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仃谣》苏洛邪

28、28

　　“唐公子。”茜娘终于开口了，笑意依旧，只见她浅浅望了唐清一眼，随即悠悠踱步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身后敞开的窗户外，是青翠的竹林，有微风吹过，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我想我曾经说过，我这个人，可是价格不菲。”
　　“我知道。”唐清笑。
　　“呵，莫非你是准备让唐门从此后姓叶？”茜娘斜眼看着他。
　　“姓叶多没意思。”唐清摇了摇头，“如果茜姑娘不嫌弃，就让唐门从此姓苏好了。”
　　“呵呵。”茜娘笑了，对于唐清的另有所指，她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反正无论他说不说这句话，她都知道，自己就是苏茜的身份对他而言早已不是秘密了。“拿来吧。”茜娘朝唐清伸出手，“一个月十万黄金。”
　　唐清亦不含糊，从衣袖里掏出了一个金丝楠木的匣子，放到了茜娘的面前，“半年。”
　　茜娘有些不解地看了看唐清——这一个小盒子里，装了什么？
　　但唐清似乎并不急着告诉她，只是抬了抬下颚，示意她打开。随即便给自己倒了杯茶，坐在一旁，像是要看好戏一般。
　　茜娘见他并不欲告知，索性也不问了，上前打开了楠木匣子，一下子便怔在了原地。
　　“你怎么会有这个？！”茜娘捧着匣子，近乎质问。
　　唐清闻言放下了茶盏，很是平静淡然，回道，“祖上的东西。”
　　茜娘望着匣子里安静地躺着的那支绿檀木的簪子，一时间竟是糊涂了。拿出那簪子细细看着，茜娘确定这并不是自己给了阿笙当做是报酬的那一支。这一支簪子的顶端所刻的是一朵莲花，并非她那一支上的蔷薇。
　　但是……为何这两支簪子，看上去竟是如此相似？
　　“呵，唐公子真是好大的手笔。”茜娘放下了簪子，似笑非笑看着唐清。
　　“这也要茜老板你值这个身价。”唐清仿若没有注意到她语气中的别有意味，满不在乎地说。
　　茜娘闻言，心中依然疑惑，但谁知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却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
　　“姑娘，可是起了？”千雪的敲了敲门，问道。
　　“哎，起了。”茜娘忙合上了匣子，应道，“有何事？”
　　“裁缝店的伙计来了，说是给大家量尺寸做衣裳。”千雪见茜娘并不开门，倒有些疑惑不解，“姑娘，可要我来给你梳头？”
　　“不，不用了。”茜娘看了眼唐清，用目光又剜了他一刀，这才回答，“你先去大厅里吧，我稍后就来。”
　　这些日子，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她倒竟是忘了已然到了要准备换季衣裳的日子。揉了揉还有些发晕的头，茜娘去里屋换了身衣裳，出来的时候，已然不见了唐清的踪迹。茜娘坐到梳妆台前梳头，目光却落在镜子里那一个木匣子上。

　　“阿茜。”叶青玄有一日带着一个木匣子回到了山上，神色里透着喜悦，还有一种茜娘看不懂的情绪。“岚儿让我带一样东西给你。”
　　原本欢欢喜喜的茜娘在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脸色不住沉了下来。但是从不会对叶青玄说不的她还是乖巧地坐到了他的面前。
　　“看看，可喜欢？”叶青玄打开了木匣子，对茜娘道，“岚儿说，这绿檀木可是罕有的物什。我自是不太懂得的，但瞧着这模样倒也精细简单，想你是会欢喜的。”
　　“师父，是你送给我的？”茜娘的心情因着这样的猜测而欢喜了起来。
　　“算是吧。”叶青玄欲言又止。
　　“怎么了？”拿起那支发簪的手因着这样的神色而停留在了半空，不禁有些担心地问。
　　“没什么。”叶青玄摇摇头，“来，将这簪子戴上，让我看看。我们的阿茜如今也是大姑娘了。”
　　茜娘对于叶青玄这般的亲切模样有些受宠若惊。也来不及思考这般的原因，笑意盈盈地戴上了发簪，“师父，好看么？”
　　“好看。”叶青玄笑。
　　“不过，师父……你为何要送我簪子？”茜娘不禁好奇地问。这么多年来，她只是一身朴素打扮，虽然衣衫质料上乘，但是样式简单，毫无花色，更毋论是首饰之类的女儿家的物什了。
　　“阿茜……”叶青玄低垂下眉眼，想了一想，终于还是沉声道，“你也已经十七了，寻常人家的姑娘，早已结了亲，甚至嫁为人妇了。若不是岚儿提醒，我竟是忘了你也长大了。”
　　“师父……”茜娘在听到岚儿的名字的时候，心又沉了一分。
　　“阿茜，唐门门主年轻有为，唐门老夫人又同岚儿关系甚笃，你若是嫁去了唐家，自然是受不了委屈的。”
　　茜娘听到这里，才算是明白过来叶青玄的意思。她不禁在心里冷笑——难怪平日里话语不多的师父竟能如此犹犹豫豫，说出那么多闲话来。谁曾想，竟是为了这样的事情。
　　她抬起头，直直地望向了叶青玄，“师父想要我嫁么？”
　　“世间女子，还是有个归宿更好一些。”
　　“所以，你想让我嫁？”
　　“我……”叶青玄难得的语塞了，这般的神色倒是给了茜娘一些希望，她目光灼灼地望着叶青玄，却听到他开口便是，“岚儿说……”
　　“师父，她已经是赵夫人了。”
　　叶青玄怔了一怔。
　　茜娘的心猛地一疼，但表面上还是咄咄逼人的模样。
　　既然你放不下昔日的青梅竹马，我便将这事实放到你的面前供你瞻仰。
　　“师父，你想让我嫁给那个人么？”
　　叶青玄望着茜娘头上的绿檀木簪子，没有言语。
　　“师父。”茜娘将簪子取了下来，递到了叶青玄面前，“兴许这对世人而言，是价值不菲的东西，但是它比不上你送我的任何一样东西。有些事情，不是值多少钱，就有多尊贵的。”
　　“阿茜啊。”叶青玄闻言笑了，摇了摇头。
　　“师父，我不嫁。”茜娘上前一步，毅然决绝，“且不说我从未见过那个所谓门主，即便见过了，我也不会嫁给他。”
　　“为何？”
　　“因为……”茜娘轻轻咬了咬嘴唇，深吸一口气，“因为我只喜欢师父一人。”

