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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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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逍遥今夜很紧张。
星月回来时神情不对,他一眼就看出来了,立时令他将心拎起老高。
出了什么事?她今天出门时,虽说不上多么愉快,但是神色间闪动着隐隐的期盼,然而只是过了几个时辰,什么都变了。虽然她有过郁郁寡欢的时刻,但从未如今日这般,古怪难言的神情。
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被那双比幽深的黑瞳望过来,他自己也彷如被浇了一盆冷水,有什么在飞快下坠,沉入深海。
他拼命思索着,这是种什么样的感觉?这么多年来,他没有见过星月这样。
他放下手中的书,走出卧室,看见星月把脸深深埋进双手捧起的毛巾里,背对着他,无声地哭泣。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就从他颤动的双肩,她也能感受到那一刻,她内心的沉重和痛苦。
他走过去, 在她身后轻轻扶住了她。
星月僵僵地站在那里,沉默好半晌,忽然一头撞入他怀中!
她扑得如此用力,像要在他的怀抱里撞散自己,或者撞散她内心里,无法承载的痛苦和沉重。
几乎任逍遥在感觉到她撞过来那一霎,就觉得下巴一凉。
那是瞬间飞溅的泪水。
任逍遥胸口渐渐冰凉,被泪水一层层浸湿。
触及肌肤的那处布料,承载的不是泪水,是一个曾经沉浸在甜蜜爱情中的精灵,最绝望最悲伤的失去。
那股让星月窒息的悲伤,好似拥塞的奔泉,突然有了倾泻的出口,尽皆化为淋漓的眼泪,一遍遍滚烫的在心底碾过,她用尽全身力气紧紧地抱住了哥哥,将脸埋在他胸膛,泪水无声无息奔流,像是个无助的小孩。
她身子在发抖,痛苦的咬紧了牙,黯然道:“原来爱一个人,是一件这么痛苦的事!”
任逍遥怀抱着妹妹,他感受到她僵冷的身躯微微的热与痛,那是爱与痛苦在体内碰撞燃烧的滋味。他突然明白了那种奇怪的神情的含义。
那是绝望。
深沉的,难以解脱的绝望。
他望着她的眼眸,那山河不看花,五湖也散淡,不映红尘不见世人的清净眸光里,是何时染了这人间苦痛?
是他带给她的吗?
她语声哽咽,透着难以自抑的失落和哀伤,“我真的没有被爱的资格吗,只是有时候会想,说不定我真的是不能被爱,爱,那不是奢求吗,对我这样的精灵来说……”
她脸上的血色,一层层淡了下去,像晚霞忽然被末日的昏黄侵袭,泛出一阵夜色凝紫。
任逍遥慢慢拭去她的泪痕,柔声说:“你有足够的资格被人疼爱,你很可爱!无论别人说什么,对你做了什么,你对你自己来说都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
他望着窗外的流淌的湖水,
东湖之水,不知疲倦向东奔流。
载人间几多悲欢?
过了很久之后,忽然轻轻叹息:“你看这湖水奔流,终日不停,就算有人将黄金整个丢下去,也只不过会溅起一片水花而已。等到水花消失时,流水还是不改,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不管你投入的是黄金,还是废铁,结果都是这样子的。”
星月呆呆地望着窗外的江水,仿佛也看得痴了。任逍遥又叹了一口气:“世事本就如此,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无可奈何的事,一过去之后,便如春梦般了无痕迹可寻。我知道你心里很痛苦,像我们这种长生不老的精灵,对人类付出太多真心的话,会很累的,内心和身体会受不了的!感情的世界里,不是付出得多回报就多,相反的是你付出越多,失去得就越多,这世上没有爱不好,而太想爱了,反而会令你更失望,人世间的很多相遇都是多余的!”
