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馆》雪荼蘼

17、第 17 章

　　在虞商病的这段日子，江参带着人抄了吴府，半日不到，吴府就已经被贴上了封条。

　　苍林城扬扬赫赫的吴府，就此落幕。

　　“这下好了，可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了！”

　　“那这些奴婢仆人呢！”

　　“卖了呗，奴奴仆嘛，不就是用来买卖的吗，不过好像也有几个要杀头的！”

　　……

　　听着食客讨论着吴府，牛禾有些发呆，虞商喊了他一声，“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牛禾说，“江参说，沈玉书是因为对太后动手才被皇帝下令追杀，吴家和沈玉书勾结才被抄家，那沈玉书如果没有对太后动手那是不是吴家就不会被清算？而沈玉书是不是不管做多少让人深恶痛觉的事都没事？”

　　牛禾又开始钻牛角尖了。

　　“就算没有对太后动手，沈玉书也会对皇帝，或者对某一位足够让皇帝决意处死他的人动手，而且这不是他对谁动手才会招致杀身之祸的缘故，而是他本身的因果已经有了足够的因缘，而且他本就是天庭的通缉犯，严庭明已经给其他的神将传了消息了，下一次沈玉书绝对难逃一死。

　　而吴家，就算没有沈玉书没对太后动手，张春娘不是也近乎灭了吴家满门？之前严庭明超度那些被禁锢在阵法中作为养料的那些魂魄，你也看见了，那阵法已经摇摇欲坠，近千人的魂魄一旦冲出来，吴家会比现在更惨。”

　　“前因已定，果报相随，这是冥冥中已经注定的事，老牛，你不要想太多。”，虞商的声音很轻缓，听起来有一种循循善诱的意味。

　　李珂他们趁着吃饭的人不多，几个人正在柜台挤在一起小声说着什么，听见虞商的话过来勾肩搭背的把牛禾带走“是啊，老牛，来，有事说……”

　　见牛禾神色有所缓解，虞商便没在意。之前养病变成凡人进不去城隍庙，所以偏殿的文书表纸已经堆积如沙，她在城隍庙宵衣旰食几个日夜正头昏脑胀，便直接回了凭风居歇息。

　　王虎悄么声回头瞧了一眼，然后几个人讨论的更热烈了，“……东家怎么也是一把年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路，苏衿长得是不错，但这才多久，就看对眼，不能吧！”

　　“之前东家又是没了法力又是生病的，我之前去送东西，正好看到他给东家喂药，那个细致体贴小心翼翼，我看着都不好意思。”熊小林说道。

　　水莫晴拄着下巴若有所思道，“……一个在自己生命垂危之时救治并照顾自己的人，一天没了法力还生了病起不来，为了报还之前的恩情亲自照料医药饮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时原本容貌平凡的女子又变回了世间罕见的美人，难道不怦然心动？”

　　众妖纷纷点头，觉得有道理，唯独梅叶啧了一声，冰冷无情道，“想什么呢，万年铁树那是这么容易开花的，这些年遇见的出挑的人还少？哪次她不是正气凛然目不斜视地，流水有情落花无意的，我看这次也没戏！”

　　“伙计，再来壶酒！”

　　“来——！”王虎转身的时候猛地僵住，“……东家，你什么时候来的？”

　　虞商面无表情，“你猜我什么时候来的？”

　　梅叶麻利的从王虎手中接过托盘，给要酒的食客送过去，王虎无声骂道，“梅叶，你个叛徒！”

　　片刻后，水莫晴哀痛肃穆的宣布，这个月肉、菜、蛋还有米面的买入量减半，当然给食客吃的不变，少的是他们吃的部分。

　　王虎李珂等呼吁不公，黑心，熊小林面露沉痛，牛禾也唉声叹气，于是乎又是梅叶不合时宜的说，“这个月一共还剩七天，装装样子得了！”

　　“黑心汉，你哪头的！”

　　梅叶无所谓的掏掏耳朵，弹了弹手上不存在的耳屎，“天地之间唯我独尊，什么哪头的！”

　　临宵禁前，苏衿找人把床榻抬进门，把他们打发走之后自己拎着床进了凭风居，他终于不用再睡嘎吱嘎吱响的拼接木板床了，把床安置好后，苏衿来到大堂，按照平时这个时候大堂早就已经摆好饭菜热热闹闹的开始吃了，他本也想来蹭一顿饭，却没想到大堂竟是一片漆黑。

　　苏衿不明就里的回到凭风居跟正在喂鱼的虞商说起此事，虞商却说，“这个月肉菜米面被他们吃了大半自感惭愧，所以自觉这个月就都不再吃东西，多少节省一些。”

　　苏衿恍然大悟般回了房间，缸里的锦鲤不断地给她使眼色，虞商眼眸中流露出一丝疑惑，方才锦鲤说，“在你生病的时候，那只狐狸精要吃我们！”，可是经过这段日子相处，苏衿温雅的印象已经印入脑海，怎么看他也不像这种人啊！

　　初冬时节，一只无名的大手向空中扬起了一把盐，细细碎碎的雪花飘飘洒洒，在落地瞬间化成水，洇湿了大地。越过青屿山南侧苍老的深绿，北侧已经变得空荡荡，鹅毛大雪漫天纷飞，树干枝桠也都裹上丰满的银妆。

