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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在内心狂敲木鱼赎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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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驳杂难辨的生物。任劳任怨,无怨无悔的织田作之助如是。心思深沉,难以勘破的太宰治如是。
后者是人类这种复杂物种里,因过于聪慧,自伤八百的一类。
太宰治集厌倦与欢脱为一体,千疮百孔的躯体与其中过分活跃的精神,是一个拥有多面性的,割裂又聚合的个体。
他会有一大堆天方夜谭的想法,不假思索地提出来,要好心收留他的红发青年去做。
或者说,正是由于男孩深思熟虑过了,才会提出一系列大惑不解的条件,刻意去刁难善意地为自己提供养伤空间的屋主人。
是要人知难而退,果断地放弃掉他,还是想要对方坚定不移地拉住自己,拖他出脚下不断下陷的泥沼。提出试炼的太宰治也未必明了背后的答案。
他正溺在一片持续吞食着生机的沼泽之中,站在一张贪婪无度的巨口面前。
他的双脚沉进去了,噎人的污泥淹没掉了大腿,涨到了肩部。
口腔吸纳、吐出的气体,都是有毒的瘴气,触手所及之处皆为荒芜,极目远眺的植被尽数枯萎。
这里荒无人烟,满目萧索。生灵的诞生注定了陨灭,相逢的刹那刻印着分别。
哪怕是走钢丝般艰苦维持,双手紧握住保持平衡的杆子,也永远悬浮于落空的惶恐。
纵然收获到捧场的鲜花,鼓掌的观众也会离场,繁盛的花朵终将凋敝,表演者难改最终砰然坠落的下场。
区别只在于是下一秒,还是下下一秒。
世界是作弄的牢笼,人体成禁锢的刑具。世道动荡,党派林立。游走在生与死边缘的男孩,求存与自毁两种念头在脑海中相互地拉扯。
终究会被避无可避地撕得皮肉分离。
太宰治遮住了自己一只眼睛,仅用剩下的一只眼,上下求索探知。
他看到了囚笼之外的囚笼,看不到活下去的理由。这才深谙无知方能无畏,诸多的思考只会换来负累。
宏伟的殿堂会土崩瓦解,明亮的黎明会沉入黑夜。洪荒重回寂灭,宇宙归于蒙昧。
他的躯体在腐坏,他的精神已崩解,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是万物必然奔赴的终焉。以这样不堪的姿态,欢迎必当到来的毁灭。
化身为顽固的殉道者,行走在无边无际的沼泽。苔草遮住了他的视线,淤泥堵塞了他的呼吸,张开口,跳进去几只丑不堪言的□□。
如何也踅摸不到道路的边际,兴许死亡才是永恒的终点。当男孩即将投入寂灭的长眠,织田作之助出现,强势地闯进重伤者的视野。
红发青年对着男孩几乎无从下手的伤势,自顾自地捣鼓了一顿。救人也全然不咨询、参考被救者的意见。
“我有一个女儿,你们的个头都差不多。”
蹲着的年轻男子,撕开在洗衣机滚了几百回的衬衫。扯裂成布条,简单地固定住伤者手腕的断骨。人随手比了个高度,“这么一丁点大,你们大概能合得来吧。”
合得来的判断标准,居然是最不该被在意的身高。那高度是小矮人的水准吧。
他有那么矮?
遭到麻袋状扛起,打包带走的男孩,还留有抱怨的余力。得到的是红发青年坦坦荡荡,却能无端地噎死人的回复。“是这样,没错。”
伤及内脏的太宰治,挫败地趴在红发青年肩头,本来感知转为麻木的伤口,受到外力的挤压,无声地往外渗出了血。
他就盯着那点耀眼的红,忍住了四肢百骸翻腾的痛楚。
人顶着张尚未脱离稚气的脸,眼神暮霭沉沉似老人。
心想这个人真奇怪。
收留伤患的屋主人每日早起,做好三份早餐备着,吃完自己的那份就出门上班。
养伤的男孩睡觉不老实,翻来覆去,偶尔翻到屋主人女儿旁边,压住。
每天都会被压醒的世初淳,从梦魇里挣脱。一睁眼,是放大版的黑手党成员的脸。她被吓得往后撤了一步,人险些没有摔下床。
之所以是险些没有摔下床,而不是一头栽了下去,是直接、间接地引起目前惊险境况的罪魁祸首,揽住了她的腰。
她靠他的手臂力量暂时支撑住了,人刚想道一句谢,就听见男孩掺着几声慨息的问句。
“世初小姐看到我的第一眼,就对我颇有了解的样子。我的记忆没出错的话,那是我们初次见面。如此,可以论证为世初小姐在我们相遇之前就对我有所耳闻。”
准确来说,是有别于普遍结识之外的认知。
根据女孩的面部微表情分析,更正着出口的推论。几乎光靠诱导话术,就能把审问对象由皮囊到灵魂扒个精光的太宰治,贴近了自己的审讯目标。
两人离得极近,漆黑的睫毛碰在一处,似面对面行驶的两辆车辆,相偕刮起了雨刷打招呼。
他们鼻尖碰着鼻尖,嘴唇几乎要贴到一处去,在耳边响起的是威胁性质的言语。
“除此之外,你似乎觉得我不该在此时出现、或者说——登场。我出场的时机,与其说是不符合你的预期,不如说是与某种成文的规则相违背。”
“那么,世初小姐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形式,通过什么渠道,认知到我、我们的呢?”
