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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2008年]

      下午派出所来电话时,她正把半个西瓜切成两份,一份放在冰箱里,一份摆在餐桌上。电话对面的警察语气很温柔,让她不用着急,把家里该关的家电先关掉。
      她心中开始忐忑,随便拾掇好自己,拎着包出门了。

      小区很难等到出租车,她为了赶时间,打了停在小区门口的摩的。
      风把她的头发吹到脸上时,她想起自己没有扎头发,才把手腕上的皮圈取下,把头发扎好。

      她穿着一双尖头磨成黄色圆点的低跟鞋,毛了边的跟发出又低又沉闷的声音,几乎没人注意到她走进派出所,里面有很多人,哭的闹的,在椅子上和在躺在地上的。
      这样的场面让她也下不去脚步,停立在离门口很近的位置。

      “还有一个没来的家属。”
      “哪个?”

      有个警察看见在门口处的她,刚进来的,脸被晒红,很眼生,所以警察拿着一沓纸边看边快步走来问:“是袁秩的家属吗?”
      她像在梦里一样,被夏天的温度热的有些晕眩,她抬起一条紧紧交叠的手臂,捏了捏鼻根,点点头说:“我是。”
      警察问:“你是他的什么人?”
      她喘了口气回:“他老婆。”

      跟着警察指引,她被带到一间办公室,外面嘈杂的声音被隔绝了七七八八。
      她被办公室里的摇头风扇一吹,抓不住的思绪才聚拢,问:“什么?”

      警察说:“我刚刚一直让你报自己的姓名。”

      面对警察的目光,她张嘴要说,又浑身乏力一样闭上嘴,细细的冷汗被风吹干。
      第二次她才报出自己的名字。

      “我叫罗蕙。”

      她像终于启动了一样,从包里翻出证件给对方。
      等确认完后,警察告诉她,袁秩在一场重大车祸中死亡。
      当时,袁秩开着车在十字路口等红灯,一辆从高速下来刚进市区的货车,疲劳驾驶闯红灯,且没有控制好速度,又在转弯时走神。
      货车冲破中间护栏,撞击了三辆小轿车和一辆公交,以及处在前面的几辆摩托车。

      袁秩的车就是其中一辆,受损也是最严重的,在救护车到来后没几秒,他因为内脏大出血确认死亡。

      人生的意外来的总是那么突然。

      前天晚上的时候,罗蕙还因为打算出门找份事做而和袁秩在卧房里压着声音争吵,昨天早上袁秩没有吃早饭就去上班了,罗蕙给他装在饭盒里的中饭他也没带走。
      “真的没有救了吗?”罗蕙把手臂靠在桌上,皮肤渗出的汉黏在油亮的漆桌上,让她感觉恶心极了,不断抬起胳膊,又因为乏力而反复放下来。

      “很抱歉,请节哀。”警察看着罗蕙一副还算稳定的面貌问,“你需要确认一下你老公的遗体吗?”
      罗蕙感觉是因为脑袋太沉了,所以她才向下点头,她撑着桌子站起来说:“好,我去看一眼。”

      在去见袁秩的路上,警察说:“我看了户口本,你是没有工作的,然后还有一个小孩,是吧。”
      罗蕙说:“是的。”
      警察说:“那你要早做打算了 ,不管有没有存款,最好要出门工作,家里不能只出不进,这个日子还是要向前看的。”
      罗蕙不住点头:“我知道的,知道的。”
      “你还年轻,又有小孩…”

      声音在她耳边飘忽不定,罗蕙跟着警察的脚步,忽然停下来看走廊挂的一面钟。
      前面的警察回头看没有跟上来的罗蕙。
      罗蕙环抱着手臂,神情里多了哀求和煎熬,她不安地用指甲抠刮包的链子,踌躇一会儿才说:“我女儿要放学了,我可能要先去接她,能不能晚一些再来看他。”

      “可以,你先缓一缓,明天再来吧。”警察回答她。

      ——
      罗蕙脚步虚浮又急匆匆,她离开了警察局,里面的哀声也远离了。

      幼儿园中班五点半放学,她没有车,到的时候已经六点,只剩下小小的罗玉珍一个人坐在教室里抠手指。
      老师把罗蕙领到教室,珍珍看见她一下子蹦了起来,小跑着冲过来抱住罗蕙。