　　山脚下的村庄某一处篱笆小院里，童声阵阵，书声朗朗。

　　不多时，一群八九岁十来岁的孩童从屋内跑出来，出了篱笆门，四散开来。

　　“你怎么来了？”明川站在屋门口对篱笆墙外拎着一大坛酒和油纸包的虞商招了招手，让她进去。

　　屋内陈设简单，除了最右边的床榻以外，其他地方都摆上了桌凳，一旁的柜子上还有厚厚的一大摞纸，屋子中央有一个炭盆，一进来暖烘烘的。

　　洗得发白的细麻衣代替了明川身上之前的仓蓝色鹤氅，脚上的鞋子打着好几个补丁，头发也全被梳了起来，插着一根打磨光滑的木棍，面上也带了些风霜，和之前那个恍若不食烟火的谪凡仙人派若两人，但那股气定神闲，从容和煦的气度却依旧。

　　“将军怎么当起了先生？”，幸亏她来之前问了重华，多带了坛酒，要不然她就要空手来了。

　　“找点事做罢了，打发功夫。”

　　说着明川就已经打开酒封，桂花独有的的香甜的气息顿时便弥漫开来，夹杂着谷米发酵过之后的香醇，让人仿佛置身于金秋时节飘香的桂花树下。

　　“你来的正是时候，昨日别人刚送了我几块肉，不若今日一起烤了，也趁景。”

　　说着明川出去在一个支起来四面透风的茅草亭，把挂着的肉摘下来，切成片，炭盆添了几块炭把一片洗干净的瓦片放进去，书案搬到门口，一人一碗酒。瓦片热了放肉，又撒了一些虞商也不知掉是什么的香料，肉香混合着香料的味道登时飘得满屋都是。

　　敞着大门，吹着西北风，看着鹅毛大雪吃烤肉……算是烤肉吧，也算是头一份了。

　　“好了，来尝尝！”明川给她夹了一片放在碗里，虞商咬了一口。

　　“怎么样？”

　　虞商细细咀嚼，眉头微微皱起，斟酌着说辞，半晌，认真道，“将军，我们商量件事，你看你闲着也是闲着，这帮孩子的夫子我来请，咱们再一起在西北开家食肆，账房伙计什么的你都不用管，你就只烧菜，场地我来找，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清百楼，到时候赚了钱，你我四六开，怎么样？！”

　　明川笑了起来，“你这丫头，都成财迷了！”，说着也给自己夹了一片，片刻后说，“哪有你说的那么好吃！”

　　真不是虞商拍马，是真的好吃，不是食肆里精雕细琢的美味，而是粗犷豪放不拘一格很少见的味道。

　　虞商无奈双手一摊，“你看，将军自己都把自己的舌头养叼了！”

　　看着漫天飞雪，吃着烤肉，喝着酒，人生一大乐事。

　　明川为人潇洒，不拘小节，是个很好的侃天聊地的人选。

　　这样想虞商觉得自己有些嚣张。

　　那可是华清将军，但按辈分来说也是她如今的师父，弥渊那一辈的；更不要说华清是如今以凡人之身比肩神明的第一人。

　　虞商和明川两人闲侃胡聊，说着说着就说起了福灵观的封印上。

　　“我以前在书上看到说，四十万年前甚至更久，有不少三十二重天和拂境的神仙也被封印进了各地的神庙中，甚至被封印进镇魔渊，可不管是神庙还是镇魔渊，不都是封印的那些在人界以贪嗔痴恨为为根基，修旁门左道成了气候的那些魔头吗？”，虞商问道。

　　而明川却看着远方的虚空没有说话。

　　因为这场大雪，村庄变得白茫茫一片，在村的尽头一个人影走在茫茫雪地上，在遍地白色和远处青屿山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渺小。

　　半晌，虞商以为明川不会再说的时候，他忽然指着远方的人影和这一片白茫茫的大地高山说，“若我把这一片景象画下来，篱笆墙也好，房屋大地白雪高山包括那个人，是不是都在画里。”

　　虞商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

　　然后就见明川走了出去，站在风雪中，张开手，“我这样是不是也在画里。”

　　虞商顿了一下，依然点了点头。

　　“这就是了。”明川重新走了进来，拍掉身上的雪，“可有些人，有些神仙，却不这么认为，他们觉得自己不该在画里，甚至还觉得自己是画画的人。”

　　虞商微怔。

　　“林先生！”

　　一个身穿冬衣的小娘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篱笆门前，挎着一个盖着布的篮子，直接十分熟捻的进来喊道，然后看见坐在门口手里还拿着烤肉的虞商深色立即变得不虞起来。

　　林先生教书不收钱，村里的邻居送给林先生的肉菜，林先生自己都舍不得吃，甚至基本都给了念书的孩子们，而如今却给了眼前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女人，“你是？”

　　虞商敏锐的察觉到了眼前的人的不满，放下碗，站起来，“娘子可是找我表……叔？稍等片刻，他马上就出来。”，虞商本来打算说是表兄，但一想这辈分不合适，便改口为表叔。

　　虽然不知道这个表叔是哪个表，又表了几层，不过听见对方是有亲戚关系，脸色缓和了很多，“我是来给林先生送东西……”

　　话还没说完，明川就走了出来，递给虞商一个麻布袋子，“原来是刘家娘子，抱歉，方才我在找东西。大侄女，这是你爹让你取的东西，天色不早了，走的时候路滑，小心点！”

　　“哎，表叔您保重！”

　　回到凭风居，虞商好奇地打开袋子里的精雕细琢木盒，里面是一个手镯。

　　通体浅浅的湖青，水头足的都快要溢出来，玲珑剔透，最外面带着一层好似珍珠般的莹光，微弱的光照在上面还隐约有些紫色，好似梦中的碧波春水，清冽又渺茫。

　　虞商绝对，她应该知道这镯子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