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有玉》思屑

36、魔尊

　　这日的崇光宝殿流华彩明、热闹非凡——仙庭许久没有举行过这样的授封仪式了。

　　而今日授封仙衔者，是一位年轻的仙门弟子——琼仙洞广成帝君第九辈小徒，长珏。

　　待仙童宣完天帝圣旨，获得授封的新晋仙君长珏走上那条长长的丹陛，两列都是有品阶的各府仙卿。

　　但神女常曦并未出席，她被下令禁足招摇山，非召不得出。

　　长珏一步步来到天帝天后阶下，跪受赐衔，而他的师父广成帝君坐列阶下首席，欣慰地看着他。

　　从此，仙庭多了一位未来可期的新秀，天帝多了一位称心得力的干将。

　　众仙都说，长珏仙君果真不辱琼仙洞法名——他的出现，给危机环伺的仙界吃了一颗定心丸，每一次对触犯天道的妖邪进行追捕斩杀，只要有长珏仙君在，总能轻而易举完成任务。

　　众仙不知，长珏仙君心中却一直有处缺憾——那是初登宗会时，未能救下的少女，如一痕淡淡的疤，镌刻在年轻的仙君心中。

　　百年光阴悄然而过，赞誉与封赏如家常便饭一般赐予长珏仙君，他的门府前总是不缺前来恭贺的仙卿，甚至有品阶比其高的仙卿意欲让自己的孩儿拜长珏仙君为师。

　　仙界有一条约定俗成的规矩：各家仙门府主一般不会收自家的孩儿为徒。互拜高门巩固了各门派之间的链接纽带，也让仙界门阀之势更加抱团一块。

　　而徒儿也不是随便就收的，譬如广成帝君的门规就极严，对入门的弟子天资要求非常高。

　　如今，他的弟子长珏仙君已自立府门，按理说也可收徒了，于是大家便开始纷纷打起主意，就好比东皋帝君吧，他瞧着自家女儿妙清成日里不勤修功法，只知道到处结交仙友，实在太不上进。

　　本着先下手为强的原则，东皋帝君这日带着女儿亲自登门，同长珏仙君商议此事，没想到竟然被同样拉着女儿前来的旭光帝君捷足先登。

　　而东皋帝君向来与旭光帝君因见解不合，略有龃龉，如此碰上，俩人你瞧我、我瞧你，也是颇有些尴尬。

　　面对此番局面，长珏仙君选择了一碗水“端平”——婉拒了两位帝君的请求，理由是仙庭战事吃紧。

　　近来，下界妖族拥了一位神秘尊者，传言他于八荒的尽头寻到了一股取之不尽的源气，普通的妖灵若得尊者恩施，获此源气，不仅能功法大增，还可与天地共长生。

　　更让仙庭无法忍受的是，那位尊者竟然广而告之：凡是不遵修仙之法，又想求长生之路的妖灵，镜双城的大门为其敞开。

　　故此，无数的妖灵趋之若鹜，纷纷投入其阵营，镜双城的妖族渐渐壮大，有数万者众。

　　除此之外，尊者御下竟颇有方略，在一众功法高强的妖灵中册封了十二位练使，分属左右两位护法。这些大妖到处招揽随众，吸收着下界无法突破飞升的妖灵，自成一派，抱团守势，与仙界分庭抗礼。

　　前不久，仙界正式昭发檄文，将所有投奔镜双城的妖众定义成魔族，称其欺世惑众、毁天灭道，要举全仙界之力诛杀魔族。

　　如此，便是公开宣战了。

　　其实，早在正式宣战之前，镜双城的魔族与仙界早已小范围交锋数次，双方有赢有败，都没有占到对方的便宜。

　　因此，当檄文公发之后，仙庭召开了一次会议，商讨征魔大事，定将领之选。

　　有仙卿当即便推举了长珏仙君，广成帝君却替徒儿逊称说：“不可，长珏资历尚浅，见阅不够，恐难当此重任。”

