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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户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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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雾浓,天色灰。
余子归与童瑶一同朝食后便出舱了。
天阴,江上风大,童瑶拽紧身上披风,她望见下方的后队兵,井井有条的将战备物资排成一列,列齐后大伙儿聚在船侧各个侦察口,透过洞口眺望前方,营中百户和总旗不见踪影,昨夜的黑衣人也不知押在何处。
童瑶站得高,鲁东渡口抬眸可见,东夷旗帜在岸边随风飘扬,明明是他乡,童瑶却涌起一股情怯,王兄在这片土地上,他是她唯一的至亲了,也不知被囚后是否受刑?现状何如?童瑶敛神沉思。
船愈来愈近,船侧眺望的士兵们小声交谈起来,大多都是激动不已的兴奋,也有少数碎嘴埋怨的。
“唉,又要见林百户了,前军的人最是麻烦,审查时间也太长了,平白耽误归所的时间。”
“那有何法?前军作为先锋营,向来敏锐得很,常驻这渡口的林百户为人又肃穆,任何风吹草动都要审上好久。”
“这话也就是还未落船,你们在营中能说上两句,对外可不兴多嘴啊。”
“是啊,渡口的防守本就该小心谨慎,不然各营各所如何保障?咱头儿都没说过林百户的不是,就彰显你们会说话?”
“说得是,这来回行程加上驻军,都近四月有余了,眼下还差这一时半会的吗?”
前头吐槽的两个士兵面面相觑,“我等就碎嘴多言两句罢了,自是会服从百户安排的。”
“……”
童瑶眉眼微动,渡口森严,她得先安全入境再说,如今这身份,也不知能不能顺利入境入籍。
巳中,余子归回来了。
他进舱后便直望向她,“稍后你跟随张德旺,他会将你的卖身契上交给二十七营的试百户张啸,张试户还算好说话,我让人打照面,你按我之前所言陈诉即可,嗯,就像你最初那样演就成,明白吗?”
童瑶撩起帽帘,卖身契?是他从那老鸨手中所得?童瑶的身份不假,她早就来回熟记于心,也是时候该派上用场了,不过,什么叫像她最初那样演?
她定定看向他,神色不虞地点了点头,“好,知晓了。”
余子归观摩了她片刻后,笑着上前抚她的脸,“紧张?”
童瑶没有动,他又笑着将人揽入怀里,低下头意有所指的揶揄,“夭夭以身入局时不是挺大胆的吗?”
她轻描淡写的反驳,“不是你掳我来的吗?”
余子归顶舌嗤笑,俯身欲亲她,“我说怎地如此顺利呢,想来夭夭也是对我一见倾心?”
此话一出,童瑶彷佛听见什么鬼话一般躲开,她抬眸瞧他,连日的行军驻守,营中各士兵大多都像他这般髭须连鬓,他顶多也就算高大威猛了些,若不是见他处事还算果决妥当,以南郡人对翩翩君子的推崇,她才不会正眼瞧他,更别说什么一见倾心。
沉默的忍了忍,将这些腹诽之言咽回肚中,他若乐意这么想,那就这么想吧,虽未出声反驳,但童瑶的动作已然带上了嫌弃。
“你别总蹭我,热得慌!”
“啧,早知道不点破了,以前夭夭还会唤我爷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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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未至,船靠渡口。
近岸后两侧士兵便开始抛锚,抛靠岸结,执桨士兵也在做最后的控位,童瑶听到下方传来鼓声,岸上也有鼓声呼应,片刻后,船侧开了一门,放下飞胡梯,余子归看了她一眼,率先下去了。
下方的士兵从后舱拽出两名黑衣人,跟随着余子归一同落船。
“林百户,几月未见,一切安好?”
岸上有一身披将风的人上前抱拳,他晒得黝黑,肃穆地看了看余子归身后的人,不苟言笑道:“安好,请余百户配合我营检查。”
“好说,这都是应该的,请。”
“请。”
林余二人向岸营内的主帐走去,原本站在林百户身后的总旗上前示意,随后便有士兵开始登船。
童瑶深吸口气,望向一旁笑脸盈盈的张德旺,侧身颔首,“劳烦总旗了。”
“童姑娘说哪的话,入了籍就是咱自己人,您唤我阿旺便是。”
童瑶颔首不语,跟在他身后落了船,登船的士兵开始巡物下运,童瑶却无心关注了,她跟着张德旺踏入二十七营的某处营帐。
“童姑娘在此稍候,我先去报备一声。”
童瑶点头,简单扫视了四周就收了眼,她想了几舜,伸手摘下遮面的帏帽拿在手中,低下头,全然一副乖顺怯懦的良家样。
过了半晌,帐外进来两人,望见帐中垂首的女子,二人都有些吃愣,张德旺早猜到童姑娘是美人,但头儿也没说是这么美的美人啊!
他都不敢正眼瞧,低头弯腰就出去了,顺手将帐帘卷起,站在外头。
这样的小嫂子,可得护好了。
张啸方才听总旗说,余百户在归途中救了个女子,并对此女有意,欲将人入籍后娶回家,他自不愿做那毁人姻缘的好事,且这五十五营的总旗与他同姓,卖着好脸喊了他几声兄长,本想着按规矩问两句便得了,不成想这女子容貌如此出众。
这等美貌,在这乱世中,不配君王将相倒显得有些可惜了。
童瑶只当没瞧见他们的怔愣,低头福身行礼,“军爷好。”
张啸回过神,他蹙眉摆手,“嗯,听闻你要入籍?”
“妾身,可以吗?”她扬起小脸,一脸期待。
张啸清了清嗓,“唤何名?从何来?”
