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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钓鱼讲究时机与分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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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了喂……”坂口安吾都没脸听了。
插科打诨,太宰治当属一流。
“果然,安吾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我要同织田作说,你看上了他的女儿,要撬他的墙角。”
太宰治喋喋不休地输出着自己的幻想,表演歌剧般,从头颅到脚腕,由头至尾夸张地扭动着身体,像海底摆动的海草。
“安吾你完蛋了,你就等着正义女神的制裁吧!不过没关系,我——”他撩起额前的短发,摆了个帅气的姿势,“是如此的宽宏大量,会代替你承担织田作的怒火的!死两位好友的爱恨情仇之下,我也算是死得其所!”
“我马上就让你死得其所。”
两位黑手党成员你来我往的过招,在蒸气腾腾的浴室门打开后停止。
原本就害羞得要命的少女,整个人变作了一只蒸熟的虾,连脚趾头都染成了粉嫩的色泽。
想起居室内尙有一大一小围观的世初淳,由里到外臊透了。她浑身蜷缩着,把脑袋瓜子埋在织田作之助结实的胸口处,宁可憋晕了,闷窒息了,也不愿意抬起脸,呼吸呼吸浴室外的新鲜空气。
前前职业杀手,现黑手党职员的男人,从不晓得何谓解风情。他右手胳臂托着女儿,左手叹着她要被蒸熟的脑壳,“哪里难受吗?”
“织田作先生离开一会,世初小姐就能恢复了。”不再同太宰治贫嘴的坂口安吾,替可怜的世初小姐解围。
“是吗……”将天然呆贯彻到底的织田作之助,把女儿放在可自行操纵的轮椅设备上,让她自由活动。自己则按照友人的建议,踏出屋子,给孩子留下个人空间。
松了口气的世初淳,低头撑着扶手,小小声地表达对两人的感激之情。全然疏漏了贻害自己陷入难堪处境的对象,正是她感谢的对象之一。
看来他的学生,是个空有美貌,脑子却不大好的花架子呢。少年嘴角勾出大大的笑容,琥珀色掺着朱红的眼珠子殊无笑意。“世初小姐当真是太有礼貌了。”
正午的阳光筛过百叶窗,带动室内的光影明明灭灭。
或许是弱小动物的求生本能作祟,对具有威胁性的强大生物,存有一定的感知力。
太宰老师口中寻常不过的客套,听得世初淳遍体生凉,她仰面察看,由她仰望的角度打量,太宰老师的眼睛并非她过往以为的,纯粹的棕黄色混合。而是介于死亡与新生之间,沉淀了酿就的金浆玉液,连开封都带了点血的腥气。
她全身的肌理忽然隐隐作痛,好似体内有千百根缝合了血肉的钢针同时运作。它们乐此不疲地穿插缝线,延绵着一场穿越时空的长久刺痛。发作得毫无征兆,振动着痛之入骨。
尤其是聚集在右边眼眶的痛感,似乎被什么东西活生生地被爆开了一样。
世初淳一时疼得坐不住,佝偻着上半身,企图缓解右眼球激增的压力。
坂口安吾见她情况不对,俯身照看。而太宰治老神在在地站在原地,如她做过的无数次梦魇里的场景重现。
——装载了无数刑具的审讯室里,无论异世界的过客展现的姿态有多凄惨、多悲切,脱下欢笑面具的黑手党准干部,都从未有过丝毫动容的时刻。
他绝无可能给予涉嫌害死好友的嫌疑人一丝一毫的怜悯。
在那无妄之祸的折磨中,世初淳陡然生出种荒唐的设想。约莫从见到自己的第一眼起,太宰老师便是想要杀掉她的。
仅仅是顾虑着什么,收敛了开膛破肚的爪牙,露出绵软脆弱的肚皮。才会任由自己游离在危险边缘,以此寻求着迎来永恒寂灭的终局。
太宰老师暂且允许她的存活,是盘算着发挥对弈落子的最大用处。
她若无法带给太宰老师期待的毁灭,对方就会为她降下她所不愿意面临的灾难。
他是搏击长空的苍鹰,披严了糊弄群众的伪装。
纵使有心在她面前,扮作随意就能被驯服的猫。可那纯粹是麻痹外人的表象。如若有粗浅的愚者被轻率地迷惑,放松了警惕,就会被猎鹰的利爪刺穿喉咙、叼食内脏,全须全尾地啃噬了个透。
太宰老师的眼睛,原是鸢色啊。
并非她笃定的松脂化石,也不是情意绵绵的蜜糖,而是暗藏赤红的茶褐色。总在人不设防的时候,猝不及防地在胸腔炸开一抹血花,用来当做璀璨的珠宝,装点他的累累恶行。
人们初品茶茗,寄望于从中尝到甘味。往往喝得急了,被烫到内腔、舌头、咽喉,牛嚼牡丹不说,还落了个满嘴的苦涩。
在世初淳初次碰见太宰治时,潜意识的预警便告诫着她要远离这个人。
偏学习当地知识文化,误打误撞地拜入太宰治门下,此后在太宰老师有意无意的透露下,得知他在港口黑手党行使的酷烈手段,如他预测般心惊胆颤。
她无意叨扰这尊大神。
可叹为人子弟,跟太宰治有师徒情分。养父织田作之助,与他又有好友情谊。
导致太宰治这杯茶时常在她眼前晃荡,世初淳是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贵为师长的太宰治洞悉她的抗拒心理,基于那点说不出、道不明的恶趣味,会掐着她的下巴,逼迫她由里到外细心地品尝了,舔舐干净的好。
在旁观者看来,一个来路不明的孤女,挖地三尺也掘不出她的相关讯息。
开局是落魄了几日,却带了强烈的目的而来,随手王炸,带走杀手界一位高端人才。
少年杀手一朝彻悟,为接下来的人生,开辟新的通路,走得义无反顾。
他的好友太宰治,心眼多得堪比马蜂窝,下手黑得烂比池塘泥巴粘手,断然不会那么好糊弄,轻易认可一个来历不明,其心可诛的流浪儿。
尽管他一只手就能掐断她的喉咙,抬脚踹就能踩碎她的面容。
世初淳被抱到床上,迷迷糊糊地进入睡眠状态。
纵使她的顾虑为真,难道还能做些什么?
