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失败的一百种死法》照花影

13、让它永远都不见天日

　　目睹侥幸存活的生者惨状，为死去已久的被害者悲悯。杀死的人连山排海，却只在看重的人遍体鳞伤之际才品味到何谓恐惧。他的好友织田作真的是个奇怪的人。

　　他的养女也是。

　　太宰治想。

　　形象刻画、行为揣摩，全部无用。
　　该说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吗？

　　灯火全灭的客厅，太宰治摸黑熟稔地转换音频，重复地倾听已经播放上千遍，足以模仿出语气全篇背诵的语句。

　　【有个有名的提问是，如果摁下按钮就能消失，你会这么做吗？可以成真的话，无论是哪个世界都会消失半数以上的人吧。我大概会是其中一员。】

　　【诞生在世界上，确实会遇见许许多多事物。开心的、有趣的、美丽的、惊奇的……但是比起遭遇的难过与痛楚，实在是太过微不足道。像是落在脸颊巴掌，和入口即化的糖果。】

　　【落在脸上的巴掌，会在心口长出尖锐的刺。逐渐伸展成坚固的荆棘，时刻让柔软的心脏感到疼痛。如果能够选择的话，我宁可从来没有来到世上。】

　　【是一直以来都是这么想的，只是懦弱的我，找不到无痛离开的方式，没有彻底落实离开尘世的做法而已。】

　　是幽谷静水流深的清泉，照出日薄西山，落霞辉映。
　　泉水悄然地撬开石头的缝隙，飞霞暗沉，携带着红日的余温。

　　“世初小姐何时才能恢复健康？”
　　友人孩子修养第三个月，参与织田家午餐聚会的坂口先生放下碗筷。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世初小姐什么时候能重新下厨，但当着人家患者的面，总归是不好意思开口。

　　“是的、是的，我吃腻了织田作的饭菜了。翻来覆去就那两样，做的也没有世初小姐好吃。”不似坂口安吾瞻前顾后的太宰治，没有要看场合说话的意愿。

　　他孩子气地举起两个筷子敲碗，丁零当啷的敲击声强烈地表达不满。

　　“约莫再过半个月吧。”手脚利索了不少的世初淳，牵住太宰老师胡来的手。没收掉作案工具，停息叮叮当当的吵得人耳朵嗡鸣的噪音。
　　贴心的孩子试着为父亲暖场，“织田做的挺好吃的，我能再吃个百十来天。”

　　“那是因为世初小姐太挑食了，织田作先生全挑选你满意的菜色下厨的缘故。”

　　重复吃了半个月吞拿鱼卷的坂口安吾仰头，颇为郁闷吞咽着熟悉到要呕吐的菜肴。
　　再吃下去，他哪天走在海岸线被跳出来的鲨鱼一口吞掉也不是啥稀罕事。他忽然想起什么，“世初小姐不喜欢咖喱饭，为什么一直做？”

　　“因为织田喜欢啊。”世初淳理所当然地回应。

　　消化掉隐含的内容，被点名的红发青年单手捂住脸，遮掩源于心绪过于复杂而稍显僵硬的面容。

　　“看来世初小姐对于自己喜欢的东西，会抱着从一而终的心态。”太宰治放出饵钩。
　　“那不是当然的吗？”无知觉上钩的世初淳，清理着桌面，她收拾好杂乱的碗筷，放置在洗碗槽前，方便领养人等会洗碗。

　　出租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绷带、药品、粮食、饮料、枪械、毒药……应有尽有。

　　到世初淳回复到足以独自出行，她打听了下出事当天携带的袋子去处。
　　坂口先生说，她购买的食物全部跟着倾翻的车辆一同报废。羊组织的人从里面找出了绑匪塞进她袋子里的物品——调查兵团的徽章。
　　算是整辆车内最为值钱的物品——博物馆失窃的藏品之一，毁灭的恶魔之岛遗留下的战利品。

　　她打开浏览器，搜索调查兵团的徽章。看清网页显示的黑白羽翼交织的象征，有个名称不自觉地脱口而出，“利威尔……”

　　“嗒——”太宰治合上书册。

　　看来世初小姐的秘密不是一般的多。

　　明明对这个世界最基础的知识一窍不通，却对着本该陌生的他们相当熟悉的样子；明明连当地的语言也没办法掌握，却张嘴吐露出了本该消失的古文明的言语……

　　少年默不作声地朝世初淳所在的方位望去，上半个身子隐藏在黑暗中，如同一团隐匿在黑水之中，随时等待着沸腾的杀意。
　　双重间谍坂口安吾急忙调停。只想安分当好卧底一职的成年人，隔着失神的世初小姐，向好友打着停止的手势。

　　翌日，世初淳向养父打听通往羊组织的路径。
　　她告知织田作之助自己的行动轨迹，坚持每天给同在横滨地区的救命恩人中原中也做便当，送牛奶。
　　对方看起来太营养不良了。