星月的身子在任逍遥怀里簌簌的发抖,痛苦已极。
任逍遥目光中满是暖意:“星月,你要懂得,真正的超能力,并不是通灵驱魔,变幻万千,而是面对生命中的种种无常,还能够超然地微笑。”
星月无言地凝注着他,似乎在体会他这句话的含义。
良久良久,任逍遥叹息了一声,疼怜地望着她:“地球人总喜欢说遗憾让人生完满。可如果可以完满,谁又会偏爱遗憾呢。世事如风,我们真正能抓在手里的东西少之又少。有些错过,便是错过了。有些愿望,不曾存在希望。生活中的很多事从来都不像电视剧里那般圆满!越是付出爱,就会变得越脆弱………”
“那你对杨紫陌呢?”星月黯然问任逍遥。
任逍遥怔住了,他闭上了嘴。
他当然爱过。
——有些事你很想理性地去对待,可是连自己都无法控制自己。
——这些事的本身就仿佛有种不可抗拒的诱惑力,“感情”就是其中的一种。
“如果有一天你不能和杨紫陌在一起了,你会不会难过?”星月又问。
任逍遥还是只能闭着嘴。
现实总是这样,我们看别人的感情,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可到了自己身上,方觉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妥协会难过,放弃又舍不得,之所以大道理一箩筐,不过是因为没轮到自己罢了。
这时候他正在问自己:“多情总是使人愁,无情的人呢?无情的人心里是不是永远都没有忧愁痛苦?无情的人是不是活得比较快乐?”
星月回到房间,打开灯,柔和的灯光也掩盖不了这压抑和凄凉,她抬头望去,桌上镜框里的江晖依旧含笑望着她。
她望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容颜,缓缓走过去,伸手摸触镜框却格外冰冷,她轻轻抚摸江晖的面容。
那手指挪动,缓慢,而沉重。
很久很久,才低声呢喃:“这不是真的,对不对?”
没有人回应,江晖竟然还微笑着,双眼平视前方,笑容蓬勃灿亮。
她将额头抵在镜框上,那一瞬间,如同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她手腕的指尖剧烈颤抖,痛苦像一把软刀紧紧勒住了她的心,她痛得蜷成一团,咬着膝盖,眼泪大颗大颗无声地落下来。
她无限倦怠地放下了镜框,用冰凉的手去捂自己的脸,喉头攒动,哽咽着闭上眼睛,在万蚁噬心的痛楚里,过了很久很久,才浅浅睡去。
任逍遥眼伸灰暗,叹着气拉开阳台前的落地玻璃门,门一开,就有风直对着他吹来,葡萄藤上的黄叶纷纷散落到他头上,他又叹气,悻悻地站在阳台上,愤愤不平地对天大叫:“老天!我们兄妹都是情种,你为什么就不能让我们得偿所愿!”
他喊声震得上头石榴树簌簌响动,啪一下一颗石榴落在他脑袋上。
任逍遥拍掉头顶的石榴,愤怒地指着老天,“这辈子老子不能了,下辈子我一定捅破你!”
这一夜如此短促,却又如此漫长。
短促如昔日最美好的记忆,漫长得,仿佛便是一生了。
星月坐在床头,仰首看着月光一格格移过落地窗,不可追及的远去,神情木然。
此后的日子里,星月还是放不下江晖,她会小心翼翼的偷看近在咫尺的他;在江晖回公寓的路上悄悄跟在他后面,江晖上楼后,她就呆呆地站在楼下发愣。有时候,她会望着窗外的苍穹,将星星一颗、一颗地排列成江晖阳光的笑容。
也常在阳台上拾起远方飘来的落叶,当做是江晖捎来的信息,宝贝般地收藏起来,等夜深人静,才喜悦地拿出,幻想地念着。
又一天,她又偷偷跟着江晖来到篮球场,江晖似乎没有往日那种蓬勃的朝气,神情木然,只是拼命奔跑,不怎么和队友说话,江晖瘦了……他怎么这么瘦……星月心头一酸,张开嘴巴,却再也喊不出那两个名字。
江晖在场上奔跑着,他脚下一滑,踝部微歪,跌倒在地。
星月微微抿了唇,伸出手,脚步微不可见地向前挪移了一步,随即停住,只能缩回下意识间伸出的手,无能为力地站在不远处,站在来往的人潮里。
江晖爬起来继续拼抢奔跑,而她却在痛楚忧伤间无奈泅渡,理智告诉她你们已经结束了,不要去留恋一段逝去的情感,应该立即起身离开,身体却让她不得不留在原地,眼前是朝思暮想的人,是心的归依,是不能忘却的深入灵魂的记忆,要如何舍得,如何,舍得。
球赛结束后,人流都已散去,星月还是呆呆地坐在江晖刚坐过的椅子上,椅子永远不会老的,因为椅子没有情感,不会相思。可是椅子上的人呢?
