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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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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宁颓靡在师妹的尸体前不吃不喝,双目失神,仿佛一具行尸走肉。往日种种不断在脑海轮转,师妹的音容笑貌最终在他怀中凋零。
那场景是邵宁心中恐怖的梦魇。
他犹记得谢唯真抬头看了看浩荡无云的长空烈日,敛眸一笑,手中剑一拉。相思的脖颈间红艳飞溅,身体垂软,如同一只被宰杀的鸡。
后来的一切,他都很恍惚,只记得师兄弟们拼上命杀了谢唯真。
但相思已经醒不过来了。邵宁只能用母亲留给他的天蚕珏祈求上苍,渴望仙神下凡让师妹再度睁开双眼。
这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仙神竟真的来了。
天地因天门大开成了一片血色,仙人身影渐显,从逆光的黑暗中露出一副神情冷漠的面容。
在这一刻,邵宁如风暴中的野草,满含期待着,孤注一掷死死抓着脚下唯一的几粒砂土。
不论神要什么,哪怕是他的头颅,为了相思邵宁都可以毫不犹豫地割下奉上。只要相思能醒过来,他怎么都愿意!
可她只扫视了他们一眼,强大的威压令他和师父动弹不得。
邵宁眼睁睁地看着神仙走向了害了所有人的谢唯真。
不对劲。
他看着神仙牵住了谢唯真的手,未发一言,一挥手,收回了谢唯真身边的本命残剑。
不对!这不对!邵宁明白了,所以他要疯了!
为什么他叫下来的神仙反而瞧起来在救谢唯真!可是哪怕他想爬过去跪在神仙的脚下,哪怕他深思声嘶力竭想要祈求解释,他都做不到。
他好像被封在了一具看不见的棺材中,喑哑呐喊都不可被人闻听,仿佛是不可更改的宿命。五内俱焚的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带着绝望流出血泪,看着神仙带着谢唯真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邵宁觉得自己在落泪,可眼泪早就流干了,只不过一夜,他的身形就已经枯瘪,眼中只剩下麻木。往日那个鲜衣怒马,疏朗骄傲的天之骄子不复存在。
看着邵宁这个样子,在他身侧的黑衣男人叹了口气。
“邵宁,站起来。”
邵宁恍若未闻。
黑衣男人眼底阴沉,拔剑架在邵宁的脖子上:“邵宁,我叫你起来。”
邵宁侧过头,往上看他,没有一点惧怕:“师叔,你从未有过心爱之人,你怎会懂……”
黑衣男人一脚踢翻了他,用着阴冷的声音怒道:“我不懂?邵宁,那你又可知此次谢唯真杀了垂天府多少人!我临走前交代过你什么!难道垂天府上下一百三十二人的性命抵不过一个蔺相思!?若不是你软弱无用被情爱牵制,你朝夕相处的师兄弟何至于全部丧了命?你要是因此负疚,我也随得你去死。可直到如今,你还在情爱中出不来!我看不用等谢唯真杀回来,我直接打死了你更干脆!”
剑刃翻转,黑衣男人竟是真的要杀了邵宁。
下一秒,一只苍老的手握住了男人的剑身,红色的血迹如水渍开始蜿蜒。
“师弟,这是我的弟子。”王映楼咳嗽着,佝偻着身子。
黑衣男人:“你的弟子还在,可我的弟子呢!”
王映楼长长呼出一口气,将男人的剑挪到自己的胸膛上:“师弟,是我对不住你。”
黑衣男人恨恨地收回了剑。
王映楼望了望邵宁:“各宗门想必已经接到了信函。师妹带弟子们历练离得远,赶回来还需些时日。我已在师尊洞府放了消息,垂天府遭此大难,料想师尊不日便会出关。师弟,毕竟牵扯了仙神之事,不是你我能够做主,你,先回去罢。”
“回去?垂天府被你大弟子杀成一个空壳,我回哪去!你也是!你徒弟也是!没有半分血性的玩意儿!你们师徒二人简直无药可救!”
