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失败的一百种死法》照花影

12、起了不可名状的杀意

　　月上梢头，要睡觉的人迎来新一轮难题。

　　因腰部受伤的缘故，世初淳只能采用侧躺的姿势入睡。人睡着了，失去控制躯体的意识，就会翻回平躺的舒适姿势，然后被活生生地痛醒，伤口受挤压崩裂。

　　在仁和医院，住院的病患好歹有支架固定辅助睡眠。在家里没有相应的器械，使得人辗转难眠。

　　世初淳清醒时再能忍住痛呼，也压不住从睡梦被强硬地拉扯回现实的撕裂感。各种意义上能落实到真实创口的撕裂，免不了惊动到睡着的织田作之助。

　　拥有“天衣无缝”异能力的织田作之助，具有对未来几秒内的预知能力。
　　撇开睡梦中会不会发动这样的问题，身手矫健的他从未让自己受过这般严重的伤势。

　　他身边的人也是，要么智商奇高，能防患于未然，要么手腕了得，只有他们向别人下手，没有别人伤害到他们的道理。
　　世初淳在其间扦格难通，确乎是个寻常的、无力傍身的平凡孩子。

　　难得收养了的娃娃，好似陶瓷烤制，不经意磕着碰着，就会让她碎裂，而他望着上边出现的裂缝，禁不住心疼。
　　织田作之助避开创伤部位，揽过女儿的腰，让她靠着自己的胸膛睡觉。
　　如此过了一、两个月。

　　以前有点在意，而今每夜被抱着更切身感受到的胡渣，扎得世初淳手痒痒。
　　她自学剃胡须的方法，用坂口先生练过手，确保操作无误了，给养父剃胡渣。

　　莫名被献殷勤，又惨遭弃置的坂口安吾回味过来，摸着下巴静默。

　　跟广大成年男性不同，红发青年并没有留着胡渣彰显男人味的概念。仅是留着无虞，剃掉麻烦，放着放着就这样冒出来了而已。

　　看收养的女儿手握剃须刀，一脸较真的样子，织田作之助索性由她去。

　　乖巧女儿迟来的较真，虽然没到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地步，但是好歹是相对以往认真起来了的神情。他有些新奇，乃至于想上手扒拉扒拉。奈何孩子有伤在身，就不多附加体验了。

　　剃胡工序完毕，世初淳摸着养父光洁的下巴，心满意足。人小小声地嘟囔，“我喜欢好看的。”

　　边角传来轻笑声，世初淳回头，只有正卧在沙发睡大觉的太宰老师。她疑心自己听岔了。
　　围观全场的坂口安吾，捧着报纸假看。他听到了！他两只耳朵都听到了！

　　受经常执行任务的织田作之助所托，太宰治帮忙照看好友养伤的女儿。
　　兼任好友女儿老师的太宰治，总是往织田家跑，赖在沙发软卧是常事，那里快成他的私人窝了。

　　无论是学业习课，或是生活小事，在世初淳在家疗养期间，太宰老师的确是帮助了她许多。

　　当太宰治又一次在沙发眯眼，经过客厅的世初淳瞥见了，秉着尊师重道的念头，推动轮椅回到房间，打开衣柜，抱出里边叠成豆腐块的棉花被，放在膝盖前。

　　粗鄙的野草难以报答黑夜的恩惠，尽管对方现在可能在怀疑她，未来或许会伤害她，然这份师生恩情，点点滴滴，她铭记在心。没必要为了还没化为实质的顾虑，凉了授业恩师的心。

　　世初淳操纵轮椅到客厅，给太宰老师盖上被子，熄灭客厅的灯光回房。客厅假寐的人摊开手掌心，背面反扣的仪器发着亮光。

　　白色耳机线穿过手机插孔，顺着披着的黑马甲挂在少年耳廓。

　　【我喜欢你。】
　　【温柔、强大、亲和、友善，是世间所有美好品质的集合体。非常、非常的耀眼。】
　　【带着永不熄灭的热度，极大程度地温暖了我。】
　　【对我来说是件幸运的事。如果说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和你相遇……我愿意花光全部的运气，换取你我结识的缘分。】
　　【谢谢你长久以来包容着任性的我。请你坚持自己的理想。】

　　少女声线低哑，远没有平日的清润柔和。口腔内似乎含着口血，连兴许是最后的对话都说得气息奄奄。
　　身为柔弱无力的普通人，处在四处碰壁的绝望处境，联系依赖的亲属无望，更无从借助他者的力量。

　　随后摒弃希望，接受死亡的结局。临末交代遗言，竟然没有分毫的抱怨、愤恨与遗憾。只捧出大片栽种着向日葵的田野方能提供的温暖，吹成三月开春的和煦熏风，吹拂到听者的耳际。