她静静嗅着从树梢吹过来的风,想着这也是他呼吸过的空气,忍不住要惘然微笑。
然后落泪。
她就这样动也不动地埋头蜷在椅子上,双手抱膝,双唇紧抿。也不知已坐了多久,她的头发、衣服,几乎都已被烈日晒得湿透。她的目光始终痴痴地望着身下椅子……久久的静默过后,她开始嚎啕大哭。
过去的种种甜蜜,在回忆里却成了尖针,它一针一针刺着那沉睡中的情感,一种疼痛感在身体里蔓延开来,这种痛就像是习惯了每天开窗透气的那扇窗子,被人锁死了。
一片黄叶落在她头上,她抬起头,目光落在头顶的芙蓉树上,芙蓉花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花开如火,也如寂寞,狭长的树叶在阳光照耀下绿得发光,甚至连有些枯叶也变得金黄灿烂,风吹过,有一片枯叶冉冉飘下,随风飘荡。枯叶就是枯叶,无论什么事都不能改变它凋零的的命运,连阳光都不能,人世间很多事不都是这样的吗?
天空忽然下起雨来,又细又长的雨丝,飘在芙蓉树上,缠住了芙蓉树的叶子,也缠住了星月心里的愁绪。星月还是呆呆地坐在那里,任凭雨点打落在自己身上。冰冷的雨洒落在身上,星月却感觉不到——水冷还不及心冷来得痛苦。泪珠已顺脸颊缓缓落下,滴入雨水中,激起无数的涟漪,就仿佛她心里的千千结。
忽然之间,雨停了,她抬头望去,是有人撑着把雨伞,细雨打在天堂伞上,沙沙的响,听起来就好像春雨打在荷叶上一样。
星月眼睛骤睁,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喜悦?还是惊讶?
她回首,却见是江晖的死党牛犇。
她回头的瞬间,牛犇只觉得一段乌黑的目光如巨大的黑色浪潮般扑面而来,幽邃,沉重,伤感,苍凉,令人呼吸一窒,心魂俱都一失。
只见她面色惨白,容颜憔悴,她虽在这里只坐了半天,却仿佛面有风尘沧桑,已经历了人间百年。这张脸本来永远都是明朗而愉快的,这双眼睛里,本来永远都带着醉人的笑意,但现在,她目色如此深黑,黑若千年沉寂的静渊,水波不兴,那样一双眼睛,仿佛世间万物都已沉沉坠入,永久深埋,不能挣扎得出,而那些曾经活跃的时光,闪动的目光,春色澄烟的微笑,都已化作这漫天的烟雨,冷而凉。看着她那双眸子,牛犇不由得寒意顿生,只觉这天地都似在这眸中冰雪冷彻。
这个女孩向来纵情潇洒恣肆自在,只因为一场情,忽然就变了陌生模样。
“嗨,你被雨淋了,小心发芽了噢!”牛犇勉强笑了笑。
她又低下了头,密密长睫垂下,遮住晦暗变幻眼神。心里又涌起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却不知是苦涩?是怅惘?还是失望?苦涩的是如果是以前,她早就笑起来,可是现在她想勉强自己笑一笑,却笑不出。怅惘的是往事已成过去,旧梦已无处追寻。失望的是什么呢?难道他心底深处,还是在盼望着他就是江晖?
她那双眸子黑白分明,一瞬迷茫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烧的苦痛。像一霎燎原的火过,只剩了凄凄焦草,断壁残垣,一人孤影,落日长河。
“你和江晖的事情我听说了,”牛犇目光中充满了惋惜,“这把伞给你回家吧,别淋病了,我走了!”