王映楼沉沉的眼中露出一分杀气:“我体谅你失了弟子,出言狂悖。到此为止。”
黑衣男人愤怒地一甩衣袍离开:“你且等着。”
邵宁缓缓地抬起了头。
师叔说错了,在相思死后,他才明白世界上所有人的命都比不过一个相思。可是师叔又说得很对,他不能让相思觉得自己是一个懦夫,不能叫相思就这样丧了命。
王映楼走到他身侧,俯视着他:“邵宁,回府去吧。”
邵宁暗淡的眼中闪烁着一丝微弱的光:“师父,谢唯真的命灯,我还没毁。”那是邵宁本来想要在谢唯真死后追忆兄弟情谊藏起来的东西,现在却有了别的用处。
“我要下山。我要亲手杀了谢唯真。若是神仙阻我,我亦杀之。”他黑洞洞的眼中逐渐燃起焰火。
……
崔仪和谢三站在海边,此刻天色已经大亮。蓬莱海域宽广,纵使是以神速著称的东海蛟也游到了临近正午。崔仪嫌阳光刺眼,扒了谢三的外衣披在头上,远远看去就像一只被海浪拍在岸上的海蜇。
谢三望着东海蛟欢快游走的背影,眼神平静。
可惜。
要是那柄剑还在手上,一上岸就应该宰了东海蛟。有这样一个知道他们行踪的灵物在,垂天府的追杀不会远。无奈剑已经被遣散,而崔仪也在他的身边。
崔仪认为自己救的是个好人,那么他就会是好人。
岸边浮着三四条小渔船,看来附近离这不远就有一个渔村。
因为从海里出来,又被太阳晒了一阵,两人身上都透露着一股海水的腥味。崔仪觉得手掌很黏腻,脚底的鞋子被泥沙裹了又裹。她干脆把鞋子蹬了,赤脚走在沙滩上。
谢三的情况看起来不是很好。他本来就有伤口,昨晚还在海中泡了好些时候,直至现在伤口还能感到密密麻麻的疼痛。谢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上面全是红血丝,掌心的部分泛白,显然是被昨晚崔仪的那柄剑冻伤了。
真荒唐,真奇妙。他环视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到崔仪红色的发带上。
这个时候他才有了一点自己真的脱离垂天府的真实感。不知为何,疲惫一瞬间排山倒海般来袭,他竟然才觉得头昏脑胀。
崔仪的灵力护住了谢三的心脉,能让他的血肉重生,却不能治疗他的病症。昨晚谢三能够神志清明地划了大半夜船已经是难以瞠目结舌的事了。
谢三面色发白,仍然强撑着身体,装作没事的样子。
他看得出来崔仪没什么耐心,要是崔仪嫌他麻烦丢下他不管也不是不可能。虽然她口中说过,她是来救人的。
他谁也不信。
什么样的日子谢三都经历过,他最知道事事如愿这四个简单的字下得藏下多少艰辛。只要能触碰到利益和机会,不择手段地向上爬对于他而言不过家常便饭。而崔仪,这个自称神仙的人,这个动不动能掏出灵剑的人,他绝不可能放过。
谢三已经开始脑中发昏了,可多年以来的修炼还是让他很敏锐地发现了背后的视线。
“谁?”
谢三本能地摸向身后。
他忘记了自己失去了手臂。
也忘记了自己的本命剑早就碎了。
一个矮小的男人畏畏缩缩地从海边巨大的礁石后走了出来。他看上去似乎四五十岁,皮肤黝黑,厚嘴唇,大鼻子,一双眼睛溜圆。几乎是由补丁构成的衣服贴在他的身上,不知该不该怪他手脚太长,手臂和小腿都露出来一大截。他左手拿着小铁锹,右手提着藤编的篓子,驼着背,脑袋向前倾,鼻子上还挂着一些晶亮的液体。
男人原本低着头,不敢动,半晌了,发现谢三崔仪二人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抬起他的头来,眼神中露出懵懂。
“啊,啊,你们,啊。”他的话语含糊不清。
谢三皱起眉毛:“你是?”
男人一瘸一拐地朝他们欢快走来,同时从篓子里急切地掏出了什么。
谢三攥住了他的手腕,才发现那是一个还带着绿藻的牡蛎。
男人被捏痛了,也不喊疼,噘起嘴巴凑近手腕呼气,那颗刚刚从礁石上撬下来的大牡蛎也落了地。
谢三看到了男人的手心,上面是新旧交叠的一层伤疤。
崔仪弯腰捡起了牡蛎,递给男人,男人摇头后又点头,用手上的小铁锹朝着牡蛎一敲,再一掰,雪白肥美的蛎肉露了出来。他捧着牡蛎,咧着黄牙递给两人。
牡蛎的壳锐利坚硬,在他掌心中又磨出了一道新伤。
崔仪拍了拍男人的肩膀:“你很厉害嘛!让我尝尝……”
话还没说完呢,一个人如被投石机投射的巨石般,朝着崔仪撞过来。
谢三转身去挡,结果被那个人撞倒在地。旧伤未愈,加上被猛烈地撞击,谢三喉头立刻涌上一股腥甜。
“李庆林!我和你说了多少次不要靠近不认识的人!”绑着辫子的少女朝着黑男人怒吼着。
她灵活地翻滚,压在谢三身上,左一拳右一拳地捶在谢三脸上,拳拳到肉,下手毫不留情。
“我让你们欺负他!你们这群死了爹的东西!有多远滚多远!姑奶奶我不怕你们!”
崔仪不知道什么时候拿过了黑男人手里的牡蛎,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一边笑着朝黑男人竖起一个大拇指。
“味道很鲜!”她小声说道。
男人掏了掏篓子——再来一个?
崔仪很快乐——再来一个。
虽然在被人狂揍,但谢三却根本不在意打人的少女。他透过覆面凌乱的发丝,不可思议地盯着崔仪。
她在干什么?
谢三隐忍地开口:“崔姑娘……”
他在挨打。能不能别吃了?
崔仪仿佛才刚想起来的模样,凑上前去:“其实,你误会了……”
“我呸!”少女直接朝崔仪吐了一口唾沫,眼瞳中似有烈火,“我记得你们这些人!作践人好玩吗!我问你好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