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槟问题》长山小春

22、番外：杨乔的夏天

　　杨乔认为夏天是一个被诅咒的季节。

　　他不明白为什么只要他和杨典长时间在家，就会引发父母的争吵。

　　大人的争吵声比蝉鸣还要聒噪，所以杨乔讨厌放暑假，寒假的时候起码可以去爷爷家，虽然爷爷不喜欢爸爸妈妈也不喜欢他和杨典，但起码爷爷家里很安静。

　　不过比杨乔早十分钟降临到世界上的杨典不会苦恼这些，她只会拉着杨乔按时去弹琴，去画画，去练字，去游泳……

　　从小杨乔就知道杨典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她会摔东西制造出更大的声音引来邻居，好让爸爸妈妈沉默。逢年过节父母在亲戚们面前装作和睦时，杨典也会顺势变成甜美的小姑娘，拿到最多的红包，虽然每次她回家之后都命令杨乔把他的那份拿出来。杨典还把妈妈的包、爸爸的鱼竿拿出去卖。

　　杨乔很听杨典的话，替杨典打各种掩护，因为他也明白那些钱是杨典带他度过一个个夏天的救命稻草。

　　*

　　一直到小学毕业，杨乔慢慢和杨典一样高了。

　　暑假又到了，杨典这次挑选的宣传单是跆拳道，“杨乔，你也学吧。”

　　“可是我游泳还没有学好。”杨乔看着这那一堆宣传广告，“你不想继续游泳了吗？”

　　“我觉得我们也得学点厉害的。”

　　“那不然我学游泳，你学跆拳道？”杨乔喜欢被水包裹的感觉，好像世界都变成一个大果冻。

　　“好吧，反正上次过年姥姥也给红包了。”

　　“姥姥姥爷不是不愿意见我们吗？”

　　“不知道，我不是很懂他们。”

　　杨乔点点头，的确，大人们都很奇怪。

　　爸爸妈妈吵完架后又会抱在一起哭，爷爷说着不喜欢他和杨典，但每次去爷爷家，都有很多新衣服和零食，杨典生病的时候，姥姥还特意赶来带她去了医院。

　　于是初中开学前的那个夏天，杨乔第一次没和杨典一起学东西。

　　他不喜欢和别人说话，渐渐的，游泳班里有几个小孩开始拿着橡皮鸭砸杨乔，要是杨典在就好了，杨乔想，这样别人就不会欺负他。

　　但是杨典问“杨乔你游泳开心吗”的时候，杨乔想了想还是没说，杨典学了跆拳道之后看上去要高兴多了，最好不要让她因为杨乔而不开心。

　　而且他喜欢游泳。

　　那时杨乔不懂得反抗，沉默着任由他们对自己的伤害加深，身上开始有伤口的那天，杨乔想，不能和杨典说的话，是时候告诉教练了。

　　他决心再有下一次就和教练说。

　　“你们再这样我就告诉教练，你们欺负我。”更衣室里，杨乔指着胳膊上的伤痕，学着杨典的样子，对那群人喊着，“这样不对！”

　　并没有发生杨乔想象中的打架，那些人只是互相看了看，不知道在笑什么。

　　他以为就这样结束了，但杨乔趴着练习憋气的时候却被推进了泳池。

　　呛到了，好难受。

　　杨乔没有想象过死亡，那一刻他的伤心大于恐慌，他不在的话杨典怎么办？

　　死神并没有来，降临的是天使。

　　一个穿着蓝色T恤的男生跳下池子把他捞上来，尽管他的衣服湿透了，杨乔还是认出来了那上面的图案，是翅膀和光环。

　　杨乔恍恍惚惚的听到天使的声音在描述着事情的经过，好冷静啊，简直就是大人。

　　*

　　醒来的时候杨典坐在他身边。

　　“杨乔，你是傻的吗？别人欺负你就要还手，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哪里疼？还有，你学习成绩要好一点，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你要自己生活下去，知道吗？”

　　杨典哭了。

　　杨乔看着杨典，她的眼泪不是父母吵架时，偶尔会流下的那种厌恶的眼泪，杨典在害怕。

　　“对不起，我错了。”杨乔老老实实的认错。杨典站在一群大人堆里据理力争的样子刻在杨乔脑海里，让他深刻的明白了，他和杨典是彼此唯一的家人。

　　“你不能死掉，我也不会死掉。”杨典像是命运女神，谱写着自己和弟弟的命运，“我以后会很厉害的，可以罩着你，你要活到那个时候。”

　　杨乔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但是他想，没关系，因为他已经遇到了比杨典还要厉害的人，而且那个人还很好看。

　　他任由杨典把他的头发擦成鸟窝，“杨典，我刚刚认识了一个非常厉害的人，他也会跆拳道，还把我从水里捞出来了。”

　　“哪呢？你教练说有个来上体验课的孩子救了你。我还没和他说谢谢呢。”

　　杨乔指了指那个人的位置，想给杨典看，可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走了啊。

　　杨乔感到一阵沮丧，他也住在附近吗？在哪里上学？要是能当朋友就好了。

　　只是，虽然杨典改了上跆拳道课的时间，陪着杨乔在游泳馆找了一个夏天，但天使都没有再出现。

　　“给你吧。”假期结束的那天，杨典递给杨乔一个小小的礼品袋。

　　“这是什么？”

　　“钢笔，想送给救你的人来着。你拿着吧，反正是拿你的零食钱买的。”

　　“我以后遇见了再给他。”

　　杨典无语，“那你就天天祈祷早日遇到他吧。”

