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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转移注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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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源离开后,走廊上愈发得冷清,只剩下贺锦煜一个人蹲在地上。
贺锦煜的头上仿佛飘着一朵乌云,带着电闪雷鸣,不停地下着雨。
江源时隔多年后再次出现,短暂见面后又迅速消失,这无疑是对他一次不小的打击,贺锦煜现在只感觉到心里钝钝地疼,像是胸口那块石头随着心跳起伏一下一下的挤压着心房里本就不大的空间。
贺锦煜蹲着的位置正好挨着护士值班室,输液区的病人按了好几次铃,催护士过去,正巧护士开门,被蹲在地上的贺锦煜吓了一跳。
“哎哟,小贺医生,大晚上你没事蹲这干嘛?”护士捂着胸口没好气地说着,“吓我一跳,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贺锦煜没回应,此刻他耷拉着脑袋,双臂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像极了一只刚被弃养的小狗,可怜兮兮的。
护士穿着白亮的护士服,左胸的口袋上别着一个金属名牌,上面写着王思思的名字。她年纪不大,比贺锦煜稍微年长几岁,也算是同一所学校出来的学姐,虽然她毕业时贺锦煜还没入学。平时两人关系还不错,有时下班也会一起吃饭。方才她被贺锦煜吓得魂都要丢了,还以为是无聊的恶作剧,直到看见贺锦煜脸上挂着两条亮闪闪的泪痕,才发觉事情不对劲。
她轻微俯下身子,凑近看了一下贺锦煜的状况,又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好半天,唤了他好几声,他才终于有了点反应。
江源最后说的话实在是让贺锦煜有点难过,迫使他被困在悲伤的漩涡之中,靠自己实在是难以逃脱,好在王思思一声喊将他拉回了现实。
他垂着的眸子颤了颤,抬眼正好对上王思思的目光,气氛瞬间尴尬得不行。
大晚上蹲在地上泪流满面,说出去都很丢人。
“你咋哭了?小贺医生。”王思思从兜里掏了两张纸巾递过去,问他出什么事了。
贺锦煜接过纸巾,摇了摇头,没给她说实话,“没事,就是心情不太好。”
王思思眨巴眨巴眼睛,对贺锦煜的话半信半疑,但又怕病人在输液区里等急了,便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好吧,那你自己保重。我先去忙了,需要帮忙过来给我说一声。”王思思摆了摆手,快步朝着输液区走去。
王思思走后,走廊又只剩贺锦煜一人,深秋的夜晚空气里都弥漫着冰冷的气息,冻得他直发抖。手指有点僵,指腹摩挲着王思思刚给的纸巾,稍微折叠一下,在脸上轻轻地擦拭,试图抹掉脸上留下的泪痕。
贺锦煜在走廊蹲久了,腿有些麻木,想要扶着墙壁站起来,伸手触碰墙壁的瞬间,却又被冷的一惊,迅速把手抽了回来。贺锦煜蹙紧了眉头,两只手掌不停地揉搓,直到一丝热意从掌心中涌出,他才撑着膝盖慢慢地站起身来。
贺锦煜心想等会王思思回来又看见他这样,指不定又要在人家面前出丑,只好扶着麻木的腿一步一步挪去卫生间躲着。
今晚所发生的事就好像是贺锦煜刚做的一场梦,现在梦好像要结束了,他却还没有完全清醒,江源说过的话还是在脑袋里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播放着。
贺锦煜拧开水龙头,接了一捧自来水拍在脸上,冰冷的触感顿时让他清醒了不少。站在水池前,贺锦煜望着自己堪称憔悴的脸,实在是难以接受被人看见。他决心暂时忘掉今晚发生的不愉快,找点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
贺锦煜擦干了脸,走出卫生间。打算去输液区转一圈,还想着在路上也许会碰见王思思,希望她别把自己哭花脸的事到处乱说。
来到输液区,却没看到王思思的身影,病房里只有四五个人零星分散在各自的座位上挂着水,各忙各的事情。
离贺锦煜最近的是一位中年妇女,她怀里抱着一个孩子正酣睡得香。那母亲见贺锦煜一身白衣大褂,赶紧招呼他过来,说话也轻声细语,生怕吵醒孩子:“医生,你帮我看看,我儿退烧了没有?”