她连半句话都没说,底子就被扒得底朝天,要说了还得了?
大脑皮层隐隐地抽搐,似在告诫着世初淳若不想撞得支离破碎,就必须要选择闭口不言。世初淳没忘记自己上次就是栽在放大的瞳孔上的,由此迅速地闭上眼睛。
“光闭眼、合嘴,可是远远不够的哦。”如同讽刺她的伪装薄弱,太宰治特地腾出一只手,手把手指导同居者掩饰的方法。“要想保守住秘密,还得多加努力才行。”
他的手指掠过她紧蹙的眉梢,示意她的神情表态过于紧绷。
指甲刮过她的鼻子,提醒屏息是另类的肢体暴露,要照常地呼出、吐息,才能获取伪装过关的通行证。
男孩的手指划过她的胸口,顺着小臂来到手腕处,虚虚地搭着。“你的心跳与脉搏都过快了,要记得控制好频率。”
说得这么详细,难不成真心在教她?世初淳睁开左眼,“心跳与脉搏是说控制就能控制得住的吗?”
“可以的哦。”男孩煞有其事地点头,“非常简单。你做不到吗?”
她做不到啊……
这并不在能做到的范围吧?
“哎呀,忘了我有伤在身。”
波浪线的声调传进她的耳里,牵引着腰部的力道松了。世初淳哐当一下砸到地板,不知道先捂磕到的后脑勺,还是先扶扭到的腰。
她整个人倒在地面,蜷缩成蜕了皮的虾。
行走在昏晦地段的男孩,坐起身,托着下巴,不走心地睥睨着审讯对象狼狈滑稽的一幕。
他该是乐于看别人笑话的,可那笑意挂在眉梢,没能显出几分真心实意。
是日照星汉,天地空旷,竟无一处可叫人有半分留念。
事后,世初淳为自己没有僭越感到庆幸,太宰治为自己捉弄到了人勾起嘴角。两个小孩算是各得所需。
被三番五次捉弄的女孩,不是没有想过报复,但一见到病患坑坑洼洼的伤口,气愤的眼角就耷拉为了疼惜的心态。
特地展露患处,博得同情的太宰治,眼皮下撇,掩去嘴唇嘲讽的弧度,对主人家的孩子轻松拿捏。
发生在主人家女儿身上的窘迫体验,大多在伤势痊愈了的新住户身上,重演了一遍。
终于有人能体会到自己的感受,世初淳看男孩的眼神都多了几丝慈爱。
某种程度上与她同病相怜的太宰治,被织田作之助细致地、一勺勺地喂饭,喂的过程别扭得男孩像是在上针刑。
真上刑了。他的面色都不至于沦落到现在这么难堪。
一时就连太宰治闷闷不乐的表情,都让她觉得分外地顺眼。
难得有人替她分担织田作之助泥石流一般的横冲直撞的父爱,世初淳一边情不自禁地幸灾乐祸,一边在内心狂敲木鱼赎罪。
她忏悔。
但坚决不改。
当织田作之助抱着可以沾水了的太宰治进浴室,来一遭全方位的洗漱。宁可臭了,腌入味了的男孩,誓死捍卫自己的贞洁。
可惜胳膊拧不过大腿。
对孩子特攻的织田作之助,专治各种不服。
被新住客整蛊过好几次的世初淳,躲起来偷着乐。
就见红发青年没几分钟就走出浴室,不知太宰治又提了什么新奇条件。
该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吗?
贯彻好人做到底原则的织田作之助,基本能满足太宰治的要求,统统去满足。满足不了的,就找代替品,保准糖分管够、甜鼾。
就是替代品的弹性上下起伏严重,偶尔是能把甲鱼代替成月亮的水准,以至于心里的小九九九转十八弯的太宰治都无从置喙。
倘然不是提前知晓这二人以后会成为一对把酒言欢的朋友,世初淳会思考起父亲是否要收养这个孩子的可能。
或许会进一步考虑,她要叫太宰治哥哥呢,还是弟弟呢。光从外表判断不出他们二人相差的年龄,是否要按领养的顺序来。
她的记忆没出错的话,织田作之助与太宰治这两人按照剧情发展,会在某个时期结交为友。他们两人是朋友的话,按辈分来算,她要叫太宰治叔叔,还是伯父呢?
嗯,总感觉有哪里不得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