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川》梁*云

1、1

　　齐洛躺在草地上，慢慢闭上眼,任四月里柔和的阳光洒满全身。
　　鼻间，青草和红枫的暖香合二为一；微风轻抚着织叽鸟细小的金色羽毛，在不知名的树上啾啾歌唱。
　　多么美好的时光!
　　从小生活在底比离斯山，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石一泉，都早已刻进他的骨血。
　　可明天，他却要离开这里。

　　身后传来脚步声，齐洛睁开眼，唇边漾出微笑。
　　这个时候能在山间找到自己的，只有拉特。
　　“果真在这儿。”头顶出现一张少年的脸，冰蓝色的眼睛替代天空，微翘的嘴角闪着一丝调皮的笑意。
　　撑起身，齐洛转头，好友一身崭新装束让他不由赞叹。直拽到地的火红色锦织长袍，额头上扎着同色的琉璃饰带，把个少年衬托得亮丽非常。
　　拉特扯起袍子，在齐洛身边坐下，袍上的玛瑙石发出轻微响声，“折腾半天，累死了。”
　　“很漂亮。”看着这身只有在仪式上穿的，象征凤族最高权力的锦袍，齐洛由衷道。
　　“的确。”拉特同意他的话，“可是没这些玛瑙，我会穿得更舒服些。”
　　齐洛笑了：“伯比爷爷想你穿上它可想了十八年。”
　　“谁说不是？”拉特晃着脑袋，桀骜的金发和着饰尾的带子在风里飘扬。

　　明早，当太阳从东方升起，企盼已久的成人仪式将在底比离斯崖顶举行。
　　对凤族人而言，这是无比的荣耀，预示着由男孩到男人的神圣过程，而只有真正的男人才能拥有凤族千年传承的治愈能力。可对于拉特，意义却不止于此。老族长，也就是拉特的父亲，在三年前去世，而明日，他将正式接任，成为凤族新一任族长。这头衔，足以让十八岁的少年心跳加速，兴奋不已。靠上好友的肩膀，道：“我有些紧张呢。”
　　“明天人人都要改口叫你族长，你应该高兴才是。”抚了抚他的头发，齐洛笑着安慰道。
　　拉特点头同意，过了一会又有些气馁：“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今晚就走？”
　　“拉特，我非常想参加你的仪式。可是，西川王登基，全城戒严，去晚了会进不了丘迦城。”望着好友失望的脸，齐洛心生眷恋：“放心，切尔和我一起去，买全了粮食，我们很快就回来，到时，我一定带样好东西贺你。”
　　靠上好友肩头，拉特道：“西川好远，伯比爷爷说西川的劳拉依斯一旦登基，必将成为世上最冰冷的暴君，只怕连东森的罗林斯，都不是他的对手。”

　　齐洛闻言默然，想起前日深夜到他帐篷里来的老人，有着一双利刀般的鹰眼。被那样犀利的眼光盯着，只怕世上没几人还能泰然。
　　拥有这样一双鹰眼的人，会甘心臣服在另一个人之下？
　　拉特见齐洛不语，转身看他，嘻笑道：“放心，西川的国王再不好也没我们的事。你和切尔改头换面混在平民里，不会被发现的……不过你要早点回来，否则兰素天天在耳边吵，我可受不了。”
　　提起兰素，齐洛心里一甜，俊美的脸上染了淡淡红晕，轻声反驳道：“她怎么会吵。”

　　兰素是拉特的妹妹，凤族最尊贵的小公主。和兄长一样，她也承袭了凤族人惯有的美貌，一双动人心魄的蓝眼睛，常常看的齐洛失神。她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蔷薇，深深扎根在少年心里，占据一个柔软而隐秘的角落。近几年，齐洛默默看着她，越发觉得世上再没有比这姑娘更值得呵护的人了。
　　拉特凭着少年特有的敏感，隐约知晓此事。在帮着好友维护秘密的同时，他却是乐见其成的。青梅竹马，拉特自信没人比自己更了解齐洛，如果兰素能和他走到一起，必是完美的选择。

