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川》梁*云

4、4

　　凯米尔住在琉璃宫，于是琉璃宫便种满了全西川最美的白绽花。
　　白绽花生长在白河下游广阔平稳的泽塘里，琉璃宫中被移植过来的几万株精品，彰显的是西川君王狄恩对弟弟的宠幸。
　　照卡迦的话来说，美人有名花相衬，相得益彰；名花无美人相伴，才叫黯然失色。
　　而莱蒙的评价，只有简简单单两个字：绝配。

　　五月，正是白绽花盛开的季节。
　　齐洛深吸一口清雅的花香，头脑里的钝痛立时减轻不少。
　　“早该带你出来走走。”凯米尔看着他脸上难得的轻松，悠然一笑。
　　这一个月来，自己已得到最细心的照顾，身上伤口恢复很快。齐洛对凯米尔满心感激，“谢谢你。”少年略低下头，羞涩道谢。
　　花园池畔，两人靠在躺塌上，望着面前盛开的满池白绽花，一丛一丛，几乎望不到尽头。阳光照着娇艳欲滴的花瓣，也照着坐在池畔，悠然享受着的人。
　　“今早开的花，你很幸运。”
　　“很漂亮。”白绽花有着最接近大自然的颜色，纯粹没有杂质，好似某个刻在心里，却无从寻找的地方。“花虽然飘在水里，根却扎在水底。”齐洛不由低声道。
　　知道他缘何此说，凯米尔心下感慨，“今天有想起什么？”
　　齐洛咬了咬嘴唇。自苏醒过来，头脑里除了空白仍是空白，那感觉好似被锁进一间密不透风的房间，看不到自己过去的轨迹，也看不见未来。
　　虽被蒙蔽在内，可房间却是纸糊的，有时能听到遥远的声音从薄纸后传来。所以当凯米尔第一次问他叫什么名字时，他回答说，齐洛。
　　可齐洛是谁呢？
　　没有答案。

　　凯米尔瞧他望着前面呆呆出神，叹了口气，失忆到底是种怎样的折磨啊，能让人彷徨至此。
　　不禁想起昨晚在房中，齐洛前一刻还睡得安稳，后一刻竟没来由地抱着头翻滚着痛叫出声，一脸冷汗混合着迷茫，让人心痛不已。除了紧紧拥抱他给予力量外，自己竟不知还能做些什么，来帮助这可怜的年轻人。
　　回首月前，当齐洛被自己的侍卫从白水中救起时，只剩最后一口气，额头上严重的伤，身上被河水浸泡而惨淡的血迹，一再昭示着他硬生生受到的伤害。
　　毫不犹豫把他带回琉璃宫。这来历不明却让人莫名挂心的少年足足昏睡半个月才悠悠醒转。可当他睁眼那刻，一双让人惊艳的蓝色眸子里，没有劫后重生的欣喜。有的，只是全然迷惘！
　　天地间只剩一人的迷惘！
　　或许就是那个让人心痛的眼神，击中了凯米尔原本就柔软非常的心。
　　照顾他，陪伴他，为他解闷，齐洛逐渐流露出的气质与智慧，在之后的半个月内，着实让凯米尔惊讶。
　　直到现在，那个眼神在凯米尔心头已经淡去。如今，他是真心想交这个朋友。
　　所以他会继续照顾他，陪伴他，为他解闷，直到少年养好伤，能够独立。
　　可在此之前，他绝不会再给齐洛施加任何压力。

　　凯米尔岔开话题：“昨晚王兄还问起，说非常想见见你。”
　　西川国王？齐洛在琉璃宫住的半个月，经常听人提起。“他想见我？”
　　“恩，还有莱蒙和卡迦。”
　　见齐洛眼里闪着好奇，凯米尔解释道：“你可听过我们西川最有名的左龙骑士和右龙骑士吗？”
　　齐洛摇头。
　　“西川拥有十万黑甲战士，一千正规武士，一百受封骑士，可只有两个龙骑士。那便是莱蒙和卡迦。龙骑士除了传统的剑术和搏击，还需修习法术，而他们两个，便是西川年轻一代的大臣里法术最高的。莱蒙这个人很特别，他双眼看不见……。”
　　“看不见？”齐洛惊讶。
　　凯米尔笑了：“你一定觉得奇怪，他天生目不视物，怎么做龙骑士。可所有认识他的人，绝不会为了这小小的缺憾而看轻他。莱蒙拥有极强大的感应能力，即使看不见，他仍能走得比任何人平坦，‘看’得比任何人遥远。在战场上，不会有人愿意尝试他的摄魂咒术，因为尝试过的，永远没有机会告诉别人那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
　　“可惜莱蒙身体不好，不是在战场上，就是在病床上，再加上他冰冷的个性，整个西川，大概只有王兄，卡迦和我能和他亲近。”
　　说到这里，凯米尔想起什么：“哦，他唯一的兴趣是下战棋，是西川第一高手呢，昨晚他说要来拜访你。”
　　齐洛一听见下战棋，也兴奋起来：“真的？”
　　凯米尔点头：“至于卡迦……他也很特别。”
　　“如果你在西川王宫任何一个角落见到一张床，而床上叠着两个人，请不要惊讶，那上面一个，必定是卡迦。”
　　齐洛没听明白。过一会领会过来，脸就红了。
　　“卡迦是个走到哪里就把床带到那里的人。他最拿手的法术就是变出一张全世界最柔软舒适的床。他的理由是，爱一切美丽的东西。不过他的爱都是在床上施展的……哦，民间还有句话，‘西川最俊美的右龙骑士，魅力无人能敌，西川一半的少女，做梦都想嫁他。’”
　　齐洛打趣道：“西川另一半少女，莫不是想嫁你王兄吧？”
　　凯米尔脸上起了微红，轻声道：“我。”
　　两人尴尬互看，忽然都腼腆地笑了。
　　“对不起，我忘了凯米尔是天使。”
　　“啊，你取笑我！”
　　“哪有，人人都这么说。”
　　凯米尔整了整和齐洛打笑的容颜，认真道：“王兄是一国之君，我还从未见过有人像他那样，能将冰魄术和剑法运用到如此自如地步的。他几乎具有任何一个年轻君王所应该具备的东西，聪明，有野心，拥有臣下绝对的爱戴和忠心。可是我知道，他的本性却是一条独来独往的狼，而非合群的羊。”
　　齐洛道：“狼？我只见过羊。”
　　凯米尔惊讶：“等你见到狄恩，便会知道狼长什么样子了。”

　　两人在池畔谈天说地，不远处的围廊上，却藏着一双痴迷的眼睛。
　　巴尔望着那比万朵白绽花更圣洁的身影。天使的脸上有着欢喜的红晕。
　　不用问他相隔遥远，为何仍能看得分明，在有情人眼里，即使隔了整个世界，对方的一颦一笑仍是清晰一如眼前。
　　一天又一天，天使的微笑就像曼陀罗花缠人的枝叶，越来越紧地缚住他的心，
　　我的王子，我知道和您相比，自己就像仙树下的杂草，白绽花扎根的淤泥，可是为什么仙树要随风摇摆，白绽花要向阳光绽开笑颜？
　　是的，因为他，因为那一无所有，却夺去您所有心思的少年。
　　巴尔的眼里黯淡下来。
　　“美好的早上。”背后有人道。
　　巴尔回头，是宫廷侍长弗吉。
　　弗吉年老精瘦的手搭上巴尔年轻的肩膀。
　　“美好的东西都不长久。”弗吉迷蒙的眼望向天际，“暴风雨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