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夫敲门》春九秽

10、鬼影

　　冰凉的气息从脚踝蔓延到小腿，如同藤蔓攀附缠绕，圈住了林汀澜，或许是感到不舒服，沉睡中的林汀澜呓语几声，那东西留意一瞬，但阻碍不了它继续探入。

　　身处冰窖一般，像故意把人弄醒，强烈的失足跌坠把林汀澜游离于睡梦的意识拉回。
　　没有什么比半夜被冻醒，察觉自己身旁躺着不属于人的影子更可怕，而且影子的目光有如实质落在自己脸上。

　　又来找他了，这回会发生什么，林汀澜双眼视物困难，酒意还没散完全，只能迷迷糊糊判断出对方好像是趴在被子里，离他不超过二十公分，甚至他的腿被压着，重量很沉。

　　“为什么，喝这么多酒。”带着寒气的指尖挑开睡袍寸寸上滑至喉结，一路留下难以忍耐的颤栗。

　　“咳，咳咳......”沙哑的嗓音溢出唇角，林汀澜胡乱摸索，无力推拒抵在他喉咙间的手指，出乎意料，十分轻易就攥住对方，下一秒对方反过来握着他的腕骨，力道不重，但凉意惊得他轻唔一声。

　　“为什么跟顾辞待到很晚。”陈述语气质问，里面包含的情绪深不见底，仿佛靛蓝无垠的洋流，充斥着神秘与危险。

　　林汀澜缓慢眨了一下眼睛，听清对方的话，罔顾握住他腕骨的力道，他不疾不徐侧身。
　　面对黑暗里的轮廓，伸手触摸对方眉眼，可能借着酒劲和可以掩盖忧愁的夜色，他似是难过埋怨，目光涣散。
　　“又在做梦，还是我的幻觉？”

　　喃喃自语，林汀澜细致描摹记忆里那张年轻英隽的脸，“祁衍........是你，你就这么离世了.....怎么就这么离世了？”

　　他间断诉说着:“我们的协议，你失信毁约，合作终止，知不知道给我的处境造成了多大的困难，你这个不守信用的骗子。”

　　“骗子。”他轻声强调，咬字不那么明晰，含糊劲宛若狗尾巴草挠了把平静的湖面，泛起点点涟漪。

　　房间陷入沉寂，迟迟得不到回应，困顿倦怠地蜷缩起手指，林汀澜说完就要合眼，想必也是分辨不清他是否有足够的意识，当这些憋在心底的委屈被尽数吐露时，他旁边的身影维持半分钟没动。

　　然后阴冷徐徐贴近，像那晚伏在他肩膀那样熟稔，有道声音告诉他:“不是做梦，也不是幻觉，我知道我已经死了，死在那场车祸。”

　　林汀澜眼皮微跳，他整个人猝然被环抱，额头抵在硬朗的胸膛，如同新雪的凛冽将他笼罩。
　　“不过我不甘心，”那道声音变得偏执晦暗，像无形的丝线勒进咽喉，连挣扎都显得徒劳，“我不甘心，所以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一直守着你。”

　　“汀澜，你永远也无法摆脱我。”

　　你永远也无法摆脱我，咒语般的烙印镌刻进心中，让人头皮发麻，心跳鼓鼓，悬在半空的钢丝欲断未断，怕一脚踩空，林汀澜用气音问道：“你已经死了，那现在的你，是什么？”

　　“鬼魂，影子，或者因你而生的一缕执念。”

　　随着对方解释，圈在腰际的力气收紧，像是饿鬼嗅到鲜肉，拆骨入腹的贪婪毕现，林汀澜被强烈的占有欲惊惧，他无言好一会儿，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想去洗手间。”

　　“啪嗒”台灯自己亮起，寒冷气息渐渐抽离，被子盖在身上的温暖回笼，林汀澜只垂眼盯着软枕下方，去洗手间是借口，他不敢想象与鬼魂为伴的画面，前几次对方很快就离开了，这次逗留的时间有点长，对方根本就没有消失的意思。

　　他移动视线，比起之前灰蒙蒙的影子，轮廓更加分明的鬼影映入眼帘，少了几分虚无缥缈，多了几分实感，越来越有活气。
　　对方穿着去世那天的衣服，西装西裤，神奇的是未见血迹，干干净净，脸也干干净净，眼睛，鼻子，薄唇，除了不在现实维度之外，其余都和现实没差别，撞上对方的目光，他攥紧了手里的床单。

　　很奇怪，是祁衍的样子，可这见过无数回的面容却隔了层陌生的纱幕，以至于那些和祁衍相处的过往都让他深感恍惚。

　　“怎么了，不是要去洗手间。”鬼影双腿随□□叠，背靠床头，极其耐心等待林汀澜，注视的目光不离半步。

　　后者神色戒备，按捺下立即跑出房间的念头，掀开棉被脚踩着拖鞋，动作稍大合拢敞开的睡袍将自己包裹严实，无声对此宣告不满。
　　林汀澜低头时后颈弯出一截清雅的线条，他有个自己都不曾注意的习惯，思索棘手的问题总喜欢抿起唇角。
　　“你什么时候会消失？”