听见那个名字,她微微一震。心上刹那如被火燎过,嗤地一声,灼痛。下一瞬心中微微一动,一泊冰冷里燃起细微热度——,依旧有人关心她,真好。
牛犇把伞递给星月,转身朝宿舍走去,又忍不住回头去看一眼,才发现星月已泪流满面。他见她神情恍惚地想要站起来,未系腰带的长裙在风中摇摇荡荡,整个人又白又轻,似是一朵随时都将被风吹去的云。她没走几步,便脚下发软,整个人落地重重一声,血肉肌肤生生撞击在地砖上,发出的回响空洞而沉闷,牛犇捂住心口,只觉得这一跌也跌痛了心。刹那间像看见高楼崩塌,滔滔逝水流,追不及留不住的人间哀愁。
牛犇想起传闻里那少女情深如许,如今见她一朝凋零,不禁眼眶有些湿润。他想跑过去扶她起来,却只见星月踉踉跄跄地爬起来,朝校门外走去,那般瘦的身影,像下弦月月瓣一弯。
星月任凭雨水打着自己的脸,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郊外一片一望无垠的田野。她心里忽然涌起种说不出的恐惧,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恐惧。那并不是完全因为寂寞,而是一种比寂寞更深邃强烈的孤独、无助和绝望。
风很大,雨又急。
她突然有种冲动,好想冲进雨里,让那雨水冲刷掉蔓延在心底的情丝,不让自己徘徊转侧在那些缱绻的时光,迷离的思绪里。
于是,她扔掉伞,凌空飞掠,她一向不愿迎着急风飞行,因为她怕风吹在脸上,会吹皱了她脸上的皮肤。
她迎风飞掠,这倒不是因为她想快些回家,而是想藉这扑面的冷风吹散她心上的人影。
无论多么急的风,也吹不散这影子。
星月咬着嘴唇,咬得很疼;她从不愿想他,但悲哀的事就是无论是谁都会不经意想到自己最不愿想到的事。
夜色并不凄凉,因为天上的星光很灿烂,树丛中不时传出知了的低鸣,却衬得天地间分外静寂。
月儿还没有升起,天色里渐渐地暗了下来。现在已经到了应该开灯的时候,可是星月并没有把灯打开,她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黑暗里。她以前根本就没有接触过人世间的烦恼和不幸,可是现在她忽然发现自己仿佛已经开始有了烦恼,人的烦恼和忧伤。
不知道为什么,星月拿出《大话西游》的碟片看了一遍又一遍,全片里的欺骗、相爱、痛不欲生,忽然感觉以前自己都没有看懂这个爱情,现在再看到时,把自己也堕进了伤感的景色里。
法力无边的精灵伤心寂寞,她不是神,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当她陷入绝望,也就意味着跌落凡尘。
温煦的阳光送来清爽的清晨,星月还是像往常一样来到江晖公寓楼下,正看见江晖坐在公寓一楼大厅望着窗外发呆。
星月揪紧了心,心里有个念头呼之欲出,那个念头仿若雪珠般森冷敲击着她的五脏六腑,胸口被这个念头敲得隐隐生痛。她等待他转过脸来,却又害怕他转过脸来。
忽然起风了,窗外的玉兰花纷纷扬扬飘洒。
江晖终于结束了凝望的姿势,轻轻偏首,就看见了星月。
他并不惊讶,含笑走到她面前。
星月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很自然地问他:“我们去哪里?”
江晖笑着说:“随你吧!”
公交车来了,星月上车发现车空荡荡的,她在车窗边坐好,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车开始朝前行驶,她如梦初醒般回头,却发现旁边座位空荡荡的。
江晖他不在。
她扑在那车窗上,想打开却怎么也打不开,她拼命地拍打车窗,尖叫,“晖哥哥!晖哥哥!别离开我!晖哥哥!让我再……”
她的话还没喊完,眼泪已经哗啦啦涌出来,将整块透明玻璃染得模糊。
她不知道这句话该说什么。
再……再什么?