贺锦煜伸手在孩子额头探了一下,温度倒是正常了,又做了一个简单的检查,才弯下腰轻声回应这位母亲:“没事了,把剩下的药打完,就可以回家了。”
妇女道了声谢,伸手给孩子的衣角掖得更严实了一点。
输液区里侧传来一阵鼾声,引起了贺锦煜的注意,他掀开遮住视线的帘子,里面是一个中年男人,正躺在病床上呼呼大睡。
贺锦煜远远地站在床尾,便能闻着这大叔身上浓厚的酒气,想是今夜喝了不少。
那里面很混乱,空气中还掺杂着呕吐物的气味,让人直犯恶心。
瞧这大叔睡的死沉,边上也没个陪护的亲朋好友,看起来格外的凄惨,偏偏他的输液瓶也快见底了。
贺锦煜本着医者仁心的态度,捂着鼻子,凑到床头帮他按了下铃,顺便还看了一眼这人的病历单。
罗新平,饮酒过度导致中度酒精中毒。
似乎是个有些熟悉的名字,总感觉在哪里听过,但一时半会儿也没想起来是谁。
过了一会儿,王思思过来,却被贺锦煜堵在门外,把她推到走廊僻静的位置。
“干嘛?有病人要换药呢,别拦我。”王思思一副着急的样子,生怕病人又开始催个不停。
贺锦煜比了个手势让她小声一点,“没事,铃是我按的,病人还能输个几分钟,不着急。”
王思思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回道:“那你提前把我叫过来干嘛?”
贺锦煜双手合十,做着抱歉的动作,嘴里的道歉也显得格外真诚:“不好意思啦,思思姐,我就是想和你打听一下这个叫罗新平的病患。”
平时病人太多,王思思一时半会也没想起来,直到贺锦煜补充了一句酒精中毒躺着的大叔,她才渐渐有了点印象。
“哦哦,你说他啊,好像十点多送过来的,那会你还没来交班。这人好像是个老板吧,但是送他来的人,交了钱就走了。留着他一个人在这里,挺麻烦的,还得叫边上的人帮我盯着他。”说到这里,王思思就拉着个脸,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
贺锦煜还是叮嘱她要自己多来看看,不能老让别人盯着,刚才还有个病人还是贺锦煜自己接待的呢。
王思思回想了一下,外面这雨飘了半宿,印象中十二点以后就没接待过病患,倒是之前在值班室的时候,隐约能听到贺医生喊话的声音,好像还听到什么东西被打碎了,但都也没太在意,然后就是开门的时候被心情不太好的贺锦煜吓到。
刚才来的病人,心情不太好的小贺医生,东西被打碎的声音。几个关键词联系到一起,王思思的脑子里顿时有了画面。
“小贺医生,你刚才在门口哭,不会是和你刚接待的病人起争执,让人给欺负了吧?”,王思思冲他使了个坏笑,话里话外都带着一丝揶揄的味道。
贺锦煜被她一句话给噎着,又不好怎么反驳,毕竟这个所谓的病人确实存在,并且就是害他情绪低落的罪魁祸首。
见他沉默,王思思继续攥着这个话茬问道:“刚才发生啥了?我瞧你那会整个人都不对劲了,从没看过你这样,是什么穷凶极恶的病人敢欺负我们小贺医生哦。”
贺锦煜皮肤本就白得透光,让王思思一阵逗,顿时红了脸,血色一直蔓延到耳朵尖,王思思看他这样更想笑了。
“好了,小贺医生,我不笑你了,我还得去忙。”说着还指了指护士值班室的方向,“刘老师可还在房里,她那嘴巴上没个把门,你知道的。今天要不是她先休息了,你这事指不定明天就会被她夸大成医闹传遍整个医护。”
让王思思这么一说,贺锦煜也只能无奈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有气无力地回一句: “好吧,那你忙完早点回去休息,虽然病房里没几个人了,但还是盯着点吧。”
王思思摆了摆手,说:“放心吧,病人会按铃的,实在没听到也会大声喊的。倒是你哦,别又和病人起争执了哦,你要是被打了这大晚上的我可救搬不来救兵。”说完便匆匆结束了对话,转身去输液区给病人换药去了。
什么争执,被打?那明明是!这脑回路也太独特了!