　　“你要赶我走吗？”鬼影抬起下巴反问。

　　林汀澜别过脸不看他，平平道：“我每次见你最后都缺了段记忆，你把我弄昏迷了么？”

　　弄昏迷这件事无从说起，常人撞了灵异鬼怪这类东西或多或少会产生不良反应，打破界限和不属于同一世界的东西交流本身就容易扰乱磁场，这也是林汀澜每次只能和祁衍短暂接触的原因。
　　但追根溯源还是跟祁衍有关，鬼影遗憾摇头：“没有，我也很想和你久待，可惜你见了我总是失去意识。”

　　还成他的错了，见了我总是失去意识，说明对方愿意待多久就待多久，而不是他推断的那样，昏迷后对方岂不是可以为所欲为，想到这里林汀澜脸色难看，点了点头没说话，转身就朝房间门口走，留下一个步伐渐急的背影。
　　床上的鬼影没阻止他，好整以暇看着他出了房间。

　　别墅里吊灯一盏一盏规律地驱赶黑暗，雨后的深夜浸着几许凉，林汀澜却冒细汗，他快步跑下楼，时不时望向身后，警惕对方跟上来。

　　幸运的是空无一人，他下楼直奔储物间，东翻西找，储物间搁置的全是工具之类的物件，打扫卫生用的梯子，水桶，鸡毛掸，装修用的钉锤，备存的木板等等，还有把长刀放在高处。

　　他伸手够那把长刀，中途不小心碰掉了一个手钳，摔在木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等他终于拿到那把长刀的时候，眼尾余光敏锐。

　　左前方伫立的梯子平顶上坐了个男人，就那么静静地朝他微笑。

　　林汀澜手一抖，尖叫惊呼传来。
　　“林先生！你拿刀干什么！？”

　　阿姨表情惊恐站在储物间，被吓得魂飞魄散，她觉浅，大晚上听到急切的脚步声，就跟被谁追杀一样，以为林汀澜出了什么事，带着疑惑起夜看看情况，哪料储物间又闹出响动。
　　等她赶到储物间，发现林汀澜拿着长刀，攻击性明显地对着某个方向，像是遇上了洪水猛兽，她立马就想起顾辞的叮嘱，冷汗直流。

　　“徐阿姨。”林汀澜回过头，看了眼惊呼的人，眼神有些古怪，介于意外和试探之间，他瞥向梯子，“你有没有见到什么人？”

　　阿姨顺着他的视线，是平时擦窗户搭的梯子，她小心翼翼:“林先生，先把刀放下吧，你是不是梦魇了，这里只有我和你呀。”

　　“你看不见他么。”
　　尽管林汀澜这话音量不大，但还是被阿姨捕捉，她打了个冷颤，无论从哪方面来理解其中的含义都令人发毛。

　　“他......是谁？”徐阿姨拿不准该怎么办才好，要给林先生的好友打电话吗，这行为确实比较异常。

　　他是祁衍的鬼魂。
　　林汀澜心中回答，但你看不见他，他已经没在这里了。

　　“你还好吗林先生？”长刀瘆人，阿姨欲言又止，“有什么我们出去再说吧。”

　　“嗯。”徐阿姨大概被他吓惨了。
　　把长刀放下，林汀澜反省自己的冲动，当时只想找个东西傍身，不管不顾挑选了个危险又趁手的玩意儿，虽然他也不确定会不会有用，不过总比手无寸铁更具安全感，对方给他带来的威胁太强大，在对方面前毫无反抗力，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合上门扉时，他又瞧了眼梯子，真的消失了。

　　一前一后到大厅，阿姨忍不住说道:“林先生怎么半夜醒了，还去储物室，那刀好危险的。”

　　林汀澜摇摇头，这怎么解释得清，估计阿姨都以为他精神犯毛病，缓声说道:“我没事，你上楼休息吧。”

　　“真的没事吗？”一点也不像没事的样子，阿姨好心建议道，“要不要让顾先生过来啊，阿姨很担心你的状态，你说我要是没及时叫住你.......这都不知道会怎么样。”

　　“真的没事。”林汀澜轻松笑了笑，安抚阿姨的心情，“我不会伤害自己，可能喝酒的缘故，闹了场乌龙。”

　　再三劝说和保证下，阿姨忧心忡忡独自回了房间。林汀澜收敛笑意抬眸望着二楼，还会出现么，至少可以确定他不是在做梦了。

　　大厅待了十几分钟，林汀澜坐在沙发上半阖着眼沉思，只有自己能看见能听见，意味不会有谁相信他的境遇，甚至可能被当作精神病，若是传到林千峰那里，那无疑是对自己致命的一击。
　　暂时不去医院为妙，需要仔细思量怎么解决，往好处想至少不像电视剧里怨鬼复仇的情节，无奈嗤笑。

　　做足心理准备，林汀澜再次回到卧室，意料之中，落地窗前祁衍的鬼魂立在那远眺B市夜景，星星点点的光火连成一片琼海。

　　“汀澜，很晚了，休息吧。”
　　对方转向他，继续扮演伴侣的角色，比从前更为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