再抱一次,再亲一次,再继续一起走下去。可是无论怎么再,这个再都会结束的。
她告诉自己,不要哭,江晖不会离开她,很快会再见。
但是泪水为什么还要这么流?好热又好冷。
她凶猛地拍打着车窗,车窗厚重,她的手微微红肿,却毫无察觉,眼看着另一辆公交车驶来,在和这台车靠近时,他看到了车上的江晖,他笑着向她挥挥手。
她在哭,泪水哽咽中又忍不住微笑,江晖从来不会离开他的。
她不哭了,也不再叫,几乎在看见江晖的那一刻,就渐渐安静下来。
她怕哭得厉害,泪水模糊了窗户,他就看不见江晖了。这窗户很讨厌,打不开,还擦不清楚,他用车帘拼命擦车窗,将脸紧紧贴在车窗上。
江晖就看见她的泪流满面的脸,因为用力过度,被车窗挤得扁扁的,长长的带泪的睫毛都快给折断了。
这样子看起来很滑稽,但他也没心情笑,他也试图打开车窗,却没成功,他的手掌贴在车窗上。
前方堵车,两台公交车都停了下来,星月用尽全身力气,哗的一声车窗打开了,她整个身子探出去,伸手贴近那台车的车窗。
“危险!”司机高喊,阻止她接近。
星月理也不理,伸出手,贴在车窗上,江晖手掌的位置。
第一次没按准,第二次,她终于将自己的手掌,贴在他的手心。
隔着透明的车窗。
江晖立即明白了,手紧紧地贴过去。
五指相贴,和心最近的距离。
一霎那目光对视。
他用口型说:“照顾好自己。”
车又启动了,星月只能放手。
放手那一霎,江晖清晰地看见她手指一蜷,似是想要急切地抓住他的手,然而最终抓到的只是滑溜的玻璃窗。
看得见,摸不着,最远的距离。
那台车从她身边驰过,最后一霎她只看见江晖仰起头,四十五度角,一个微笑。
竟然在笑。
虽然那笑嘴角控制不住地下撇,虽然那笑眼角泪痕犹在,虽然那笑笑得艰难,但那真的是笑。
这样一个笑容浮光掠影,被车迅速载走,她却如被刀劈中。
她咬牙,望天,靠着车窗一动不动。
黎明的晨曦里,似雕塑。不知多久之后,车终于停了,她才霍然醒过来,发疯般地下车往前跑,
噗通一声摔倒地上,她四下回望,却发现自己在床上,,胸膛依然残留着疾跑后的剧烈起伏。
刚才是梦?
她眼角微湿,手指一抹,指尖晶莹。
一梦如浮生,再睁眼天地依旧黑暗。
她颓然靠着床榻滑下,刚才那一霎梦中的撕心裂肺的哭叫好似历历在目,一片沉静中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依旧在砰砰轻响。
她按了按心口,不知怎么居然真的有些疼痛……伤心太过的缘故吧。
她起身来到阳台,看见楼下花园小径弯曲,一对年轻男女在散步,月光下男生眉眼柔和,凝视女生的笑容优雅,而女人微微仰起的脖颈雪白,长发如月光般泻下来,遮住一泊水光盈盈的眼神。从星月的角度,看见她唇角笑意三分羞涩,三分春意,如一抹春光,点缀了这夏日的花园。花园中草色早已枯黄——可是在年轻情侣的眼里,这里还是绿草如茵,那也只不过因为在情人心里,每一天都是春天,每一季都是春季。
星月双手扶着栏杆,心中隐约想起一首关于明月,关于小桥,关于谁装饰了谁的梦的诗,不记得词句,却记得那意境,便仿佛此刻。或者人间有情最美,陋室里也可以开出莲花。
她自认为是个心量宽大的人,然而此刻她觉得嫉妒,不想看见这样的花前月下卿卿我我。
这一刻的月光,是他人的梦罗纱,却是她心头的三尺冰。
不知何处的藤蔓枯了,飞了些暗黄的落叶卷入风中,飘散到地上,正在打扫的保洁员用扫帚把落叶扫拢,那些叶子还没寻着最后的一点温暖,就在那些坚硬的帚尖清脆地裂了。
那点细微的裂声,竟像响在耳边,又似落在心底。她心底微微疼痛,往昔也是一枚冰刀,在心上一圈圈滑出痕迹,缠缠绕绕,没个尽头。
