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川》梁*云

5、5

　　到晚上，果然下起了暴风雨。
　　西川雨润丰沛，可每当洪雨季节来临，满天满地狂风暴雨，十条黑水都承载不了。
　　可以想象，如此暴洪肆虐下，生灵必遭涂炭。
　　可是暴洪肆虐了吗？生灵涂炭了吗？
　　没有！
　　因为西川有一位懂得运用冰魄术的君王。
　　所谓冰魄术，便是冻水成冰。而狄恩的法术修为，已达到冰魄系的最高境界。
　　在他手里，是冻河成冰。
　　每当暴风雨来临，首都丘迦全员戒备，没有人会呆在屋子里。黑水贯穿整个城市，任何河水泛滥之处，便有君王狄恩的身影。冰魄术一下，泛滥的河水倒地成冰，于是首都的人们全忙着把巨大晶莹的冰块拖上河堤。
　　冰块仍然是水，但至少不会随意流动，夺人性命。
　　等暴风雨过去，黑水缓缓汇入白河，届时再将冰块放回河中，顺着河床流出西川，一场洪水危机彻底告馨。
　　狄恩所作的，不过是搅乱时间上的差异，抚平大自然暴躁的脾气而已。
　　但在丘迦人民眼中，他是神，是保护他们，和他们一起抗战在河堤边的神！
　　于是每个暴风雨的来临，早已不再意味死亡威胁，对丘迦人而言，这是一个与敬爱的君王共同对抗大自然的节日，一个黑水边最盛大的劳作式的欢聚。
　　全城人声鼎沸。

　　“凯米尔呢？”狂风仍在继续，暴雨仍在倾泻，已经于一夜间冻了九百九十九块巨冰的狄恩，放下疲惫的手，透过喧杂的雨幕大声问一边正帮民众巢冰的卡迦。

　　河堤边的平民与战士，没有不全身湿透的。他们的君王和右龙骑士也不例外。
　　“没见到。”卡迦大喊。
　　狄恩转过头继续应付后继的浪潮，心里纳闷。
　　左龙骑士莱蒙身体不好，向来不参加极耗体力的巢冰活动，但是凯米尔，过去每一次，他都能在百里河堤边见到弟弟有条不紊，安抚民众的白色身影。
　　如果说在丘迦人民心里，君王狄恩是支柱般保护他们的宙神，那么凯米尔便是黑暗冰冷的洪水肆虐下温暖人心的天使。
　　可今晚，天使在哪里？

　　“去琉璃宫。”到天明，雨势渐小。黑水收起张牙舞爪，岸边百里冰块堆积，远远高出河堤。远看，就像一条晶白长龙，将厄难包裹在巨大冰身下。
　　“我的陛下，您太疲累了，先回去休息吧。”终于得空停手的卡迦劝道。
　　一个晚上不停地使用冰魄术，在岸边铸起巨龙，狄恩确实精疲力竭，可心里总有个地方不塌实。若不把这不踏实变踏实了，他是不会安然歇下的。
　　“一起去。”把剩下的事交给宫廷近卫首长阿塔，换上仆人递来的干净长袍，他大步离开河堤。

　　所有的侍卫仆从都出宫加入了巢冰行列。
　　虽近黎明，天色仍旧暗沉。远看，整座琉璃宫沉浸在一片灰死中。
　　狄恩和卡迦走进庭院，隐约听见空中交相传递着一种低徊的纯美和声。他们停下脚步，看到池子里的万株白绽花。
　　曾经绚烂美丽，代表人间一切美好纯洁的花朵，在一夜暴风雨的凌辱肆虐下全败谢了。雨水无情地击打在绿色残叶上，雪白的花瓣死气无力地漂浮在水面。
　　卡迦惊恐地望向狄恩：“花之精灵。”
　　每朵凋谢的白绽花上都伏着一个拇指大小透明的小精灵。纤薄的翅膀在雨中脆弱颤动。整片池塘被精灵们微弱的荧光照亮。
　　她们唱着，织出一片悲伤空灵的歌声。
　　狄恩脸色全变，立时向最内里的寝宫飞身而去。
　　门半虚掩，他一脚踢开。屋子里没有灯光，非常暗沉。
　　可立即，他被眼前残酷的景象惊呆了。

　　血。
　　满地的血。
　　没有凝固正在急速流窜的血。
　　雪白的凯米尔，胸口盛开血花，正灰败地躺在血海中。
　　震耳欲聋的闪电在天边轰响，一道疾光把屋子照得惨白。
　　闪电在锋利的匕首上折出一道冰冷刀光。
　　匕首正握在跪在凯米尔身边，浑身浴血，神情狂乱的少年手中。
　　狄恩上前猛推开他，抱起凯米尔尚有余温却再也无力的身体。
　　“凯米尔！凯米尔！”赶来的卡迦托起他垂下的脑袋，鲜血顺着他柔软的发丝滴下。
　　少年发疯般扑上来：“让开，让我……！”
　　盛怒的狄恩一拳重重打在瘦弱的胸口，少年顿时被摔向对面墙壁，砰地砸倒在地。
　　痛，痛彻骨髓！吐出一口血，意识逐渐模糊。一片黯淡视野里，仍是满眼灰红和了无生气的惨白。少年颤抖地伸出手，竭力探过去，“救他……。”吐出适才来不及说出的低语，晕了过去。
　　狄恩和卡迦没有听见他失去意识前最后的呓语。
　　疯狂而悲哀的人，是什么声音都听不见的。
　　一剑正中胸口，那样深重的伤势，他们知道，无力回天。
　　绝望地看着自己最钟爱的弟弟，最心爱的好友，脆弱的生命一如白绽花不可挽回的落败，圣洁的眼里再没有昔日的光彩。
　　天使慢慢抬起手，被狄恩一把握住，“凯米尔，你要说什么？”
　　嘴动了动，天使嚅嗫出两个轻微字眼：“……不……是……。”
　　窗外闪电，映照着他欲说却发颤的惨白的唇。
　　雷声轰鸣后，屋里彻底陷入死寂。
　　生命逝去的死寂！
　　最后一朵白绽花凋零了。

　　此时门外传来人声。
　　卡迦身形晃动，急窜到外面，砰地将大门在身后紧紧关上。
　　“右龙骑士？”弗吉和巴尔见到堵在门口的人，都是一愣。这种时候，他怎么会出现在王子寝宫里？
　　卡迦脑中飞速转着，忽然开口：“凯米尔需要你们的帮忙。”他轻轻推开门：“跟我进来。”
　　两人狐疑，跟进去。满室灰暗中，君王狄恩正抱着凯米尔坐在一片血泊里。
　　“王子！”巴尔扑上去。待见到已经停止呼吸的天使，他的心也停止了跳动，跪在一边，嘴里发着“荷荷……”的声音。
　　“收声！”愤怒的君王不允许庸俗的嘈杂打扰天使的睡眠。
　　巴尔不敢再哼一声，两眼呆滞，望着狄恩怀里苍白的容颜。
　　狄恩知道卡迦让他们进来的意思，严厉道：“从此刻开始，你们时刻严守房门，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把凯米尔遇刺身亡的消息传出去。对外……就说病了，要卧床休息。”
　　弗吉默默擦着眼泪，弯腰道：“陛下放心。”
　　巴尔忽然抬起愤恨的眼，勇敢地直视君王：“哪条豺狼杀了王子？我要给他一万刀为主人报仇！”
　　狄恩望向瘫在墙边，早已晕过去的“凶手”，眼里闪过冻彻入骨，让人胆寒的狠冽：“这一万刀轮不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