      “妈妈来接我了。”珍珍把埋在罗蕙裙子里的头抬起来,看向老师。
      老师笑眯眯地说:“是呀,今天是珍珍宝贝的妈妈来接珍珍。”

      罗蕙把珍珍抱起来,和老师道了谢后走出园区。

      “妈妈,今天为什么是你来接我啊?”
      珍珍环住罗蕙的脖子,在她耳边问。

      “因为今天是妈妈接你的日子。”罗蕙绞尽脑汁给了珍珍一个奇怪的答案。
      幸好珍珍接受良好,点点头说:“原来是这样,那以后还会有妈妈接我的日子吗?”
      罗蕙提了提滑到胳膊肘的包说:“会的啊。”

      珍珍高兴了好一会儿又问:“那爸爸呢?爸爸不接我了吗?”
      这把罗蕙问住了,她现在自己都不知道怎么面对袁秩的死,更没有想好怎么回答珍珍。
      在珍珍等回答等的快要忘记自己的问题时,罗蕙说:“爸爸很忙,不能来接你了。”

      珍珍对自己不久前的问题有些记不清,所以她“哦”了一声。
      太阳很晒,她抱着珍珍打了一辆出租车回家。

      菜板上还有切好没炒的菜,罗蕙把菜炒好,和汤一起端在餐桌上。
      珍珍坐在餐桌旁,等罗蕙给她夹好菜才开始吃饭,

      在珍珍喝骨头汤喝到一半时,朝父母的房间门口看:“妈妈,爸爸不来吃饭吗?”
      罗蕙说:“今天爸爸不回来吃饭。”
      于是罗玉珍不去看房间了。

      罗蕙没什么胃口,吃了两口就停下筷子。

      第二天、第三天,罗蕙都告诉珍珍说,爸爸不回来吃饭。
      她在第二天就去确认了袁秩的尸体,只看了一眼就把眼睛闭上了,之后的几周在袁秩的同事和警察的帮助下处理他的后事,以及保险和赔偿款事宜。那天下午,她打开冰箱发现有一点酸味,原来是冰箱里的西瓜坏了。
      家里只有袁秩爱吃冰西瓜,所以这份西瓜理所当然的坏了。

      袁秩和罗蕙同岁,他一两岁时,在警方一次打拐行动中救下,但找不到父母,送到孤儿院才长大的。他是个十分努力的人,考上大学读了法律,毕业后由老师引荐进入这个大城市的律所工作,算大众眼中的社会精英了。
      在他大三时,认识了在学校附近的餐馆打工的罗蕙,罗蕙当时虽然有些内向,但是因为多年在各种店子打工,说话练的厉害,拿着小本子给客人记餐,耐心推荐菜品的时候也很真诚,总能一两句说服对方。

      这家餐馆实惠又美味,袁秩和同学下馆子十有八九来这里,一来二去袁秩和罗蕙就熟了。据袁秩自己说,当时他经常想办法和罗蕙套近乎的,罗蕙也说其实有时候嫌袁秩烦,因为袁秩老是问这问那的。
      两人在一起后,经历了一些事情,接着又结婚生子,罗蕙开始当家庭主妇,袁秩和她在这个大城市落脚。

      现在袁秩人没了,两个人的一切都放在了罗蕙的身上,大一些的就是房子、存款、房子的贷款。

      第二天看完袁秩后,罗蕙被警察拦住,要她登记电话号码,方便派出所后续联系。
      罗蕙掏出手机,生疏地按上面的凸起的按键,找到通讯录里自己的名字,报出她这个几乎没人会打过来的电话号码。

      她还算冷静,她想也许是老公死去的难过还没有完全袭来,但处理完老公后事后,率先占领她的依旧是一阵阵焦虑感。
      出事那天,她得知消息后第一反应是家里以后全靠她扛起了,那时就隐隐地着急着什么。