是何处一片琉璃月,映红尘里难眠不夜天,寂寥花窗下谁断管弦,心上歌从此绝。
她微微弯起眼眸,转身要进屋,长长的裙裾在地上滑过,曳走一片冷月光。
晚风中突然飘来一阵歌声,这凄凉而又哀婉的歌声听来竟是那么熟悉。
音乐响起时,她忽然停住了脚步,顿时泪目。
她痴痴地站在那里,动也不动,用她漂亮的乌黑瞳孔,注视着黑夜,她的眼睛就如同窗外的夜色般深沉黑暗。
花园中那对小情侣不经意抬头,正望见阳台上的女孩,仲夏月光披在她肩,望去如霜,给人感觉说不出的寂寥孤单。
一片烟花爆竹声将她从哀伤中惊醒,天空中是一大片灿烂到极致的烟火,漫天烟花里她静静仰首,烟火绽放如花,花烁如星,闪烁的光亮映得她眉目之间冰雪之意消弭许多,眼眸却是静而冷的,和苍穹永恒的星光默然呼应。
如同夜空闪亮的烟火那般,那些美好与短暂的浪漫时光,已倏然逝去。
她的爱情不正如这璀璨烟花吗?献给对方自己最热情最美丽的一面,相爱着,痛苦着,然后又回到原点,就好象原本什么都没有的夜空一样。
那段隽永的美好时光,仿佛一场大梦,再也回不去了。
没人能预料,恋人的相处中,到底会出现什么样的问题。
你也不知道,他是否会喜欢你的另一面,你不这么迷人可爱的时候,他会喜欢你吗?
童话故事里,“公主遇到王子”后,一定要接一句“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但生活却不是童话。
如果早知道会这样结束,我们宁愿我们从没开始过,但是,遇到怦然心动的人,就是会让你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无论如何,往事都已过去,无论她做的是对是错,也都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的,她并不后悔,也无怨尤。生命中最痛苦和最甜蜜的感情,她毕竟都已尝过。
天幕上烟花已散,再惊心动魄的美不过是一刻,之后漫长的一生,很多时候都是独自一人。
夜空中只有一轮明月高悬空中,不远处的南湖一片静寂。
明月倒映在湖心,水波温柔得就像月色,月色温柔得就像情人的眼波,情人的眼波却已渺无踪迹。
一阵阵微风轻拂,吹动她的长发,她又抬起手,轻拢头发,慢慢用衣袖拭去了面上的泪痕,喃喃自语:“今晚的风好大。”
风并不大,可是她心里却吹起了狂风,使得她的感情,忽然又像海浪般澎湃汹涌。
她突然发觉,江晖对于她来说,是如此陌生,和他在一起的日子里她从来未曾用心地了解他,她一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表达自己的爱意,对江晖身边的女生都视若仇敌,而她的痛苦不堪,只是因为爱情的落幕。
星月闭上了眼睛,她依然能感觉烟火在眼前绽放,明灭流转的光一路淌过她沉默的侧脸,宛如时光磨出细纹拭去泪痕,无言诉说着曾经的爱与憾。忧伤的歌声还在空中飘飘荡荡 “挥之不去你的身影,燃烧我心里的悲情,擦肩之际已爱上你 。花期开到荼靡,收集一生流离,待花开,再回忆,,,,,,,,,,,”
初闻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
星月静静地站在阳台上,缓缓睁开眼睛,坠落烟火微光照亮她长而秀气的睫毛,睫毛下的眼珠温润湿黑,定定地凝视幽远的夜空,透过时空,她作为观众静静欣赏着曾经和江晖在一起的时光,那些灿烂而耀眼的美丽时光,一帧一帧如图画般掠过,这动人的画面,璀璨光明,令人不忍触摸。光影之间,江晖薄唇轻抿,轻笑吟吟,向她伸出手,星月不由得也伸出手,轻唤一声:“晖哥哥!”