　　作为师父，广成最清楚自己这个小徒的实力，只是常言道“登高必跌重”、“誉满则亏”，外边儿只看长珏仙君风头无两、少年英杰，但他这个做师父的总归是多看一层，替徒弟想远些。

　　意外地，素来有战将之名的玄司仙君此刻却站了出来：“天君、帝君，玄司倒是此事认为非长珏仙君莫属。”

　　众卿没想到玄司仙君如此说，均是面面相觑，有些摸不清头脑：这些年玄司的战将威名隐隐有被长珏所代之势，虽无仙知晓当事双方心中所想，但大家看他俩总有种王不见王的微妙之感。

　　天帝也没想到尽力举荐长珏的竟然是玄司，饶有兴味问道：“是何缘故？卿但说无妨。”

　　玄司道：“在座的众仙卿中，长珏仙君虽资历最浅，但其修为实力却可以一挡百。此为众卿有目共睹。”

　　“再者，正是因为长珏仙君是我辈资历最浅的仙卿，若是他领兵，恰可煞煞那群魔族的嚣张锐气，即或略有失手也不会损我仙界威名。”

　　天帝颔首笑道：“如此看来，倒确实非他莫属了。广成帝君且莫要再护犊，长珏仙君自授封以来，为我仙界卫道除奸，守护三界秩序，众望所推，如今也该当仁不让。”

　　广成只好陪笑应是，但他眼中忧色未退，偏头看了看身边的徒弟：长珏一向很少在议事发表意见，他习惯了谋定后动，更多的时候是听。

　　见大局已定，长珏方才迈步出列，叩首领命。

　　这事便敲定了，长珏仙君为副将，辅佐主将玄司仙君，二君率众仙兵，共同前去讨伐魔族。

　　东皋帝君与旭光帝君见长珏如此说，倒也不便强其所难，毕竟仙界战事要紧，况且等长珏仙君在阵前立功，再拜师也不迟。

　　于是两位帝君带着各自的女儿施施然告辞。

　　而长珏仙君果然不负众望，如一柄所向披靡的利剑，横扫战场，首战便取得大捷。

　　“听说，我仙界连一兵一卒都未出，只靠长珏仙君，便直打得几位魔使无力招架。”

　　“如此神威，不愧是广成帝君的弟子。”

　　“只怕琼仙洞所有弟子加起来都不如长珏仙君一位。”

　　瑶池旁，几位仙娥正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话语里崇拜的语气让站在树后的长衍忍俊不禁。

　　他向身边的师弟打趣道：“听听，我和门中所有师兄师姐加起来，都比不上你一个呢。”

　　长珏苦笑无奈道：“师兄，你就别取笑我了。”

　　长衍道：“好了好了，言归正传。师父闭关前，特地嘱咐我来问问你在阵前战况，可有见到魔尊？”

　　长珏摇头道：“倒是未见魔尊，连其座下的护法都未出战，只是派了几位魔使。看来，倒是与我们所想一样，首战只为探探对手虚实。”

　　“师父很是担心你。”长衍轻轻叹了一气，“我也很担心你。玄司仙君没有为难你吧？”

　　长珏笑道：“为难我做什么，师兄且莫听他们传的那些风言风语。”

　　可风言风语并非凭空冒出，肯定有其由头：为何由副将孤身打头阵，还是初次领兵没有任何经验的长珏？主将玄司真就如此相信师弟？

　　万幸，长珏未有失手，只凭一己之力便战却对手。

　　“没有便好。”长衍瞧着这位小师弟一派轻松万事不值一提的样子，心下明白他这是在宽自己的心，“恐怕接下来的交战，便没有那样轻松。你一切千万小心！”

　　长珏眉眼弯弯，颔首应道：“知道了，师兄。”

