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的向日葵》百斩不尽兴

6、五

　　今天是周末，少见的可以放松的日子，一大早向日葵就拿着布袋赶去了菜市场，拿着手里的十块钱，想着可以买些什么，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从小就要开始买菜、做饭、种地、浇菜、洗碗、洗衣，而弟弟什么也不用做，他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坐享其成。
　　向日葵习惯性的讲完价，拎着一袋子芹菜和番茄还有一把葱回去了。回到家后，母亲絮絮叨叨的说着菜不新鲜，向日葵花钱大手大脚之类的话，向日葵坐在比她两个大的洗衣盆前，埋头洗衣。
　　她踉跄的把洗好的衣服放入两个盆里，再从客厅取来晾衣架，天台在六楼，她们的出租屋没有阳台。向日葵抱着盆和晾衣架走上天台，打开了那扇小门，今天是个晴天，没什么风，只有灼热的光，向日葵晒好了一盆衣服还有另一盆衣服，她下楼再上楼，总算做完了这件事。
　　“向日葵，摘菜。”
　　“为什么弟弟不能做？”
　　“他还小，你想累死他啊？”
　　向日葵蹲下，专心的摘叶子。
　　“下午我能不能去书店看会书？”“去哪？”“书店。”“去到大学附近把鞋补了。”“我没钱。”“等会给你五块钱。”说完这句话，母亲又补了一句，“别拿去买冰棒了。”
　　这时，弟弟走来，扯着母亲的袖子说他想吃冰棒，妈妈扒开他的手，没有理会他，向日葵心里的平衡感似乎找回来了一点。
　　饭做好以后，向日葵坐到了靠墙边的矮板凳上，她指着红烧肉笑了，“今天做红烧肉啊。”“少吃点，吃这么多，等会你爸还要回来呢。”向日葵夹菜的手一紧，她怯生生的缩回了手。不一会，拳击手回来了，他摘下帽子，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倒了两杯啤酒。
　　“我整天累死累活的在外面受气，回到家你们都不等我先吃饭？”
　　“向日葵，整天拉个脸，死人一个。”
　　死人，是拳击手称呼她的方式，每当他这么称呼时，弟弟的脸上会出现一抹狡黠的笑，向日葵看不懂的笑。
　　“败家玩意，毕业以后你赶紧嫁出去。”
　　向日葵站起来，洗好碗筷，她拿上五块钱和两双鞋子，以及自己破了洞的裤子出了门，她知道，她是有家庭补助的，母亲每个月都去领，可她从未见过这些钱，她不知道这些钱去哪了。
　　去往补鞋处的那条路，一路上都种着樟木树，在学校时闻到的樟木树。向日葵找到补鞋匠，把鞋和裤子递给他，站在这里等的时候，她会想：住在那栋大楼里的人们，是不是不知道世上还有这么一种职业呢，鞋子坏了就扔掉，裤子破了就再买一条，可这样廉价的生活，就是我这种人可以选择的最有性价比的生活方式了。
　　补好鞋子后，向日葵看着自己脚下的鞋子，记得上次补鞋匠说过，她这双鞋已经补到不能再补了，向日葵忽然觉得，她的鞋子真是可怜，她的衣服、书包、文具、本子全都很可怜。
　　现在天色还早，向日葵私心的想去书店看看书，她走了很久，却感觉不到累，做自己喜欢的事怎么会累？向日葵光是想到书本的味道，看书人投入的神态，书中离奇而又丰富的故事，主角矛盾又挣扎的内心，整个人就像泡在泳池一样畅快。这是比飞上云霄，极乐之地更快乐的体验。无以言说的体验。
　　向日葵一整个扑向书店，在书架里欢快的扑腾，她的目光就像溺亡在这片书香之海了，她从书海里捕捉到一颗珍珠，认真、专注、投入的瞧了起来，一旦进入，她恨不得整个人都融入进去，光是靠脑中的想象还不够，她想画下来，书面合一，才是绝佳。
　　傍晚时，向日葵飘忽的游荡在狭窄的街道上，它是回家的路。不，是回居住地的路，又或是暂居地。向日葵若有若无的感到了一股撕裂感，「她不应该看书，不应该爱上文学，爱上画面，爱上文人们表达的思想」不这样的话，她就不会这么痛苦，她可以浑浑噩噩的过完一生，可以心满意足的接受一切。“无知者无畏”在这里的解释是：无知者的无知是幸运，是拥有乐观的能力，是大脑不会冒出文字的空白，是因无知而无畏的勇气。
　　无知者无畏，热爱者之痛，良善者之恨。
　　向日葵以前总会想，“无知是否是世上最残忍，最难以治愈的顽疾？”她时常在脑中思辨，永远有一个人在跟她辩论，后来她想明白了，无知才不是世上最残忍，最难以治愈的顽疾，无知且自我才是，无知且傲慢才是，无知且卑劣才是。

　　向日葵回到家中，看着自己屋中的的一片狼藉，图画本不知何时被扔到了地上，向日葵捡起图画本，母亲从客厅晃悠悠的走来，软言软语的说：“没用的东西，画这些有什么用，能赚钱吗？”
　　向日葵藏好了图画本，她走了出来，在经过弟弟房间时，她看到了桌上拆开了的雪糕袋，扔进垃圾桶的汽水瓶。

　　周一，学生们上学的日子，向日葵迟到了，她背上书包，临走之前，看到母亲把弟弟拉进房间，在他手里塞了五块钱零花钱，向日葵没有说话，她走向了那个走廊，走下了那个楼梯 ，走向了去学校的路。
　　下课的时候，她会偷偷的把图画本藏在课本下，生怕被人发觉，躲藏的姿势宛如一个老练的特工。一个同学走来，一把抽出向日葵的图画本，她大呼着站在讲台前，宣示着向日葵会画画这件事。
　　分明拿着的时候图画本，那口气和姿态却像在拿着向日葵的内衣招摇示众。
　　同学们一个一个传阅着，直到向日葵夺了过来，她把自己的衣服穿上了。
　　作业做完，向日葵躲到了床角，她从枕头底下抽出图画本，在上面描绘着自己想要的画面，画面会变成鲜花，她喜欢花，尤其是太阳花，画面会变成海洋、森林、城堡，一切远离现实的画面，一切由心而感的美好的画面，她不愿意将自己的心事、环境、悲哀、抱怨画出来，那太不纯粹了，那太狼狈了，美就是她觉得美好的事物、景物，负面的东西不美好，会玷污她心中的莹白色，会扰乱她对于美的定义，太污糟了，她这个人相关的一切都太不美好了。
　　画着画着，向日葵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在本子上写下两个字，助手和继承者，妈妈是助手，弟弟是继承者，继父是拳击手，而这个家不需要一个死人。死人不在其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