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下的他》尺牍

2、第 2 章

　　调皮的捣蛋鬼，身姿昂扬，丝毫没有做错事的觉悟，他就像个不经意经过的过客，玩过之后淡定离场，经过江桉身边时目视前方，仿若没有注意到树底下还站着一个人，如果江桉没有看见他嘴角似乎带着笑意的话。

　　江桉刚搬到老家的省会城市，刚找到住处，他只是在找工作之余偷个闲下来喘个气，没想到就这么被打断了，于是打算提前回去，洗洗睡了，只是当他掐着最后一秒进入电梯时，他的视线晃过一个有些熟悉的人影。

　　因为身后的人不少，他也不好回头细看是谁，今天的他本来就有些疲惫，更没有精力去一探究竟，就这么安静地等待着——
　　直到他打开门下意识地回头，那个调皮的人居然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那人正在开隔壁的门，似乎感受到江桉的视线，他转头看过来露出了真面容。

　　江桉有些愣住了，可对面的人却丝毫没有惊讶的神情：“新邻居？”

　　接着笑了笑：“晚安。”

　　说完话，那人便进去转身关了门。

　　江桉的新邻居是一个游戏的过客，没想到居然在现实相见。

　　人在有些时候会觉得，忙碌使人充实，无所事事反而致人焦虑，至少在江桉没有找到工作之前对此有很深的感触，只是有人显然不这么想。
　　阳光刚降临大地不久，他的爸妈就来了电话，告诉他，给他找的相亲对象今天会过来。

　　电话里无不在叮嘱要找个好一点的餐厅，要细心一点，体贴一点照顾人家姑娘，不要让人觉得自己想占她便宜。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不论在工作上，江桉现在是个无业游民，人家是体制内的，还是在家世上都不如人家。
　　而他俩还有可能，只因为人家姑娘一眼就看上了他那副皮囊。

　　所以他爸最后一句是：记得打扮得帅气一点。

　　虽然外面的世界很大，也很精彩，可是人有时候还是会依恋家乡，依恋家里的人，如果能一直陪着家里人，也未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

　　江桉把餐厅地址发给了姑娘，地址就在小区对面，一家中高档餐厅，然后正正经经把自己收拾了一番，提前十分钟抵达餐厅，只不过人家姑娘居然比他还早到。

　　姑娘是本地人，表示不让他去接，这已经让他有些歉意，没想到他到得比人家还要晚，这让他更有些羞愧。

　　姑娘有着一头乌黑长发，她坐在窗边的座位，没有看手机，平淡地目视着窗外的景色，似乎看到要等的人，即刻便挺直了身姿，理了理已经理过无数遍的发丝，她还想再照镜子整理下仪容。

　　等到江桉走近，她忽然觉得今天的太阳好热情，微微红了脸颊。

　　姑娘其实很漂亮，像是一朵盛开的花儿，只是江桉刚坐下，他的右前方一个清纯得不像话的身影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他的新邻居。

　　新邻居这次没有穿女装，穿的是一身宽松休闲的衣服，白色的短袖，清爽的发梢，身形清瘦，皮肤白皙，在阳光下好似发着光，就像那些在球场上迎风奔跑的少年。

　　自从江桉进来后，姑娘的视线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可姑娘愣是没注意到对方的目光不在她身上，大概过了几分钟，姑娘实在脸热地受不住了。

　　在服务员站在旁边等累了，江桉也收回目光许久的时候，姑娘终于开口了，虽然姑娘有些腼腆，但姑娘是个直爽人，她盯着对面的男生说出了在脑海里想象了无数遍的话：“我们结婚吧！”

　　可能是看见江桉和旁边的服务员都愣了一下，或许还有些微的震惊，她重新组织语言：“我、我我是说，也不是不可以先......交~往一下。”

　　旁边的新邻居一直以手撑着脑袋的姿势看戏，此时忽然弯起眉眼笑了一声。

　　江桉往那边看了一眼，随即收回了目光。明明对面的女生很好看，性格也让人喜欢。人们都说一叶知秋，可见一斑，姑娘爽朗的性格和对他的爱意都溢于言表，以后的生活一定是和谐美满的，可他却像一个泄了气了皮球，逢美景于无意。

　　他先是点了下头算作招呼，然后看着姑娘期待的眼神最终开了口：“真不好意思，我本来想我是不是可以改变一下，但是......”

