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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不匹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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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岑青手上的油漆还挺难弄掉的,霍时先是去厨房拿了一些橄榄油涂在油漆部位,轻轻搓揉了一会,让油脂充分浸透油漆,然后用肥皂水清洗。
虽然有点用,但是并不能完全去除,还是有部分油漆洗不掉。
那一瞬间,岑青看到霍时脸色变得很差,眼里的杀气几乎要溢出来了,又夹杂着很明显的心疼。
“霍哥?”岑青试探性的开口。
“嗯,”
霍时握住岑青的手腕,用指尖碰了碰他手上还没有完全洗掉的红色油漆。
岑青生得偏白,太阳怎么晒都晒不黑,红色的有青年在他的手背上就好像鲜血一样明显。
沉默良久,霍时终于还是开口,
“对不起。”
其实说到底,这一切都是因为霍时而起。
这样说或许有些牵强,但是霍时确实是觉得,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岑青。
“霍哥!你并没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更何况这也不是霍哥的错。”
岑青连忙说。
霍时摇了摇头,坐在轮椅上,矮了岑青一截,犀利的眉眼在亮堂堂的灯光下露出无所遁形的愧疚——刚才的抱歉并不是一句托词,而是他心里当真有所愧疚。
是他没有处理好徐不凡的事情,如果他在三年前就已经处理好、或者再晚一点,至少在岑青撞上徐不凡之前就处理好,那么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所以说到底也还是他的错。
可是现在也已经都说无用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能做的只有挽救和弥补,让事情不要再更糟糕下去。
霍时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受命运之神眷顾的,他是个孤儿,后来受了联邦的资助,才读上了书,才不至于冻死在某一个雪天里,所以在那天救下无家可归的岑青之后,霍时恻隐之心被触动了,便把岑青带回了家。
家是非常隐秘的空间,同时也代表着绝对的私密,而他当时做出的选择,实际上就是已经对岑青打开了一部分封闭的内心权限。
所以当初到底为什么会那么做呢?
完全的同情和怜悯吗,其实并不完全是,绝对绝对是有私心的。
因为有私心,所以更加的惭愧。
岑青低头,在一片安静之中看向霍时的眼眸,还有那紧皱的眉头,岑青伸出另一只手来,用食指抚平了霍时紧皱的、像是麦田之上小山一样的眉头。
不用猜他都知道,霍时一定又已经钻了牛角尖了。
“霍哥,不要想那么多,不要觉得所有事情都是自己的错。”
“因为这是我做出的选择,就算我当时知道那么做会引起之后的一系列事情,我依旧会那么做。”
“霍哥,你知道你当时露出的是什么表情吗?”岑青很轻地问。
霍时愣了愣:“什么?”
看见霍时的反应,岑青抿嘴笑了笑,
“当时霍哥的表情,让我觉得心里有一块地方很疼。”
“所以,我不希望霍哥伤心,也不希望霍哥受到任何伤害。”
这话说的完全就是暧昧了,任何一个雄虫对雌虫说这种等于是剖白真心的话,任谁看来、不论是放到什么场景下,那都是调情的意味。
更何况霍时这辈子都没听到过这种话。
当然,他也从来都没有想象过,自己居然有一天也会听到这种话。
“你、不要胡说了。”
霍时一时之间有些无措,耳朵尖一下子就红了,也不知该做何反应,只能强硬的扯开话题。
“我去拿药剂水来给你洗。”
然后几乎是操纵着轮椅落荒而逃,可是他一点都不知道,自己连耳朵都是通红的,刷的就蒸红了,像是煮熟的虾。
见状,岑青眨了眨眼睛,闷闷地笑了一下,努力的压住了声音,不敢叫霍时听见。
——
后来霍时拿来药剂水,岑青手上的油漆才完全的洗干净。
浴室的门打开又关上了。
岑青打算洗个澡,而霍时早就把衣服放到了边上。
浴室不久便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随着浴室门轻轻打开,一股清新的水汽伴随着岑青的脚步一同涌出。
他穿着霍时的衣服,好歹是该遮的都遮上了,虽然衣服尺寸略显短小,以至于显得有些急促。
岑青穿着霍时的备用拖鞋,拖鞋倒是挺合脚的,一身湿漉漉的水汽,黑棕色的短短的微卷发上都冒着水雾,而且有几撮俏皮的头发挂了下来。
结果,岑青本身就是肩宽腿长,哪怕是霍时的备用衣服,在他身上也显得有些小了,胸前的纽扣稍微有点绷紧,呈现出很健康的胸肌形状,裤管也少出一大截来,把脚腕露了个干净,结实的小腿也露了半截。
有一种硬生生穿了不属于自己的小号衣服的感觉。
霍时本来在外面看书,听到声音抬头一看,目光中有些惊讶,随即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他意识到自己的衣物在岑青身上显得有些不合身,于是连忙提议道:
“好像差的有点多,家里正好有浴袍,你要不要换上浴袍,这样会更舒服一些。”
说着,他已推着轮椅来到衣柜间旁,取下一件柔软的浴袍,递给了岑青。
“嗯嗯,那我现在就进去换。”
岑青接过浴袍后,便转身回浴室换上了。
门又是一关一开。
浴袍本身对霍时来说也是买的偏大一号的,穿在岑青身上反倒显得正好了。
