出通讯器投影里的前置摄像头,这才发现脸上有一道光束似的红色晒伤,扭头看,果然,窗帘拉开一小半,阳光透过窗户直射床头。
投影显示我所在的南半侧星球,白天实时气温也才32度。
一定是天气署的那帮混子实习生,没控制好人造太阳的紫外线强度。我腹诽道。但转念又想到可能是林生在临走前替我拉开了这侧的窗帘。
林仔真是贴心。我美滋滋地想着,晒伤瞬间成了爱的印记。
没等我在爱情海洋里陶醉太久,一通电话闯进通讯器。通许器屏幕显示出对方的头像,只一眼,看到张子琪的脸,惊得我下意识按了拒接。
我仔细一看,通讯器赫然显示着“来自张子琪的32通未接电话”。
我们昨晚好像闯祸了。
公共飞行器停不到星际署的门口,我还要步行一段距离。
今天阳光格外毒辣,晒得人行道上的可温控瓷砖表面都散发出阵阵热气。南半侧星球代表性的蕨类植物趴在路侧两米高的绿化架上,连带着根部的绿色炭肥都干涩得几近开裂。
过往路人行色匆匆,“得益”于第4个国际公约周期颁发的交通法,绝大部分人被限制购买私人交通工具,所以大家都和我一样,苦哈哈地顶着暴晒步行上班。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擦肩而过的人里,不少都冲我投来了奇怪的注视。
我以为是身上穿着星际署制服的缘故,不得不说这套高温穿的深蓝色短袖长裤真的丑到突破人类审美底线,和低温季那套藏青色军装制服一对比,简直是把张子琪的审美扔到大街上当众鞭笞还狠狠踩了几脚。
对了,军装制服是我顶头上司副署长的设计,短袖套装则是张子琪的杰作。
但是不论是哪套,林生总能穿出清爽干净的感觉,就算是配着他那张时常面无表情的脸。可能是他皮肤白的缘故吧。
太空军外勤训练强度是我们的三倍,飞行器穿透气凝层后,还需要贴近人造光源执行飞行任务,但是林生的皮肤依旧能保持着近乎阴柔的白净,真叫人羡慕。
话说回来,不同于星际署成立初期,当时人们对于这个部队的抗拒心理比较重,现在星际署都快成立二十来年了,新制服也在军中流行近一年,按理说不应该有这么多怪异的眼神。
我心里莫名有种说不出的忐忑,加快步伐,赶到星际署的主建筑——一幢极长的半椭圆形、呈向内环抱状的大楼。楼高九层,最矮的层高都有近十米;大楼纵长数千米,训练场地一半都被大楼围在内部,隔绝了外界的窥探。
上班从侧门进,单向的智能玻璃门自动打开一个长宽高都只够我一人通过的门框,
我走过透明混凝土构建的保密通道,正奇怪一向拥挤的上班通道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来到了星际署大厅。
大厅中央,纯白色悬浮桌后,五名身着蓝色西装的美女通讯员视线统一地看了过来,露出笑容冲我打招呼。
前段时间,星际署以通讯部为首的女同事,为了抗议女性服装上存在的性别歧视,到处奔走寻求支持,要求将女性制服中的半身裙和高跟鞋更换成和男性军人同种款式的裤子皮鞋。
当时负责前台的通讯部主管找到我,希望我能代表工兵部在抗议书上签字。
在林生掩护下,我绕开副署长,直接把抗议书放在了张子琪的办公桌上。
越级上报被副署长知道后,罚我绕训练场跑五十圈,大半星际署的人都跑出来看热闹。正在训练的林生不顾张子琪阻止,驾驶飞行器违规强制降落飞行坪,陪我跑完全程。
两个人从早跑到晚,最后累到瘫在中央草坪风向标旁睡了一夜。
醒来,署长正抱着双臂面无表情地站在我俩脑袋前,见我俩坐起来,对着我的肩膀就是一脚,另一脚随后踹向林生,被我挡着,踹在了我的腰子上。
张子琪踹得其实不重,她如果全力以赴,第一脚下去我就该半身不遂了。但我故作姿态,捂着伤处叫唤着,倒在不知所措的林生怀里,声音堪比即将被宰的养殖猪。
“起来吧,我踹你右腰子,你捂的是左边。”张子琪冷冷道。
见卖惨没用,我和林生互相搀扶着迅速从地上爬起来,对着她敬了一个军礼。
“文件我看到了,”张子琪淡淡道,我和林生对视一眼,刚咧开嘴,她继续道:“再跑三十圈,绕训练场。不许停,跑完给你俩开半天假。”
我懵了,林生争论:“是我违纪中断训练,阿阳昨天已经罚过了。”
张子琪扫了他一眼,目光犀利如同刮骨刀,冷笑道:“军中称职务。”
临走前甩下一句反问:“我让他不跑他会听吗?”