      当了五年的家庭主妇,她很清楚这些年她的价值只发挥在家庭上,现在她突然彻底成了只剩自己和珍珍的这个家的掌舵者,必须重新打算未来。
      在事故发生的十五天后,她拿到保险公司的保险金,因为查出货车司机所属公司有违反劳动法的行为,赔偿金由货车司机及其公司共同承担。

      货车司机及其公司所需给的赔偿金暂时拖欠了,罗蕙现在拿不到赔偿金。
      家里这套房买的是面积一百二十多平米的学区房,每平价格比平常房子贵三分之一。当初袁秩打算把珍珍以后送进一所重点高级中学,说是许多领导的小孩都在那里读。
      房子的贷款仅还完三分之一,这套学区房覆盖了小学到高中。都是重点学校,又在市区交通便利,她现阶段不打算放弃。
      算上存款和保险金,这套房子的贷款也无法一次性还清。
      贷款利息偏优惠,她未来的收入却也无法确定啊,而她现在和珍珍算是相依为命。为了保证她和珍珍的生活质量,她看了文件后打算先抽出一半存款还部分贷款,减轻利息,剩下的等以后还。

      罗蕙拿着计算机和纸笔,在餐桌旁噼里啪啦地算账,旁边的珍珍拿着积木在桌上堆叠。
      手中的笔被碰了下,在纸上划出一条笔迹,罗蕙“哎”的一声,只看珍珍拿着“作案工具”——一个土色积木,她葡萄一样圆溜溜的眼珠不高兴的看着她。

      罗蕙问她:“怎么了?”
      珍珍伸出一根短短的手指说:“可以陪我玩一下下吗?”
      罗蕙哄她:“你再等妈妈一下下就好了。”

      这样的话珍珍听了两三遍,她嘟嘴说:“那爸爸能陪我玩吗?我都没看见爸爸。”
      本想用之前的话对付过去,但是罗蕙在这一刻看着珍珍的眼睛,突然没办法说出来了。

      因此这天周六,和袁秩死去那天同样炎热的下午,罗蕙穿了件外套,在摩的上把珍珍包裹住,珍珍身体不好,她闷闷地和罗蕙说热,罗蕙也没有打算让珍珍吹风。
      等到了墓园,罗蕙把珍珍从摩的上抱下来,带着满头大汗的珍珍去登记。

      看守的老保安和珍珍说进去要安静,珍珍吸了吸鼻子说好,接着被罗蕙抱着,走到袁秩的墓前。
      珍珍指着袁秩的黑白照片,激动又憋着声音小声地说:“爸爸!”

      她的鼻涕不合时宜地流下来,罗蕙把她放到地上,从包里拿纸巾打算给她擤鼻涕,纸拿出来后发现珍珍拿了袁秩墓前放的菊花。
      菊花被珍珍拿到罗蕙面前,珍珍举着长长的黄色菊花说:“妈妈,花花是爸爸的吗?”

      “是啊,你不要拿走你爸爸的花。”罗蕙拿走珍珍手里的花摆回去。
      花被拿走时珍珍明显很失望,但是还是把花还给了爸爸。

      不过墓园还有很多让珍珍新奇的东西,珍珍指着袁秩的墓碑问:“爸爸躺在里面吗?”
      罗蕙说:“是啊,要躺很久。”

      珍珍拉着罗蕙的衣服说:“所以爸爸是变成吸血鬼了。”
      罗蕙问珍珍:“为什么是吸血鬼?”

      珍珍瞪大眼睛指着墓地说:“你不知道吸血鬼吗?吸血鬼就是睡在这样的地方。”
      罗蕙也不合时宜地笑出来:“那这里有很多吸血鬼啊。”
      这墓园全是墓碑,珍珍看了看四周说:“没关系,你不要怕,吸血鬼要睡很久才会醒的。”

      “那这样说的话,爸爸也要睡很久的。”罗蕙说。
      珍珍骄傲地告诉她:“没关系,爸爸说吸血鬼会吃小孩,等有吸血鬼不吃小孩的办法,我们可以直接喊醒这里的吸血鬼。”

      走的时候,珍珍和墓园里的吸血鬼们摆手拜拜,罗蕙把她抱起来去打出租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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