　　长衍却忽然一阵伤感油然而生，有些失落叹道：“师兄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

　　这些年岁，长珏一直很辛苦，为天帝、仙庭四处征讨，未有停歇，外头只道他风光无两，可他这个当师兄的瞧着确实是心疼。

　　长珏笑啧啧道：“果然是结了亲当了人家的夫婿，长衍仙君越发多愁善感了。”这是在打趣长衍与余英，他们两个同门终成眷侣，真算是琼仙洞的一段好事佳话。

　　……

　　第二轮对阵，很快便来了。

　　白衣银甲的仙兵，排排列阵凌空在镜双城前。

　　镜双城的大门却紧紧闭合。

　　难道这是被打怕了？众仙兵心中都泛起了嘀咕。

　　号角威威，征鼓催催，却无一魔族前来应战，着实诡异。

　　有仙兵偷偷瞥了一眼排云之上的主、副两将，心想不会这次又是没他们什么事，全靠长珏仙君吧？

　　不过，主将玄司仙君并未发号战令，大家也只好按兵不动。

　　终于，紧闭的大门开了，紫黑色的雾气弥漫，叫人看不真切，但隐隐能察觉来者只有一位。长珏的鼻子敏锐地捕捉到了一股恶心难闻的气息——似乎在哪里闻过。

　　迎战来者，自称是镜双城尊者麾下右护法——名为狰餮。

　　他似毒蛇一般的瞳孔散着针刺的狠辣，口气颇为狂妄：“哪位是长珏？”

　　玉冠银甲的少年仙君，执剑立于阵前，长睫微垂，眯起凌厉的眼睛，神情肃凛：原来身为法器的本能，让他感受到了眼前的对手较之前次，功法显然高出不少。

　　手中的玄黄剑似乎感受到了主人迎战之意，微微震颤着，发起阵阵龙吟声。

　　狰餮嗤笑了一声：“本座还当是个什么唬人的玩意，原来还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下一刻，银光乍闪，对手已攻至眼前。

　　狰餮与长珏缠斗数个回合，渐渐地觉得自己快要跟不上长珏的速度。

　　狰餮暗暗心惊于对手出招之快，却一个泄力便给了长珏可趁之机。

　　好在他修炼得一身自如伸缩之法，正要缩矮躲过，但长珏似乎早已料到这一招，伏身反手又是一斩，逼仄狰餮的下盘。

　　“啊 ！”狰餮只觉得右腿一阵剧痛，而未等他反应，凛冽的剑风又要袭来。情急之下他只好舍弃这具身体，分化出另一躯干，保全性命。

　　好险，方才差点就…狰餮额上布满冷汗，心中暗自啐骂道：“钩星那几位练使竟敢错报军情！”

　　但看眼前的少年仙君神态自如，眼眸睥睨而视，是不屑与嘲意，仿佛在取笑他方才的自视甚高。

　　狰餮又恼又羞，但一个令他寒意四起的猜想袭上心头：这个长珏莫不是在首战故意未使出全力以蔽敌？所以那几位魔使才侥幸捡回一命？难道自己今日就要亡于他的剑下？！

　　可是，自己明明还特向尊上求得些许源气，还是不够对付这个毛头小仙吗？

　　绝望与不可置信，让狰餮睁大了双眼，再没有方才的倨傲与狂妄。

　　玄黄剑龙吟啸啸，卷着四起的风尘，仿若织成一罩巨大的天网，而铮餮就是这张网内的困兽，剑风如凌迟的一把把刀，划破他的血肉，再多的挣扎都是徒劳，等待他的似乎只有来自无量剑术的处决。

　　正当是时，头顶的剑网被从外划破一道缺口，仅一瞬，密密匝匝的剑风被悉数瓦解。

　　一个披着黑色羽氅、脸带面具的身影出现，他周身萦绕着紫黑的烟气，声音是变了调的扭曲：“看来今日，却是非逼着吾出面了。”

　　本以为自己要命丧于此的狰餮，脸色忽而由暗转晴，他的双眼已被划瞎，流下的血像是两行红色的泪，只听得他感激涕零地大声喊道：“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