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瓦》冬月廿一

3、她的心脏

　　必须要先说小瓦，她是我和想之间的桥梁，再浪漫一点说，她是我们的红线。
　　小瓦是个蛮辛苦的女孩子，她母亲早亡，和我死去的母亲一样，是受丈夫的拖累，死在生活的重压下。她的父亲是赌鬼，运气不错时能慈爱的为小瓦带鲜肉包，不佳时小瓦只能吃拳头和巴掌。我认识她时是十二岁，中学生，在国际高中校门外的一条小巷里，她穿着脏兮兮的校服，帮有钱人家的孩子带早饭、买东西，靠别人偶然掉下的任务换取一些金币谋生。小瓦很漂亮噢，她瞳色浅，笑起来像洒了一缕阳光，我让她帮忙缝衣服，擦鞋子，顺理成章的给她一两百块，她就会晴天似的对我笑，白天像太阳，晚上像星星。
　　邱咏宜总有办不到的事，但小瓦可以。就好像邱咏宜不能污浊，不能放纵，不能去死——但小瓦可以。
　　我爱小瓦，爱她在苦难中挣扎，爱她展露残翅时漏下的光斑，爱她无论生长还是死亡都永恒存在的自由。我的衣服脏了，别人再问我你叫什么呀？那时我就成了小瓦。注册神秘的网站，死板的电脑也窥探我的名姓，那时我也是小瓦。我当小瓦在网络上肆意的购物，交友，看色情直播和杀人投票，邱咏宜不会做的事，小瓦都会做。
　　邱咏宜也不会认识想，但小瓦会。
　　我和想认识时就叫小瓦了，但还不是真正的小瓦，因为小瓦还活着。听起来有些绕是不是？其实只要真正的小瓦死掉了，我就可以变成专属于想的小瓦了，这样说就好理解了吧。我和想彼此交换仇恨，如同亲密的恋人谈情说爱，我帮她杀掉憎恶的人，她帮我杀掉邱咏宜所不能沾染的鲜血。第一个失去生命的人，就是漂亮的小瓦。将小瓦放弃的如此轻易，大概是因为想更漂亮，即使我从未见过她，但她和死亡的魅力如此相像。
　　就好像，我站在基隆港，眺望未知的海面，试探死亡的深浅时，想牵住我向海波中走去。我们的命运挂在牵握起来的手掌上，我们会一起活着、一起死去。
　　小瓦死去了，她的生命转化成了我的新生，我的新生是在想的手中诞生。那时我不过才十五岁，整日在现实的拉扯下幻想些生命阿、宇宙阿，真是快要疯了...可我又不能真的自杀，又不能到宇宙去，像在水中溺死的鱼，直到死亡这样的事以稀松平常的姿态走到身边来，想走到身边来。
　　我帮想杀第一个人时以失败告终，那是个难缠的女人，虽然她已怀孕五个月，我竟然分不清究竟是生存欲望还是虚无的母性使得她从手术台上存活下来，刀柄上的指纹将我送进牢狱，那时我仍然戴着小瓦的名姓，因为邱咏宜不会坐牢。禁闭的时间也不久，阿爸接我出去的，其实也是换座更舒适的监牢重新关啦。
　　我向想道歉了，也许并非诚心的，只是某种较量，期待她发布新的任务以证明我能够帮她解决仇恨。那时孤独而无知的永惠受到了侵犯，小叔并不搭救，因为施害者是需要拉拢而非推远的机关佬的儿子。我拜托想杀掉他，一个愚蠢又狂妄的男人而已，他的车子滑进山湖里，警察都乐意依凭他的智商将调查走一番形式。然而麻烦总是接二连三，和那个男人智商挂在同一个不及格线上的男人又跳出来，指着永惠、指着我——气急败坏的跳脚。那时我正愁和想无话可聊，他成了幸运的探讨话题，也是下一具尸体。
　　最后一位是漂亮的女孩儿，和死去的小瓦不相上下。那时我已经是美术学院的一名大学生，她气质温和，有春天蒲公英的温度，我和她熟识只因为，她与想的颜色实在很接近啊。我的画笔里想是灰色的，秋日腐烂后的衰青与泥土混合成的灰色，她竟然也是，只不过更接近冬，早晨冷雾一样的灰。她喜欢刺破自己，拿她身上的明亮把那层忧郁的灰色晒干，她喜欢牵我的手腕，捉住脉搏，我的画盘被她清洗、填充，从沉闷的黑白灰到三十八种彩虹。她是普通的女孩子，也想做块路标，将我引回正确轨迹，将尖锐匕首替换成柔软笔刷，她是如此可亲的人，直到某个夜晚让我畏惧，畏惧我对她的感情已经跳出裹着湿雾冷潮的灰，走向斑斓的底色。我想杀掉她，又如此不忍杀掉她，杀掉一个带有想的颜色的人，如同斩杀我们牵握在一起的灵魂。
　　只好拜托想来杀掉了，除掉她光明的身躯，我只爱她虚拟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