贺锦煜脑袋上冒出来一阵腾腾热气,伸手摸了下脸颊,竟还有点烫手。他本意是好心提醒她,结果却反被人家糗了一顿,还被人家误会了,感觉今天晚上的面子都丢尽了。
贺锦煜想去解释清楚,但越解释越说不清,万一王思思说漏嘴指不定还得惹出多大的乱子。
想到这里,他也是没了解释的欲望,就当真的是和病人起了争执吧,现在只想赶紧逃离现场,免得王思思等会回来又笑话他。
回到自己的急诊室,好不容易才把心情平复下来,正纳闷王思思这脑回路是怎么把他和江源的相遇和医闹联系到一起的。
结果说曹操曹操到。
王思思又寻了过来,敲了两下门板,还装作一副很好奇的样子问道:“小贺医生,大门口那有一堆的碎片,是你的杯子吗?你不会是真和病人打了一架吧?还是说上门寻仇的?”
她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贺锦煜嫌她烦,翻了个白眼,起身催促着她离开,“好了好了,你快回去,我自己收拾!”说着说着还要推她出去。
见他这架势,王思思也只是轻轻一笑,便先他一步自行离开,嘴上还说着:“好好好,我走我走。”
贺锦煜无奈地叹了口气,咬着牙在心里默念江源的名字骂了一百遍,最后寻了个扫把,在门口一个人默默地开始打扫。
另一边,身为罪魁祸首的江源浑身淋透,刚踩上家楼下的台阶,就噗嗤打了两个喷嚏,对医院后面发生的一无所知。
江源在楼梯间使劲抖掉身上的雨水,又在黑暗中摸索了好一阵,才找到裤兜里的钥匙。
随着“嘎吱”一声,房门被钥匙拧开,稍稍停留几秒,又被他“嘭”地关上。
江源开了灯,光线瞬间笼罩了玄关处,又迅速蔓延至整个客厅。刚从屋外黑暗的环境里进来,瞳孔还没适应光源的变化,一下闪得他睁不开双眼。
半年没回来,许多家具上已经布满了一层薄薄的灰尘,但江源依旧清晰地记得摆放位置。
他眯着眼,拉开鞋柜,回忆记忆中的位置,抽出自己的拖鞋换上。
江源换了盏柔和一些的灯,趿拉着拖鞋朝客厅走去。兜里的手机响个不停,掏出来一看,微信上的小红点足足有了四五十个。
[姨妈:加紧完成刘若梅房屋租赁一案的证据搜集,回律所后赶紧解决。]
[拓诚律师事务所:@所有人,下周二江汉区法院联合公安针对最近比较多的网络诈骗案组织了一场反诈座谈会,希望大家积极参加。]
[明子:哥们啥时候回江城,有个比较棘手的,想等你回来陪我走一趟。]
……
……
江源面无表情地看完,挑了几个重要的回复,然后摁下了关机键,把手机丢在沙发上。
今晚就这样吧,剩下的明天再说吧。
他摘了帽子,脱下外套,在卷了两圈的裤腿里摸出一块亮白的瓷片,冷不丁地又想起了贺锦煜。
是不是对他太狠心了呢?
江源有一点心软,想起离开医院之前贺锦煜失神的样子,惹得他心里也难受了一路。
江源叹了口气,把瓷片顺手丢在玄关的收纳盒里。
想着明天在家还有正事,江源打开了母亲生前的房间,从柜子里翻出来一个黑布包着的物件,小心翼翼地拆开。
里面是他母亲的遗像。
黑白照片就像是一个时光的定格器,把她永远留在了三十七岁。
江源双手捧着相框,轻轻地放在客厅桌上靠墙立着,担心相框倒下来,又细微地调整了几下。不知道他从哪里找出来一捆香,从里面抽了几根出来,用火机点燃,稳稳地插在香灰炉里。
当细烟一缕缕升起的时候,他的情绪也跟着决了堤,和窗外的雨一起肆意的倾泻。
江源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再抬头时,他额头上显现出一个深深的红印,看起来只觉得一阵触目惊心。
可他毫不在乎,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双手合十,虔诚的跪拜,嘴里低声呢喃道:“对不起,妈。贺家害得我们阴阳相隔,我却还是没有办法放下他。”
眼眶里蓄着的泪终于承载不下,随着身体的晃动滚落在地上,啪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