岑青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那个,霍哥,虽然今天可以穿浴袍当睡衣,但是,明天我好像没有衣服穿了。”
霍时坐在轮椅上,望着眼前的岑青,眼中满是笑意,他轻声说道:
“我已经给你下单了,按照你的尺寸买了新衣服,估计一个小时之后就会送到门口的快递柜。
这样你明天就不用穿着我的衣服将就了。”
“谢谢霍哥!”岑青反倒更不好意思了,“那个什么,买衣服的钱我会转给霍哥的。”
“没关系。”
霍时摇了摇头,
“我们已经三年没见了,这个就当我送你的见面礼了。”
确实是不用岑青还的,或者说,假使岑青真的同意收养协议的话,那么霍时的一切都会是岑青的,但谈不上什么还不还的了。
霍时身上的僵化症已经非常严重了,身体越发的感到寒冷,甚至会伴随着疼痛抽搐,被流弹炸伤的右腿会在半夜里痛的惊颤,他的身体已经每况愈下了,不知还能活多少时日。
或许快了,又或许还要那么几年,医生也说不准。
不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知道自己活不久了,其实也是一件好事。
很多以前觉得释怀不了的事情,就可以释怀了,那个想见却不敢见的心中的身影、三年来霍时一直逃避的事情,突然之间,霍时就有了勇气去见面、去接触。
虽然,哪怕现在看来,他们之间,似乎比起三年前更加的不匹配了。
哪怕霍时已经成功晋升第一军团的军团长,但是连霍时自己都不知道,他还能活几年,一个快要死了的、年长的、沉默无趣的军雌,和岑青这样朝气蓬勃、热情开朗的雄虫,显得格外的不适合。
所以这一份隐秘又不可见人的心思,最适合的结局就是待到死亡那一刻。
“霍哥,”
岑青很认真地蹲下来和霍时平视,
“见面礼怎么能送衣服呢?不应该送一些更有意义的东西或者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吗?”
霍时很耐心又包容地看着岑青:
“如果你想要什么的话,可以告诉我。”
“我想和霍哥多待在一起,在一起多做一些以前没有做的事情,三年之前霍哥就这样走了,这三年里,我记了很多很多想要和霍哥一起做的事情。”
岑青朝着霍时笑了笑,眼睛亮亮的。
“三年……三年其实已经很长了。”
霍时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手指不自觉的蜷缩了一下,那是在阴暗的狭缝里生长出来的卑怯:
“和我待在一起的话,可能你会觉得很扫兴。”
“只要和霍哥待在一起,光是看着霍哥,我都会觉得很有意思、很高兴。”
岑青非常认真地说,两只手搭在霍时的轮椅扶手上,紧紧的攥住,轮椅一下子就好像被锁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或许你以后就会觉得很没意思了,现在只是因为我们太久没见了而已。”
霍时自嘲地说。
“以后……或许你会后悔说这句话。”
“怎么会!”
岑青听不得这种听起来伤心至极的话,激动之下,一下子握住了霍时放在大腿上的双手。
那双手并不白皙也不漂亮,被岁月与风霜染上了偏深的色泽,如同大地般质朴而厚重,布满了错综复杂的疤痕,岑青甚至不敢想象,每一个伤痕背后都是一个流血的时刻,而那个时刻,霍时又该有多痛。
以霍时从来都不会喊痛的性格,好像所有的苦难都被他轻而易举的咽下去了。
“霍哥……”
岑青的眼中流露出浓重的痛色。
他的目光紧紧的粘在那双并不漂亮的手上。
他的手紧紧地抓住了霍时。
直到岑青猛地握上来的那一刻,霍时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严重的僵化症反应,让他的神经痛觉和触觉变得极度的迟钝。
但是真正接触到岑青的手心的时候。
那一刻。
所有的感官好像活了过来。
冻僵的心脏在此刻重新跳动。
霍时他长久以来因僵化症而沉寂的感官,如同久旱逢甘霖的土地,突然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生机与活力。岑青的手心,温暖而有力,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触碰,更像是一股暖流,穿透了他身体表层的麻木与僵硬,直抵心田,好似惊雷震颤。
不仅是触觉上的复苏,更是由外至内的震颤。
霍时能够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岑青掌心传递过来的温度,温暖到,让他在这个瞬间忘却了僵化症带来的痛苦与束缚。
从一开始,岑青就是霍时眼中的小太阳。
让他在这个绝对冰冷的世界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与光明。
身体本能的反应是最真实的,僵化症所有的表现在此刻得到了一瞬间的缓解——霍时不敢、也不想去猜,他们之间的匹配度到底有多高。
高了又能如何?低了又能如何?
知道了又能怎样,还不如不知道,知道了之后,霍时怕自己只会徒生更多的贪心。
“……不早了,回房间休息吧。”
沉默良久,霍时最终还是拉开了岑青的手。
做什么呢?还能做什么呢?和一只比自己小那么多的雄虫,难道还真的想要有什么发展吗。
“霍哥…”
岑青还想说什么,却见霍时转身操纵轮椅,回到了他自己的房间里面。
那房间仿佛化身为一只沉睡已久的巨兽,其轮廓模糊而庞大,黑洞洞的入口犹如一张血盆大口,霍时毫不犹豫地进了房间里。
岑青站在门口,目光紧盯着那扇缓缓闭合的门扉,他清楚地知道,霍时又一次选择将自己囚禁在了那个由孤独、恐惧和自我怀疑编织而成的笼子里。
门“砰”的一声,彻底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