　　“哗”一声，窗外的竹林因着一阵风吹过而传来剧烈的声响，茜娘猛地一怔，旋即回过神来，看着镜中的自己，微微一笑，梳妆打扮之后随意挑了支簪子戴上，又将那个装着绿檀木发簪的匣子收好了，这才走出了门，往大厅而去。

　　接下来的几天，唐清仿若消失了一般，茜娘也没有放在心上，倒是闲潭阁里的姑娘们开始絮絮叨叨了。若溪的传播消息的本事果然没有让茜娘失望，一天之后，闲潭阁上上下下都知道了唐清此人与茜娘的关系。甚至，连一支绿檀木簪子包下了半年之类都成了人尽皆知的事情。
　　这一日，茜娘正在厨房里做着点心，预备着稍后去西风馆一趟，找阿笙问些事情，谁知宋湛出现在了门口，神色里夹杂着疲惫和愤怒。
　　“你怎么来了？”茜娘回过身看了他一眼，继续做着点心。
　　宋湛挽起了袖子，洗净了手，这才走到茜娘身边，开始揉面，“刚好有空，就过来看看。”
　　“衙门里头事情很多么？看你的模样，似乎很累。”茜娘随口问道。
　　“嗯，案子虽然不多，但是没什么头绪。”宋湛回答。茜娘闻言点点头表示明白，但是并没有再问下去，毕竟这是衙门里的事情，不是她一个外人可以随便就打听的。另一个原因便是——若她没有猜错，这让宋湛焦头烂额的案子就是那两个江湖人士的案子，而这件事情又同闲潭阁有些关系，因而她还是保持沉默更好一些。
　　“我方才刚进来，就听说了你的事情。”宋湛显然是琢磨了许久，才提起了这个话题。
　　茜娘听完，莞尔一笑，“是么？这些姑娘日子过得太舒服了，就欢喜说些有的没的。”
　　“那到底是有的，还是没的？”宋湛的语气认真起来。茜娘顿了一顿，抬起头微笑望着他，“怎么了？”
　　“这么说，是有的了。”宋湛自嘲一笑，摇了摇头，用力揉着面团。
　　“哎哎，你轻点儿，这蛮劲揉出来的面，做出来的点心可不好吃。”茜娘阻止了宋湛的动作，“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事儿？”
　　“阿茜。”宋湛气鼓鼓地将面团往案板上一放，“你要开这闲潭阁，我本是不同意的。说得再好，也是间青楼。但是你和我千番保证，你说你不会折辱你自己……可是……”
　　“可是现在我让你失望了？”茜娘侧过头看着宋湛，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
　　“阿茜，你自己想一想，这般的你，可是梦言愿意见到的？”
　　茜娘低垂着头，有一半的脸隐藏在阳光的背面。宋湛望着久久不言语的她，一时间竟觉得分外的陌生。
　　“宋湛。”茜娘沉声道，“我只同你说一次——我和唐清，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传言……”宋湛话还没有说完，便被茜娘打断了，“你也道那是传言。”
　　“哎。”宋湛无奈叹了一口气，知道是自己理亏，忙不迭将所有的注意都移回到了揉面团上。
　　“自从梦言走了之后……你一直都很照顾我，这点我是清楚的。”茜娘望着手中小巧可爱的点心，不禁道，“但是，你这般的听风就是雨，不累么？”
　　“梦言临死前，让我照顾好你。”宋湛回答。
　　“她亦让你照顾好你自己。”茜娘放下了点心，转过身对着宋湛的侧脸，只见他听到自己这句话的时候，勾起了一抹自嘲地笑，“难道我还不够照顾自己？”他问。
　　茜娘摇摇头，“什么时候，你把你的心思都放到自己身上了，那才是真的照顾好自己。”
　　“兴许，等到我找到杀害梦言的凶手的时候，我才能真的照顾好自己。”
　　宋湛的话音刚落下，茜娘手里的点心就“砰”一声落到了案板上。她心中一慌，表面还是镇定地拿了起来，放进蒸笼里头，“你不是答应梦言，不会报仇的么？”
　　“但是，这不代表我不会找出凶手。”宋湛道，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现下，我已然有了些头绪。”
　　“什么？”茜娘下意识脱口而出。
　　宋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没有发现不妥，只是沉吟了片刻后道，“这件事情，你们闲潭阁不方便知道，等日后有结果了，我再慢慢告知与你。”
　　茜娘听着，点点头，微微一笑，“好。”
　　只求你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还能如今日这般，同我亲切交谈。
　　茜娘将这一笼最后的一个小糕点放进了蒸笼里，随即瞥了眼宋湛的背影，如此想道。
　　看来，她需要去好好了解一番这次案件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