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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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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后,黑水分岔支流。鸟儿指示的方向,竟然向北。
“继续追踪!”
狄恩并不意外,无论东南北哪个方向,总要有一个答案。既然罗盘的指针已经指向北漠,进入沙漠地带就是早晚的事。
沿着黑水支流整整行进七天后,敌人果然弃船上岸。此时,狄恩一行已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
当时正是傍晚时分,前方的小船速度逐渐慢下来,不久便清晰在视野中,慢慢向镇子港口靠拢。船的上方,织叽鸟在天空圈圈盘旋,确认了船只身份。
“看来他们是要从麦卡拉出境。”
小镇麦卡拉再北,就是北漠领土,因此接下来的追踪,不得不弃船徒步行进。让赫尔把船驶进港巷停泊,狄恩命令四人收拾一部分装备和必须品,就此下岸。
下船时一个踉跄,被身边的巴尔扶住,“齐洛?”
少年站稳,勉强一笑:“没事。”
望着同伴放心先行的背影,他紧了紧身上背的两大袋食物。
该死,越来越难过了!
伸手摸摸右肋下,果然有些粘糊。
“只是擦去血迹,压根没用。今早应该多绑一层纱布的。”摸着这道昨天划桨时不小心迸裂的伤口,齐洛头昏脑胀地想,“这几天太累,难怪连续反应发起烧来。”
唉,没用,真没用!少年懊恼极了。说过绝不拖累人,现在却孬地浑身酸软,步子难迈,唯一想做的事竟是找张床躺下……哪怕沾个边也好。
不行,坚强点!咬了咬牙,他踏步跟上。
麦卡拉是西川边境小镇,贫乏地除了旅店只有旅店。整个镇从南到北,不过主干道两侧五排店面距离。再向北五十步,是边境线上规模庞大的哨所。哨所守卫着一望无际的戈壁和沙漠,属于另一个国家神秘莫测的领地。
虽然仍是西川境内,但镇子被黄沙呛着,饱受北方尘暴肆虐。它存在的价值,似乎只是为前往北漠的渔民提供一个落脚之处。
西川在北漠唯一受欢迎的,是水产。因此唯有渔民才能通过城门严查,进入北漠领地。
道氏兄弟进镇后和同伙住进旅店。狄恩看着停在旅店屋顶再也不动的织叽鸟,决定在此停留一晚。选了斜对面一家看起来更加破旧的小店。为了不引人起疑,只要了一个房间。毕竟,他们现在的身份是渔民。镇上结伙搭帮来来往往的渔民,很少有舍得花钱租上两间房的。
房里有一股浓烈的鱼腥臭。墙上贴着蜡黄的画报,盯着看上半天,才能从早已委靡的纸张上辨别出西川老国王的画像以及下面歌功颂德的标语。画报下面是一排通铺,配上一扇积了厚厚砂土只能勉强瞧见对面旅店正门的小窗。此外,房里一无所有。
“天黑前去搞一车鱼货,这里渔民聚集,应该能弄得到。记住,别引人注意。”安顿下来后第一件事,国王这样吩咐巴尔赫尔。
两人领命出去,狄恩对迪尔道:“去厨房炖锅热汤。追踪下去,我们只怕不会再有进热食的机会了。最后一晚,必须自给自足。”
所有人都被派出去,齐洛问:“我干什么?”
狄恩坐到窗前,看着对面,回答得漫不经心:“整理行李,或者去躺一会儿,随你。”
整整五天,齐洛没再做过噩梦,每天看他忙东忙西,硬逼自己消耗体力,到了晚间又是一牛角烈酒。
躲我吗?狄恩耸耸肩,躲就躲吧,如果这样能让自己恢复平静的心情,那未尝不是好事……
……正想得出神,身后扑通一声。转头,便见刚才还好好说着话的齐洛,此刻居然被两大袋食物压在地上,笔直昏了过去。
噩梦像曼荼罗的枝叶,牢牢纠缠着他……
血红的海水,地狱里的血海。恶魔来自地狱,残酷无情的恶魔。
被揪住脖子,脖子上手指冻如冰峰,透彻骨髓的冷,从脚尖冻上来……冻过膝盖,冻过腰间,冻过胸口。冰魄每上来一寸,便有无数冰刀刺入身体,不见血的刺,让他早已分不清是冻还是痛,他只想到了死。
冰魄升至下颚时,恶魔墨黑的眼里闪出精光,狞笑着问:“承不承认,凯米尔是你杀的?”
承不承认,承不承认……
“不是我……不是……。”齐洛猛烈摇头。他要疯了,疯了!身子在剧烈摇晃,他被晃地不得不睁开灌铅般沉重的眼皮。
哦,不是他疯,是世界疯了。恶魔不仅出现在梦里,那双墨漆般的眼,居然就在面前!