　　纵使羊之王暴力掀翻正在行驶的车辆，牵连了待在后备箱没有安全措施保障的她，致使她手脚严重骨折、加深后腰伤势，直接往鬼门关走一遭。

　　世初淳也想感谢快速侦破案件的工藤新一，可惜得到了高中生出国旅行的消息。
　　目测随着死神名侦探外出探险的脚步，外国也必定刮起不小的风暴。

　　世初淳回忆她在商场撞见的高中生侦探，是少年体型。
　　她没法准确判断名侦探柯南的剧情进展，是在下药变小之前，还是在招揽队友，掌握顺利变大成人的技术之后。

　　算了，已经深陷在港口黑手党的旋涡，就莫再涉及与跨国犯罪组织绑定的死神小学生领域。她将童年偶像的事暂且搁置，和救命恩人二号搭上线，顺利地沟通。

　　皎阳似火，少女一如既往地待在游戏厅门口，等待中原中也吃完便当。
　　少年扒饭速度过快，一不留神呛着了。她手掌落在他背后，在明显绷紧了的背部拍了几下，替人顺顺气，顺带递上冰镇的鲜牛奶。

　　依稀记得重逢的会面，羊组织首领一脸茫然地瞪着自己。在她死磨硬泡过后，接受了她制作的便当和附赠的饮品。

　　追根溯源，是中原中也发觉比气质娴雅的少女，是听也听不懂，说了不会说，单犟着脾性，用沉静的神色打量他，等到事情顺着自己的心意发展才收手。

　　如果交谈对象稍微变了脸色，就会忧愁着惶恐，他音量一提高，露出凶神恶煞的表情，对方就会吓得不住地颤抖，等缓过劲来，仍是会坚持自己的做法。一如她柔弱又坚毅的面容。

　　所以说，为什么要每天起大早给他做便当，大老远地赶过来送给他，并督促他喝完牛奶啊！
　　女生的脑回路，中原中也想破头也整不明白。

　　“这都看不出吗？她喜欢你啊。首领。”目送搅弄中原中也心潮的外来者离去，粉色头发的羊组织成员双手交叠陈诉。
　　“胡说八道什么。”缺少恋爱雷达的未成年自卫组织首领，薅着自己赭色的头发，低声反驳。

　　跟在他后边的两个成员，交换了个讳莫如深的眼神。
　　干扰羊组织的障碍……要铲除掉吗？

　　被织田作之助收养第不知几个年头，世初淳总算是熟练地掌握了当地语言，听说读写流畅得与本地人无异。

　　她扪心自问，本人用功刻苦是一回事，主要得归功于她有了个顶好的老师——太宰治。

　　能轻易窥破人的心思，洞察人的弱点。即使从很多角度看，挺让人为难困扰。比如，太宰老师擅长各种撒泼打滚，不间断自残下毒的骚操作，让人看到他的瞬间就想远离。

　　可太宰治担任老师时展现的才能，确乎出群拔萃，尤其在人迫切地需要学习进步的时刻。

　　继卧室用门把勒死自己、厨房用菜刀切割腕部、洗手间搅和混合溶液，生成有害气体等方法，皆没能自杀成功，太宰治打了个满盆的水，整个头埋进去吐泡泡。

　　晾完衣服的世初淳瞅见了，顾念师生情分，必须得负起责任。
　　她捞起泡得脸皮发皱的太宰老师，探探他的鼻息，确保人还健在。拿出干毛巾，抹干净老师的脸，扶人到沙发上平躺着。
　　软绵绵的靠垫能让人心情愉悦，下陷包裹住的材质能使坐卧者体感安全。

　　世初淳检查了遍太宰老师的瞳孔有无涣散，确认他的呼吸是否平稳。再俯身，靠在太宰老师的胸膛前，倾听他的心跳声是否紊乱。
　　嗯，怎么听不到？

　　“太宰老师——”女生面露哀戚。
　　“心脏在左侧胸部。”倚靠的右胸传来有气无力的声音。

　　噢……

　　挨个确定没有问题，少女打开电视机下方的抽屉，取出个医药箱。
　　在太宰老师意识不清，任人施为的阶段，趁人之危……不对，见义勇为。
　　卷起老师的外袍衣袖，拆开他左右手腕的绷带，重新涂抹好药膏祛疤。

　　世初淳擦完药膏，目光在那些为企图带走自己的生命而不可得，在人世多留下一些印记的伤疤上停留，随即重新捆好太宰老师双手的绷带。

　　太宰老师不想让别人看见的，就让它永远都不见天日。

　　放下方才卷起的袖子，世初淳把药箱塞回抽屉。
　　没法完全进入睡眠，也没法保持着清醒的老师问，“世初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因为我任职你的家庭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