　　姑娘听着听着就抿紧了唇，一般说但是的都没什么好事，果然——“我还是不太喜欢女生。”

　　姑娘：“？”

　　姑娘疑惑了三秒，反应了三秒，消化了三秒，九秒过后她终于听懂了。
　　她虽然花痴，虽然爱过好多帅哥，虽然处过好几个男朋友，虽然这个是她最喜欢的，但是她不是恋爱脑！

　　“你不喜欢女生你来和我相亲？！”姑娘把抱拿起又往旁边的座位上摔，“你是不是有毛病！”

　　江桉深以为然，姑娘可谓是真知灼见、聪慧过人，他无言以对，只能郑重地说声“抱歉”。

　　没吃上饭也没相亲成功，一片狼藉过后迎接他的还是明媚灿烂的阳光，光将门框镀了层朦胧的光影，迷影中的门外居然站了一个人。

　　“女朋友吗？”沈聿笑着递给江桉一瓶汽水，“怎么也不送送？”

　　“呃......不是，”江桉看着手里强行塞过来的易拉罐，想起了昨晚那片送来的雨幕，“......是相亲对象。”

　　沈聿仿佛懂了什么，挑着眉拖了长长的尾声：“哦，是未来女朋友。”
　　戏谑调皮的口音带着挑动的眉眼，在阳光雨露下如此晶莹剔亮，仿佛那荒芜之处疯长的野草，又如浩瀚孤寂的星空上点点的星光。
　　虽然在是玩笑的打趣，虽然如此坦荡，可江桉却觉得心中有些慌乱，就像那晚忽来的雨幕，扰乱了他的心神，他赶忙解释：“也不是。”

　　“原来是这样，”沈聿双手背在背后微微仰头注视着江桉，眉眼弯起，“既然相亲没成，不如一起吃个饭吧。”

　　一个人的生命中总有那么一个人，他平常普通的一举一动，在你的眼中都好像带着光、带着风、带着雨，带着一切不知哪里来的力量，让你平静无波的心神微微荡漾，微妙地泛起涟漪。
　　不知所措，又期待更近。

　　好在江桉并不是那么不理智的人，他想起之前要退网的晚上，沈聿给他让了位置，提议道：“我请你吧。”

　　“也不错。”

　　沈聿似乎很满意他的提议，高挺的鼻梁下殷红的嘴角微微翘起，仿佛只要稍稍一碰，都能柔软得出水。
　　江桉还没回神，沈聿高兴地拉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走吧。”

　　还是方才的餐厅，正是饭点，人不算多，也不吵闹，就像是电子产品特意模仿的白噪音一样，是最真实的自然之声。

　　靠窗的座位，两个人相对而坐，沈聿双手捧着脸思索道：“原来是父母催婚啊，催婚能理解，但是现在还信奉长子必须要先结婚也太老古董了吧。”

　　确实有点。江桉他父母催婚的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弟弟想要结婚，但是老家的习俗是：要是次子比长子先结婚会不吉利。
　　所以在他弟弟已经有女朋友，还在谈婚论嫁的情况下，他父母才会急不可耐地想让他快点结婚。

　　“可是那个姑娘看上去挺喜欢你的啊，怎么没成呢？”沈聿说话时嘴唇微动，眼睛也特别灵动，仿佛是会说话的小妖精，和网上传的能骂到你几个月茶饭不思的人设很不相符，“难道你不喜欢她吗？”

　　“我......”

　　江桉能察觉到对面的沈聿一直在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睛毫无杂质，让人想起秋风一样使人舒爽，忽然间沈聿笑了：“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我......”