浑身炙烫沸腾,心里冰雪连天,汗湿的头发粘在颊上,齐洛还没从梦境中跳脱出来,喘息着惊叫一声,害怕地连连向边上挪,忽然再不愿见对方似的,转身将头埋入枕头里。
狄恩吃惊地看着被自己摇醒的齐洛。
适才他在身后倒地,吓自己一跳。过去一摸,才发现他额头烫得惊人,不知烧了多久,衣服上还隐隐看得出血迹,于是忙把人抱上通铺,解开衣服一看,发现是身上伤口迸裂所致。
把血擦拭干净,倒上止血的金莲粉,细心用纱布包扎好,狄恩第一次发现照顾一个因高烧而昏迷的病人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重不得,怕再次伤了他;可也轻不得。虽有几处严重的伤口尚未养好,但莎卜草毕竟厉害,许多鞭痕已经消淡,少年滚烫的肌肤泛着淡红,摸上去出人意料的舒服,让人想入非非不舒服的舒服。
可这一切,都比不上他之后迸发的痛苦呓语,比不上他睁眼那一刻眸里重现的惊惧,比不上他下意识连连后退意图逃离自己的动作让人来得不好过!
望着背对自己,正竭力平静下来的齐洛,狄恩忽然非常恼怒。
够了!不能再让这个问题持续下去,不想看到这种针对自己的惊恐再次出现在齐洛漂亮的蓝眼里。
于是当喘息在房里静下来时,狄恩对着他半卧的背影清晰道:“对不起,请原谅我过去对你造成的伤害。”
脑里昏昏沉沉,一时的惊惧让这份昏沉愈加厉害,齐洛摆了摆手:“你不用为不在乎的事情说抱歉。”。
慢慢转过酸软的身子,少年低头一看,自己上身未着一缕,肋间绑着纱布。“这房里只有两个人!”这想法让他脸上烧上加烧,立时转头四顾,取了衣服穿上。
这间隙,一边的狄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什么意思?说我矫情?气道:“你怎么知道我不在乎?”
“你如果在乎,现在哪来机会让你道歉呢?”
因高烧而急促地喘息,齐洛说完撇了撇头,转身想找水喝。
狄恩拉过他想要离铺的身体,按在褥子上:“我以前不在乎,现在在乎了,可以吗?”
竭力甩开手腕上的禁锢,可病中这点力气,压根不可能和身强力键的君王抗衡。扭了几下,对方偏不放手。两人视线霹雳间,积聚了好久的火气在昏沉的脑里直直上冒,齐洛瞪着他豁了出去。
“是不是世上所有的君王都像你一样为所欲为?不在乎的时候,任何伤害都是别人罪有应得;在乎了,人人就要当没事发生过,为你的大度欢天喜地?狄恩,你是人,不是神!”
一番话激动而起,铿锵而落。房里立时静得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放手,狄恩离开一些距离,眼里射出危险的光:“勇敢!敢这样对我说话。”
“为什么不敢,我已经被你杀死一次,你的手段我领教过,还怕什么?你是国王,拥有一切身份地位财富权力,可这是什么?凭这些,就能让人低头乞怜?凯米尔也拥有这些,可他从来不会用它们去对待别人,信任、平等和微笑,才是他真正的力量。啊,明明是兄弟,为什么相差那么多?”
“看来这些话你憋了很长时间。是的,我承认,凯米尔的美好每个人都看在眼里,他是我唯一的弟弟,当你失去这样一个天使般的好弟弟时,你要怎么保持平静?你说我拿国王的权力伤害你,可如果我不是国王,那天我仍会掐着你的脖子,直到逼问出真相为止。我向你道歉,是为我情急之下做出错误的判断,但这并不代表我擅用权力。这点你要搞清楚,齐洛!”
少年被吼得低下头,想反驳什么,头脑里一团浆糊,一时也蹦不出字眼来,又觉得对方的话好像并非全无道理,如果从一个疼爱弟弟的大哥角度去想,他犯的错确是和权力无关,最多冲动过头不用脑子罢了。而自己,只是非常倒霉的在一个错误的时间被他当成一个错误的对象,最终导致一个错误的伤害,而已。
见齐洛垂着脑袋一言不发,狄恩以为他还在倔强,苦笑道:“你可以轻易原谅巴尔一顿鞭打,为什么就不能原谅我?难道在你心目中,我连他都比不上?”
摇了摇头,齐洛看向狄恩,“正好相反,是我期望太高。你是凯米尔的哥哥,他经常向我提起你,没见面前,我常猜想天使的哥哥会是什么样子?应该是……比天使更好的天使吧……可没想到,结果却是……。”
“恶魔?”
齐洛诚实点头,居然不好意思地显出一丝扭捏来。
狄恩笑道:“我真难过,成了你心目中的恶魔。可是你看,恶魔不会道歉,也不会照顾人,可现在两样我都做了,你是不是能转变一下对我的看法呢?”
话既然摊开来讲,似乎没有必要再拘泥下去,齐洛想了想,干脆点头:“好的,我尽量试试。”
狄恩终于满意了,递上一边盛满清水的牛皮壶。
齐洛轻声道谢,捧着慢慢喝。斯文的动作,因高烧而艳丽的脸色,狄恩静静看在眼里,深邃的双眸首次闪出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他清了清嗓子,“齐洛,我并不是一个难相处的人,以后,你会慢慢知道这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