林生看着我,皱起眉头。他板着脸的模样简直让我如痴如醉,我立马竖起四指:“昨天你陪我,今天我陪你,扯平了。”
第二周,张子琪设计的高温季军服横空出世,丑得连宣传部负责打印照片的同志都暗地里吐槽。但男女同款,并且取消高跟鞋。
从此每天上班,我都能收到来自前台通讯部美女们的热情问候,还能收到她们投喂给我和林生的小零食。
可是今天,她们笑容灿烂到近乎古怪,我浑身汗毛都嗲了起来,赶忙穿过宽敞的前厅,径直走到悬浮白桌中央,询问前台总管维奥娜女士。
“怎么了?笑得这么瘆人。”我熟练地接过她塞给我的零食袋,今天是哈密瓜干,撕开袋子,顺手分给接待处的每个人。
维奥娜嘴角咧得愈发变态,衬得她那张天使般的面容近乎猥琐:“你昨晚干嘛去了?”
明明是在问我,但看她的状态,总觉得她知道答案。
我心脏漏跳了一拍,额头沁出热汗,在她们的示意下转身——星际署大楼中央,那个穿越三层楼的巨大瀑布兼液体显示屏上,赫然滚动播报着我和林生的大名:
「通报:太空军亲部太空兵 张林生编号1012
工程军一部首席工兵张海阳编号2028」
大字幕红彤彤,我和林生的名字靠在一起,显得格外喜庆。
“我靠,凭什么我在下面。”我喃喃道,被耳尖的姑娘们听到,她们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狞笑。
我也是有几分调侃的意思,但接下来的内容却让我笑容彻底凝固在了嘴角:
「定为严重违纪,各自停职半个月,罚处三个月薪水。」
「通告:太空军亲部太空兵 张林生编号1012
工程军一部首席工兵张海阳编号2028
定为严重违纪,各自停职半个月,罚处三个月薪水。」
通红的大字看得我心脏狂跳。
昨晚跨年夜我俩在艾尔皮达塔上热吻的情景,原本都被一夜激情模糊了许多,毕竟在林生主动献吻的那一刻我的头脑就停止了供血,改为血液下流。
此刻在猩红字幕的提醒下,昨夜画面又重新浮现在眼前:柔软的唇、火热的吻和林生苍白的脸;腰肢劲韧,双手卡在两侧腰窝上刚刚好,从上往下俯视时,仿佛我的一双手就能将他钳制住,禁锢在床,钉在某一点,只剩下唇齿间缠绵热度和断断续续的低吟。
脑中联想翩跹,却又被姑娘们的闲聊拽回现实,只听她们:“你们看到刚才首长的脸色了吗?”
“我的天,他看见大屏幕的那一霎,脸色真是精彩纷呈。”
“最主要是他真的好搞笑,作为直男癌,第一反应居然是和加班结束的工兵争吵他部下到底是攻是受……”
冷汗唰地一下顺着我的太阳穴流到下颌。
星际署,署长张子琪和副署长瓦连京,分别主管太空军和工程军。其中副署长瓦连京,工程军首长,我的顶头长官,直属上司,忠诚的前地球古基辅罗斯文化中东正教教徒(基普罗斯,横跨东亚大陆,前地球时代名为俄罗斯),一个极度守旧刻板的直男。
据说他信仰的东正教极度反同。
想到这个老斯拉夫人今早面红耳赤地在大厅公然和下属争辩,内容居然是他的好帮手、首席工兵张海阳在男男爱情里的绝对尊严,场景简直不堪入目。
瓦连京之前因为女兵制服的事情罚我跑圈,被通讯部全体女同志背地里蛐蛐了大半年,到后来一切和瓦连京相关的内容总是会被她们添加大量修辞手法嘲讽一番。
听着她们绘声绘色的转述,我内心还期待着可能会是她们夸张了,直到——
维奥娜突然道:“海阳,新闻上抓拍的你俩接吻照,构图相当唯美,我们一致认为可以用作婚礼迎宾照,放在酒店楼下,代表着你们在艾尔皮达塔上被全世界见证的爱情。”
我的大脑今天第三次死机。
我保持着右手搭在悬浮台、右腿自然交叉过左腿、俯身向姑娘们的姿态,僵硬许久,半晌后才转头看向她们。过程中我几乎能听见自己的颈椎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哒”响声。
维奥娜善解人意地重复了一遍:“昨晚跨年,你俩在最高建筑上热吻照被全新闻频道转播,南北两半星球都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