　　两人又在山顶坐了会，直到受了传音术的织叽鸟带着伯比爷爷的吼声催他们回去，这才沿着山脊慢慢返回谷底。
　　一路上，齐洛不舍地望着崖下石壁峭立，底比离斯山谷安安静静地藏在四壁间，像一潭千年池水，透出不染世事的圣洁。谷底，错落着的三十几座犀皮帐篷，正是凤族的隐居地。

　　拉特被伯比爷爷抓回主帐，齐洛独自回自己帐篷。没走几步，却见对面红枫下，有人静静站着看他。
　　齐洛笑了，快步过去。
　　“今晚就走？”兰素低下头，踢了踢脚下石子，神情有些落寞。
　　“是。”温柔地看着她，头顶的叶子在夕阳下铺了一层光晕在发间，那里，夹了一片不经意落下的红枫。齐洛伸手取下，放到她手里，“我会早些回来，别担心。”
　　兰素拉回他的手，把心型的叶子交在他的掌心，蓝色的眼眸里落寞不再，透出愉悦的希翼，“我等你回来，到时，我们一起去山坡捡枫叶。”

　　深夜，黑沉沉不见星光。
　　族人为了明早的仪式劳累一天，都已歇下。谷底一片浓雾，灰蒙蒙的。
　　夜色里，只有主帐边的一座小篷子还依稀燃着光亮。
　　齐洛掀开犀皮帘子，走进去，叫了一声：“伯比爷爷。”
　　营火虫制的魔光球下，慢慢转过一个苍老的身影，老人脸上皱纹交错，像枫树皮上的纹路。手里拿着烟竿，五指在口上一护，火星被点燃，他敲了敲竿子：“过来，孩子。”
　　恭恭敬敬在他身边坐下，对这位族里最年长的祭司，齐洛一向非常敬畏。
　　“都准备好了？”伯比吸了口烟，视线低低落在地上铺的麻制地毯上。
　　“是，都准备好了。”
　　伯比抬头，望着身边换上披风的齐洛，忽然问：“你怕吗？”
　　少年下意识摸向腰间短刀，诚实一笑：“有点。”
　　伯比眼神里有着爱护和不舍，眼神却越来越悠远，好似穿透面前人，看到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去了。片刻后才收回，转身从身后的柜子里取出一样东西：“这是当年族长用过的，你拿着。”
　　齐洛接过才一个巴掌长，朴实无华的短刀，有些犹豫：“这……是族长的东西。”
　　“你这次去是为了凤族，拿着。”老人抽口烟，斩钉截铁。
　　齐洛不再推辞，把短刀收进衣里。
　　伯比撑着柜子站起来。身下，两腿短的就像柜脚，支撑不住他的身体——事实上，他的腿的确不是用来走路的——他会飘。
　　“我送你出去。”

　　出了帐篷，外间一丝阴冷。伯比望着天空，天空透了墨一般，混沌而迷茫。他叹口气，转头望向齐洛：“孩子，你是第一次离开底比离斯，我送你一句话。”
　　“爷爷请说。”
　　“认定正确的事，就要勇往直前。”
　　齐洛微笑，点了点头。
　　“可比这更重要的，却是问问自己的心，若是心里说好，即使别人都责难，也由它去吧。”
　　齐洛没有吭声，眼里闪着一丝黑白分明的困惑。
　　伯比招了招远处，切尔拉着马过来，“想不明白没关系，有的是时间让你思考。走吧。”
　　弯腰在老祭司右手的红色戒指上吻了吻，齐洛虔诚应允：“我会记住爷爷的话。”
　　两人上了马，慢慢消失在枫林深处。
　　伯比在原地望着他们的背影，幽深而苍老的眼里，逐渐闪动出泪光。
　　十八岁的拉特，此刻正沉浸在继承族长的美好甜梦中；可明天也是齐洛的十八岁生日，他却为了凤族的安危，被迫踏上一条扑朔迷离的道路。
　　是的，命格一旦开启，无人能抵挡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