对那个智多近妖,作为横滨主场隐藏主角的太宰治?
她的猜测若是假的,整日提心吊胆,又有何益处。无非是杞人忧天,不堪其扰罢了。
三军可夺气,将军可夺心。不管现状如何使人忧愁,该过的日子依旧得过且过,直到她有能力从这个家里独立出去。
首先要学好基础语言,靠读书改变人生。接着尽快凭借自身的力量,走出这块乱打乱斗的地界。
而非在织田作之助自觉没保护好她的口子上,让他抱着对自己的无边内疚扬长而去。
上一辈子紧追不舍的学习重任,在梦里挥着鞭子抽打,成功将世初淳震醒。她猛地坐起来,入目是青年较烛火更为黯淡,快燃烧殆尽似的短发。
他下巴冒头的胡渣青青,比屋外夜色朦胧。
世初淳瞧着,七上八下的心脏就有了着落。
人复又躺下,避免打扰到织田作之助的睡眠。
起身掀开的被单边角,她帮立志转型为小说家的领养人盖好。假使她注定要死,她希望能死在这个人的手下,依照他的性子,或多或少会对自己温柔一些吧。
虽说是占了年龄削减的便宜,加之乘到夏目漱石吹的东风,织田作之助方会收养她,可他能对身为陌生人的孩子那么好,真动起手杀人,想必也会简快明了地送她走上黄泉。
世初淳想,她是愿意的。
灾厄没切实地落到头顶时,人通常会抱着天真的想法。
对于世初淳来说,除了被抱着洗澡穿衣外,还有件分外尴尬的事情。便是人有三急,不能不急。
她后腰处的伤刺得深,医生说再偏点,会造成终身残疾。
复健期间,她要上个厕所都格外地艰难。全是由织田作之助抱着她来回进行。
可是,养父的工作即便再见不得光,好歹也是有职业在身,没办法每时每刻守在孩子身边。
他先前请了长假,理由是女儿出了事故,并因她的身体状况搁置了几个月没有上班。
如今她出院了,织田作之助自当重新拾起交接的任务,加班加点完成。港口黑手党可不养好吃懒做的人。
在医院,好歹有称职的护士帮手,在家里,如果世初淳不死命地憋着,忍到夙兴夜寐的织田作之助归来,就得求助于常常串门的家庭教师太宰治。
某天织田作之助执行任务,世初淳多喝了几口水,委实憋得慌。
小腹揣着存货,她心不在焉,连带着太宰老师的授课声音也随之飘远。
太宰治看出学生心底藏事,也猜出她不适的缘由,却没有戳破的打算。
这并非出于好意维护,或者什么绅士风度,而是单纯想看没人帮助的学生,到头来会怎样选择。
是求助他这个近在咫尺,又避之不及的家庭教师,还是宁可尿裤.裆里,也要固守那点不值钱的自尊。
若是后者,他定是要佩服了,从此对这个人敬而远之。
蠢得没下限的人持有再华美的外观,也是个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美则美矣,没有灵魂。他也不想承认是自己的学生。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者何其之多,包括那老不死,最后终于被森医生搞死了,顶替上位的黑手党前首领。
身体病了,可以治,脑子病了,是会一传十、十传百的。
家庭教师收拢起厚重的书本,等着嘴硬的学生求上门。
教书,恪守着循循善诱。钓鱼,讲究时机与分寸。
愿者上钩,坐等有缘人。太宰治最不缺乏的就是耐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