　　或许是察觉到气氛的尴尬，毕竟两人只是初次见面，应该还不至于谈及这么深入的话题，沈聿终于放过了他，接过服务员拿来的菜单。

　　江桉暗自松了口气，想着终于回归正常了，只是还没等他把气喘匀理顺，对面的男生轻轻放下菜单，双手捧着脸看向江桉，还淘气地冲他眨了眨眼睛：“喜欢我这样的吗？”

　　大概过了几秒，江桉不自在地看向窗外，他转移视线的时候，余光中的服务员似乎也极其尴尬，只不过江桉除了这些还有些别的东西，他的心好像在被小毛草调皮地撩拨着。

　　“开玩笑啦。”沈聿笑着重新拿起菜单，“我们点菜吧。”

　　“其实，我只是在这边读了大学，然后顺利成章留在了这里，虽然我家不穷，但他们不支持我，我做游戏主播最大的愿望就是赚够钱，然后也像你一样......”在等待上菜的时候，沈聿忽然聊起了自己，“退网，最后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那他们不同意怎么办？”

　　“他们已经不同意了，”沈聿摊开手，“不同意能怎么办呢？我的人生只有我自己可以负责，当然也应该由我自己决定，不是吗？”

　　江桉终于笑了，他几乎羡慕地说：“你活得真潇洒。”

　　“有人说过：富有的人在于他能够放下多少，而不是拥有多少。”

　　或许正如沈聿一样，正是因为他放下了控制别人评价的自由，他才能收获穿衣自由。

　　“比如你刚才放弃了爱情，说不定，”沈聿仿佛比江桉还要乐观，“马上又能收获爱情呢。”

　　但江桉知道，不太可能，因为他的性向有些特别。

　　“上次我给你让位置，你是不是要感谢我呀，”沈聿挑了一下菜，似乎没什么兴趣，他忽然笑着说，“这顿饭不用你请，不然太便宜你了。”

　　要是换一个人来说，游戏里让个位置而已，请他吃一顿饭已经是很给面子了很大方了，但是好像这话从沈聿口里说出来也没什么问题。

　　“那你......”

　　“我想要一件lolita。”

　　“什么东西？”

　　沈聿笑着拽了拽自己的衣角，江桉还是没明白。
　　那是什么？

　　“手。”

　　犹豫片刻，江桉还是学着样子伸出手，只见沈聿用食指在他的手掌上以手作笔写着什么，他的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触感温润柔和中带着轻痒，让人忍不住想捏住他的手指，让他不要晃动。

　　最后，沈聿在江桉的手心写了六个字母，江桉大约是看清了，大约也没看清，因为自从那时起，他的脑子就开始迷迷糊糊，好像踩着柔软的云层，有些飘忽，以至于那顿饭怎么吃完的，如何结束的也不太记得了。

　　之后的日子除了应付父母打过来质问、责备的电话，一直都很平静，几乎是按部就班地投简历中度过。

　　也没怎么见过他的新邻居沈聿。

　　不过很快江桉就找到了比较满意的工作，那晚他在树底下抽出了一支烟，一片雨幕涌进了他的脑海，接着是纤长的身影，还有手心荡漾的触感。

　　风还在吹，树梢娇柔地摇晃，江桉放下了他的烟，拿起手机按照记忆里的字母输进了浏览器的搜索框，然后打开了他的新世界大门。

　　各种秾丽烂漫的服饰映入眼帘，以及那张清秀漂亮的脸。

　　似乎很是绝配。

　　应该会很好看。

　　而当初沈聿也没真的说是要江桉给他的谢礼，因为他说要是他在本赛季能打到赛季定榜巅峰第一的话，这更像是一种犒劳自己的奖励。
　　只不过这个奖励由江桉发放。

　　其实自从江桉退网之后，他就没怎么打开过王者这个游戏，自然也不太清楚赛季在哪一天结束。

　　而此时，他的手机响了，滑到接听就听见张文在鬼哭狼嚎：“靠啊！这可是对抗路的版本啊！这可是我离巅峰第一最近的一次啊！我心态崩了！”

　　“怎么了？”