光影渐渐消失,她再也抓不住他的手,如同抓不住那些逝去的时光,不论多么珍惜,快乐的时光都会转瞬即逝,快到你仿佛从未拥有它。
在画面逐渐模糊的刹那,她听到自己内心深处传来一声黯然叹息:或许,就是因为短暂易逝,快乐才能被称作快乐吧!月光耀上她的脸,一片霜冷雪白,隐隐蜿蜒两道闪亮水痕。
月色孤清,将影子拉得细长,长如永恒的疼痛与思念。
任逍遥从屋内朝阳台望去,星月正站在阳台发呆,容颜被月色镀得越发苍白,如一副失了神韵的水墨画,那眼神幽幽远远,似乎望着天空,又似乎什么都没看。眼里满是无可奈何的寥落寂寞,让人的心被生生揪得发疼。
他走过去,最终却停住脚步,望着星月怔怔地面湖而立,背影孤清如一轮永远难圆的月,无声地叹了口气。
长夜已逝,东方晨曦初现,房间沉闷得让人窒息,烦闷像一只默默无闻的蜘蛛,正在她内心各个黑暗的角落里结网,星月垂头望着桌面,日光从窗棂缝隙透进来,被窗格在桌面上分割成一格一格如栅栏,她知道从第一栅移到最后一栅的时候,这一天差不多就过去了。
她忽然站起身来,向阳台外走去。
地面落了一层隐约的黑色长发,她长长的裙裾拖曳而过。
她木然地站在阳台上,在阳台上可以看到远处那座设计被无数人无限诟病、被烈日炙烤过而依然顽强挺立的分腿式大楼。她一瞬间觉得,芸芸众生同楼还不是一样,即使受伤、即使狼狈不堪也得昂着头继续生活下去。
她又回到房间,目光缓缓落在镜框上,镜框里的明丽少年,朗若春风,她抿着唇,将镜框慢慢拿起,抱在心口,仿佛那是一只暖炉,暖着内心深处的痛,又似乎是一柄剑,戳着内心深处的痛。
良久后,她一抬头,就看镜子中的自己,她忽然觉得看见的这个女生很陌生,满脸的憔悴和苍白,她的眼睛几乎已变成死灰色的,甚至比她的脸色还可怕,就好像一个被禁锢了千百年的老者一样,古井无波,已经没有任何生气了。她心中顿觉一惊,霍然抬头望去,一抬眼间却已是满目寒霜。
曾经的她如春水汤汤,镜中的她只剩下颓废哀伤。
她不忍再看,在床头坐下,对着荧荧灯光,灯光将她身影拉长,在冷白的墙壁间,茕茕静默。她的目光又停留在电视机上,突然也感觉陌生,很久没看偶像剧了。她不由自主地按下遥控器,电视上正在热播一部韩剧《金秘书为何那样》,男主角李英俊冲着女主角激动的大喊:要被过去的记忆束缚到什么时候啊,已经过去的以前的事情,有那么重要吗!
这句话如闪电般击醒了忧伤憔悴的她,她的心都突然震动了起来,不由得身子一颤,她在这一刻忽然醒悟,她似乎明白了比起沉溺于痛苦的煎熬之中,紧握一段已逝去的感情,放下来更需要一颗勇敢的心。
黎明的一线晨曦里,淡白的光线将星月的脸照得雪一般的白,而缓缓睁开的眼睫,乌黑如刚刚逝去的夜。起床后,她鬼使神差地竟然去市场买了两斤鲈鱼,然后回家给鱼脱盐、剔骨。
她打开音乐,让舒缓的音乐飘荡在厨房,接着,切了一大盆香菜,加入鲜姜、蒜末、辣椒……
制作绿油汁鲈鱼汤,成了她这天唯一能集中精力做的事儿。
一盆热气腾腾的鱼汤终于大功告成,一点豆腐、粉条、香菜、金针菇在汤中浮沉,她先挑粉条吃掉,那点韧韧的力道,咬在齿间,来回碾磨,像在这段感情里那些甘甜而夹杂着苦涩的瞬间。
最轻最浅的吃饭内容,如同包裹人生苦涩经历的糖衣,在甜滋滋的外表下掖好酸涩的边角。
她一边吃着美味的鱼汤,一边用耳机听音乐,耳机线像是输液管,听音乐的时候就很像生病打点滴,就像是一个治愈的过程。