　　杨乔摸着礼物盒，他会的。

　　*

　　快要初中毕业了，杨乔比杨典已经高出很多很多，已经可以护在杨典身前，几年过去，父母终于从争吵升级到了动手。

　　杨乔也逐渐明白这个家的构成——不顾家族的阻碍在一起的两个年轻人，生了预料之外的孩子，本来就想急切地证明自己不靠家里也一样能行，结果孩子们的到来把一切计划打乱，眷侣成了怨偶，不断的创业又不断的失败，因为觉得孩子们来得不是时候，所以对他们不管不顾，双方老人本就因为孩子们推掉原本的婚约而不满，对小家庭的支持近乎于无，只等着各自的儿女投降，把婚离了。

　　杨乔看着脸上贴着创可贴，给自己胳膊消毒的杨典，“战神，求你，下次别站案发现场，他俩打架那都算互殴，他们打完了倒是又和好了，咱俩拉架的白受罪啊，下次能不能直接跑？”

　　“你还好意思说我，半斤八两的。”

　　家里一片狼藉，杨乔不再期待父母能有什么变化，他找了三年，都没有发现天使，只能凭借着一点记忆在素描本上一遍遍的描绘着他的样子，比划着自己的身高和体格想象着他长大的样子。

　　不过，杨乔有了很多很多勇气，来自一个很美好的人，他只是存在着，就让杨乔觉得有希望。

　　*

　　中考结束，报完高中的那个夏天，杨典带着杨乔去看他们考上的新学校。

　　“你看什么？”杨典发现了杨乔的心不在焉，跟着杨乔的视线扭头，“如果你是在看那边的小帅哥的话，这么盯着会被当成变态的。”

　　“我要和他做朋友。”杨乔语气笃定。

　　“我靠，杨乔你有病啊……”

　　杨典看着自己的弟弟一脸痴汉样的朝陌生人跑过去，也跟了上去。

　　“你好，我叫杨乔，是今年的新生，你也是吗？”

　　什么啊，搭讪的还挺像样的，杨典心里嘀咕。

　　那个小帅哥带着诧异，看了看杨典，对着杨乔犹豫着伸出了手，“你们好，我叫邓亦文，是新生。”

　　杨乔紧紧握着那只手，确认了对方是真实存在的人，不是梦，太好了，杨乔又遇见了天使。

　　不过天使本人看起来像是完全不记得杨乔了。

　　有时间再告诉他吧，杨乔想。

　　*

　　高二的时候，杨乔父母之间爆发了迄今为止最大的战争。

　　杨典不知去处，杨乔去了邓亦文家里。

　　杨乔觉得自己是个卑鄙的人，一边担忧着杨典独自一个人怎么办，一边庆幸着邓亦文和他一样孤家寡人真是太好了，这样邓亦文和杨乔就可以互相依靠。

　　杨典很有生意头脑，带着杨乔攒了很多钱，那笔钱在他们各自离家出走前就被父母发现，挪走他用。

　　都是因为自己身无分文，所以邓亦文才这么辛苦，杨乔自认为没有什么物欲，那个夏天却燃起了最大的斗志，他一定要很有钱。

　　*

　　高考完，在英国的杨典停止了用邮件联络，第一次给杨乔打来了电话，让他去英国做心理咨询。

　　“所以你去英国读书是爷爷给的钱？你怎么说服他的？英国学费好贵的。”杨乔疑惑。

　　“我和他说，‘别人都以为你只有一个不争气的儿子，但你让我去读书的话，就会有一个最厉害的孙女’，还会把垮掉的集团救回来。”

　　“牛，不愧是杨典。”

　　挂断电话，杨乔躺在床上漫无目的地想着，他和邓亦文学习成绩一直都很好，他觉得自己考得不错，邓亦文也说正常发挥了，应该能去同一所大学吧，上大学之后还可以一起去旅游。杨典让他去英国一趟，那就去看看杨典，还要给邓亦文带礼物回来。

　　*

　　杨乔每周去两次医院，他其实不明白为什么杨典要他看医生，但杨典说这样她才能放心，于是杨乔干脆把医生当成练习口语的对象。

　　最后一次看完心理医生，在杨典住着的公寓楼下，杨乔看到两个男人在接吻。

　　“他们，他们……”

　　杨典瞥了一眼，对自己的弟弟很无语，“怎么了？你和邓亦文不也这样吗？不然我就不让你留在国内，跟我一块来英国上学了。”

　　杨乔的心脏怦怦跳，磕磕巴巴地说着没有那回事。

　　“装什么啊？”电梯里，杨典一边翻着杨乔的心理评估状况报告书，一边漫不经心的说：“有人离邓亦文近一点你都抓狂，现在还跟我装起来了，我又不会歧视你们，看你脸红的那个样，跟个猴屁股似的。”

　　杨乔默默移开头，没说话。

　　“搞什么？你在暗恋啊？”杨典把报告卷起来敲打着杨乔，“你不会还有什么情感感知障碍吧？啧啧啧，坏咯，一个夏天都没见面，邓亦文那浓眉大眼的帅哥，你回去就要见到你好哥们的女朋友咯，不过你的报告怎么缺页了啊？”

　　电梯门一开，杨乔就跑回了自己的房间，是后知后觉吗？像杨典说的那样，他喜欢邓亦文？

　　邓亦文会喜欢他吗？杨典说他们是两个笨蛋，是不是邓亦文也会对他有点好感……

　　心脏在狂跳，他要给邓亦文打电话，要怎么表白呢？十八岁生日那天告白怎么样？邓亦文应该不会反感吧？表白成功的话，就和邓亦文说自己小时候就遇到过天使的事情，虽然高中又相处了三年，可总是没有机会好好说起那时的事。

　　*

　　飞机跨越晨昏线，橘调的暖色分隔开黑暗和幽蓝，杨乔带着即将就要见到邓亦文的喜悦，跌入了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