　　“还不是那个死母狗！我已经第二了，他明明还在第三，然后我和他撞车了，结果死母狗不做人把队友心态骂崩了，还好我关了听筒，但是游戏输了啊！我心态也崩了，连输十把，十把啊！整整十把啊！”

　　江桉能懂张文的崩溃，莫名泛起了心疼：“今天是赛季结束吗？”

　　“对啊，但是那死母狗他又打上去了！靠啊！我恨死他了！”

　　“你说他是不是在狙击我？！他是不是故意的！”

　　“他是不是有病啊！！！”

　　听着张文几近疯狂的咆哮，江桉有些哭笑不得：“那他现在第一了？”

　　“对啊！不对啊！”张文忽然反应过来，“兄弟，你不应该关心我第几吗？”

　　江桉无奈笑了：“那你第几？”

　　“二十七！”张文没力气咆哮了，“这还是我打了好久才打上来的！”

　　“嗯嗯，下次继续努力。”

　　“卧槽。你好无情啊！兄弟我跟你说这死......”

　　江桉不清楚这种算不算是战术，只不过他站在树底下听着张文连续不断地吐槽，以及他手机还没关闭的界面，觉得世界真是奇妙......

　　大概在第二天的时候，江桉一早就听见了隔壁的动静，他还没走进门关，就识别出似乎是搬东西的声音，忽然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因为小区是一梯两户，这里只住着他和沈聿两个人，这个声音只能说明是沈聿家在搬东西，而沈聿并不是本地人。

　　结合之前沈聿说的，要是赚够了钱就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难道：他要搬走？

　　江桉的手握在门把上迟疑了几分钟，可是他们毕竟只是邻居关系，人家要搬走不和他打招呼其实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啊。

　　叮铃——

　　叮铃——

　　门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江同学，我需要你的帮助，你在吗？”

　　“在。”江桉开了门，第一眼看见的是沈聿纤细的背影，他正弯着腰去搬一个大大的纸箱子，白色宽松的上衣因为弯腰而撩起，露出纤细白皙的腰线，那里似乎更加清瘦，仿佛一只手就能握住。

　　沈聿听到响声立即回头，弯着眉眼看过来央求道：“你快来帮帮我。”

　　江桉帮着把那些外面的大箱子给沈聿搬了进去，才发现他家里已经有了很多这样的箱子：“你这是？”

　　两人洗完手，沈聿给江桉拿了瓶冰水，笑着说：“当然是为了尽快过上想要的生活，于是决定兼职当老师了。”

　　“啊？”

　　不至于吧，据他所知以沈聿这个知名度的主播，应该不至于要这么辛苦吧。
　　可是这些大小箱子，似乎还真有可能是学校的那种桌椅呢。

　　沈聿拿着一条白毛巾掸灰，活像个轮到值班的小学生，十分勤勉，可是他掸着掸着就掸到江桉身上来了，忽然凑近了说：“是我生日啦。”

　　“这里有点灰，这里也有，唉......物流就是脏。”

　　江桉随着沈聿的动作摆动检查自己的衣服，开始确实是有些灰尘，可后来他身上都拍干净了，沈聿还像个勤劳的小蜜蜂似的给他做清洁，两人的距离很近，江桉能闻到沈聿身上西柚味的沐浴露和洗衣粉在阳光下的清新香味，他忽然福至心灵：“你近视眼吗？”

　　沈聿动作顿了顿，却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凑得更近，几乎要抵上他的鼻尖，然后对他弯了眉眼：“你要来吗？”

　　沈聿的眼睛也很漂亮，黑白分明，显得纯粹而童真，眼尾微微上翘，幅度不长也不短，不会让人觉得轻浮也不会让人觉得无趣，刚刚好，正是这样的漂亮精致的眼睛才能让他的女装那么好看吧。
　　虽然江桉其实也没看清楚，因为那天是在晚上，距离也不算近。

　　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犹如一团花火，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江桉，落地窗外微风浮动，那双眼睛就像在一条不那么平直的线上跳跃的浮点，活跃而灵动，清亮而美丽，它在等一个期待的回答。

　　“好啊。”
　　他买的礼物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