　　除开织田作之助过晚，或者整夜未归的情况，他这学生少有通过手机主动联系养父的时刻。

　　故而在看到织田作摆放在本部的手机，闪烁着由世初小姐拨打过来的通讯时，太宰治冥冥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先行按下录音键，自作主张接通了来电。在联系中断后，迅速找到储存的录音文件重新播放。

　　世初小姐来电的时机相当不凑巧，仿佛世界憎恶着这颗顽固的钉子，卡着点要让对方死无葬身之地。

　　她手机通讯第一联系人织田作之助，正在执行较为繁琐的任务，在五角大厦留下了手机。通讯第二联系人坂口安吾回归主部，按规定卸下所有电子设备，接受全身精密检查。

　　而太宰治，他自问只是一个摸索着死亡的法子途径公司的闲人罢了。

　　他通过录音背景声的微小细节，反推出世初小姐被困在某个匀速移动的封闭空间。
　　空气有震动声，车辆引擎声离得很近，照出事的几率来算，若是绑架，世初小姐则有极大几率是在车厢内部或者被直接塞进了后备箱。
　　绑架、人质……太宰治听着录音回放，打开搜索引擎查询本市新闻热点。

　　大名鼎鼎的高中生侦探工藤新一到访本市，划掉。
　　大型空手道冠军是女郎毛利兰，人美心善，划掉。
　　博物馆珍贵藏品立体机动装置部件、调查兵团徽章失窃，就是这个。

　　新闻记者是一群闻到腥味的猫，总会第一时间捕捉到城市的异动。互联网快捷的信息运输方式，也极大便利了繁冗讯息的查询与交换。

　　选择拨打电话并回应，依世初小姐的性子，是本人丧失自主逃生条件才会外露的体现。明显嘱托遗言的叙述口吻，代表对方性命垂危，或预感到事态发展，或身上有严重的伤势威迫。

　　太宰治按住录音进度条回调，第十二秒，背景音是磁悬浮列车发动的声音。
　　市内磁悬浮列车发车点、停靠点、终点共十八处，声音传播的途径划范围大致有……太宰治放下手机，看向料理完穷凶极恶之徒的好友。
　　“织田作，世初小姐出事了。”

　　那个十几杆枪支对准也游刃有余的顶尖杀手，破天荒地变了脸色。
　　太宰治收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握成了拳头。

　　认真起来比所有港口黑手党都要可怕的织田作，竟然生出了恐惧。

　　冷血的杀手有了弱点，就离死不远。他先前可以把世初淳当做朋友闲暇豢养的玩宠，一个可替换的怡情道具。现在他不得不正视这名学生在朋友心中的地位，是何等的举足轻重。

　　大约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太宰治心里起了点不可名状的杀意。

　　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杀意，自然不可能冲着他额外喜爱的友人去，而是对着好友随手从路边捡来的女儿。

　　他首次认真审视起了跟海面起伏的泡沫一般缥缈的学生，在那之前，世初淳在他心里也仅仅是只可以口吐人言的阿猫阿狗，高兴了伸出手逗弄，厌烦了即一脚踹开。

　　看到躺在ICU重症监护室，全身没有一块好肉的世初淳，好友织田作想要送走女儿，让其到安全地点去的心理是可以预测的。
　　只是进展太快了，不论是二人间滋生的情意，还是其他什么东西，太宰治不免对织田作提出疑问。

　　红发青年点燃烟，夹在食指与中指间，徐徐地烧着。红星与黑灰时亮时灭，他缓缓地讲诉起了杀的人多到数不清的过往。

　　大约是有神、无神？姓氏记不清了，总之是一家人的委托。要求他杀死另一个对立的家族的新娘，名称还挺玄乎的，叫做祭品新娘，是一名穿着岭帝学院制服的女学生。

　　他亲手夺走的性命实在太多，手下亡魂的长相和声音尽数遗忘。只记得对方被射中的时候不敢相信的眼神，被他崩掉了膝盖，仍然用糊满血腥的双手，扣住地板，挣扎着要爬离废弃的建筑物。

　　“不行，绝对不要死在你的手里，至少不能是……”

　　他按订单顾客的要求，抓住少女脚踝，把人拽回来，强硬地压在身下，活体取出新鲜的眼珠子。
　　莫名其妙的委托人，莫名其妙的被害者，以及莫名其妙的委托。构成了他对那件事残余的一点印象。
　　如今看到同样身受重伤的养女，胸腔内躺着的一颗心脏居然在隐隐发颤。

　　他用这双眼见证过许多人的死，其中有不少案件甚至是自己一手促成。没想到会在放下杀戮过后，为曾经犯下的罪行感到了迟来的忏悔。期望自己造下的罪孽不要报复在孩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