一切好像都没变,可是星月的心情却渐渐明朗起来,原来,一份美食、一首音乐可以化解这么多阴霾,不仅安抚饥肠,更治愈心灵。
从这时候起,星月明白了原来美食和音乐一样是有治愈性的,它帮助自己抵御了悲哀,平静恬淡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伤痛就这样随着时光缓缓流走。
又一个晴朗的早晨,在阳台葡萄藤下,星月静静地听歌,天空澄净明澈,像是经风雨淘洗之后的色彩,而那拂面的风柔软而轻盈,像一个惊破旖旎的梦。
晨光如轻纱一般笼罩在她颊上,她的神情平和而静谧,雪色的裙子在温润的晨曦下,闪耀着晶莹的光色,她浅浅地嘬了一口茶。
茶水澄碧,茶叶舒卷如云,此刻心也似泡在这澄碧之中,温软平静,云卷云舒。
轻柔的音乐如微风般静静流淌,阳光吻上她的脸庞,满是奇妙的光影,任逍遥走过来,看了看妹妹。
看着那平静皎洁的脸庞,看着那晶莹清亮的眸子,实在很难将那个颓废消沉、痛苦不堪的身影,和她重叠。
她珍珠般光华,再不见一丝痛楚的创痕。
又或者,那些创痕只是藏在了深处,似老蚌伤了身,吐出一层一层的胶质,裹住那伤,便成了外表圆润无瑕的珍珠。
他笑着说:“你最近精神好了很多啊,又和以前一样充满了生气!”
星月迎着他眼眸,淡淡笑了笑,洁白娇嫩的脸颊仿若自然生光,盈盈一笑间天色都似乎亮了亮,她的目光清亮而鉴定, “虽然这人世间让我很失望,但我永远不会后悔曾做过的每件事,我的爱比别人丰盈,满了便溢,没什么可惜,因为我知道终有一日,它还会满。所以我要更快乐的生活,因为早晨到来,又是阳光灿烂的一天。我们生来世上,只为了纵情欢笑,痛快发泄,舒畅流泪,而这世界要做的,是让我们渐渐忘记这些,在这人世间,谁会比谁过得更痛苦?在这世间,遗忘或许比永远记得更幸福!”
“有人说时间可以治愈一切,但我觉得,治愈自己的不一定是时间,是自己内心的光,是自己与自己的释怀,人可以失落一切,惟独不应该失落自己。我要感谢我自己,感谢我自己不再萎靡颓废,感谢我自己懂得放下,感谢我自己有一颗越来越坚韧而柔软的心。我希望永远都很喜欢自己,爱自己,是一段终生罗曼史的开端,我不会输给寂寞,这就我的自尊。”
任逍遥没说话,但眼底笑意流动,曾经阴郁颓废的阴影在星月身上渐渐散去,昔年明朗少女的影子,最起码在他面前,重新回来了。现在的星月让人想起“脱胎换骨”四个字。
他欣慰地点点头,大有“吾家有女初长成”之感,尽管此女已经几百岁了。
星月转开眼光,再次抬头出神地看着分外高蓝的天,一双眼睛孩子似清净澄明,清爽的晨风抚过她的白裙,吹开她的眉头,夺得满员翠色扑面而来。
每天的云,都是相似的,人,却已经不同了。
她微微仰首,对着舒爽的晨风笑了笑。
昨夜长风好袖手,看我披发上高楼,红尘悲欢多少事,且付明月大江流。
任逍遥笑着笑着,他的眼泪忽然掉了下来。
真好。
看见她这样,真好。
他曾因她的遭遇担心过从此他离这人间更远,终有一日飞去天外再不复回,但是现在,得见她释然,忧伤和阴郁早已淡去,光华凝美玉,温暖而真实。
他知道是是她救赎了她自己。
他正想你可真的成长了,我得给你点个赞。
赞还没点完,就听她豪言壮语地喊:“我以后遇到喜欢的美男,就掳到家里来,娶了他!而且多多益善,让这十八个男宠争宠,天天逗我开心!”
任逍遥:“……”
为男宠们默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