闻言童瑶低眉,坐立不安状,继而泫然欲泣,“妾身姓童,单名一个瑶字,是原南郡蔺乡人,家中生变后被卖到小邑做舞女,幸得余百户所救,垂怜妾身……”
说到此处她声音哽咽,不安中又带着些羞怯,“妾已孤身一人无处可去,便想着若是能,跟,跟着百户……”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欲言又止,张试户却已然会意。
“入籍不是难事,不过入了东夷,便是东夷人,若是做了什么不安分之事……”
童瑶落泪,她连忙坚定地摇头,急得向前两步。
“不会的,妾身本是安分守己之人,只求一生以舞为伴,可前些日子险些就……”
美人泪水凄凄,缓了几口气后才继续哭诉,“此番侥幸逃生已是大幸,妾身只盼,能入得了百户的眼,回报君恩,绝不敢起他念。”
余百户可真是好命,这般娇弱无依又貌美乖顺的女子,竟让他得了手,思量几许,张啸又悄然试探道。
“若你只是求庇佑,跟随主君……”
主君?呵,那个不好美色又卑鄙无耻的傀儡吗?她怕是忘不了自己是怎么死的!
童瑶连退两步,神色惶惶,“不,不,妾身只求能在恩人身旁安度余生,不敢奢求其他,还盼军爷成全。”
成全,唉,是了,人总旗都说了,余百户也想娶的。
“行了,身契待我上交户所,无误后便落在五十五营吧。”
童瑶惊喜抬眸,“谢谢军爷!谢谢军爷!”
张啸摆手,唤张德旺。
“我这无异议了,待余百户同林百户交涉完毕,你们便带人回吧。”
“得勒,谢谢兄长!”
张德旺嘴甜,嬉皮笑脸又的叨了几句,才将人领了出去。
一路上不时有士兵朝他们侧目,张德旺哪能任由这群兵崽子窥视小嫂子,他怒目一瞪,络腮胡下的神色凶狠,侧目之人都纷纷低下头。
待离营帐远了些,他才松了神色,不过看向童瑶时,就显得有些束手无策了,望天望地都不敢正视她。
“小嫂……啊不,童姑娘,您怎么就将帏帽给摘了?”
“以后在户所内,总归是要见人的。”
也是。
“对了,你能和我说说余百户的情况吗?我想,多了解他一些。”
童瑶的语气渐低,张德旺却心中一喜,这可是卖好的机会,以后头儿与童姑娘感情好了,自然会念他的情,不过,他该从何处夸起?
“咳,童姑娘,不是我夸,您是真跟对了人,余家近些年在东夷声势渐旺,头儿又是所有百户中晋升最快的,余家男儿都承了余叔的好身手,头儿在参军前,就曾做过马夫牙纪,见多识广不说,他还跟着父兄早早学会了打铁打猎,那是一身的好身手……”
童瑶静静听着,时不时点头认可,时不时展露出娇羞和崇拜,张德旺见小嫂子如此肯给面,越说越起劲,甚至话头都多了起来。
“……唉,说来也是早些年各地动荡,余家从北逃难来到东夷,余叔身手好,一来就被孙万户看上了,那会与咱丁千户可是一个营出来的,可惜十年前在蕉邑之战中战亡。”
“余家大哥和二哥也可惜了些,听闻伯归大哥早些年在逃难途中就遇难没了,我也不曾见过,仲归哥也在那时被马踩断了双腿。”
张德旺边说边叹,彷佛为自家兄长神伤。
“不过幸得户所内的庄老郎中医术高超,救回仲归哥一命,他后来也与庄老的独女生情,成了上门女婿,这也是好事一桩,打那后,仲归哥便不再意志消沉,反而在庄老的耳濡目染下,成了户所内的半腿神医。”
童瑶一脸认同的点头,不由得又想起姨母的话,人活着果然就会有希望的。
“叔归三哥,嚯,那更不用说了,三哥处事雷厉,如今是丁千户身边的试百户,也是咱东夷有名的大力将兵,在军演时常年占据榜首,嘿嘿,三哥前年与咱所内的豆腐西施成了婚……”
说罢他好像意识到什么,立刻收了笑。
“啊童姑娘,豆腐西施可不是我传的,大家都没什么恶意,其实都是赞美三嫂的,三嫂与余伯母常常在家中磨制豆腐,为人又厚道,哎呀,您以后就会知晓了,她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呵呵呵。”
见他又开始傻笑,童瑶也点头娇笑,“余家声望极佳,家中女眷想必也都是好人。”
张德旺挠头,“是啊,不过季归四哥就是太老实本分了,让军功还反倒还欠了高家人情,唉……不说那些,反正如今季归哥在五十七营做火头兵,他的厨艺可好了,童姑娘今后也许能跟着头儿尝到呢!”
童瑶又羞红了脸,她低头不说话,张德旺暗笑,转瞬又像想起什么似的。
“对了,头儿还有个小妹,与童姑娘看着年纪相仿,香归妹妹的嘴皮子可伶俐了,性子虽是娇纵了些,但人也是极好的。”
童瑶抬眼拟他,五大三粗的髭须面上,仿佛多了些不好意思,这下轮到她心中暗笑,不过她可不会多言什么,收了笑,童瑶还想问丁千户那边的情况,顺带着打探一下王兄的风声,不料此时渡口传来了鼓鸣。
张德旺听到鼓声有些激动,“童姑娘,头儿那边交涉无误了,咱赶紧过去吧,终于可以回户所喽!”
童瑶点点头,跟上张德旺略显激动的步伐,此事只能另寻时机了。
日头渐晒,雾气不知何时已散,天色晴朗了起来,渡口边的江水粼粼,童瑶悬了半日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她有新户了。
东夷,五十五营的百户所,余家。
这里确实,是个不错的藏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