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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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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家不是累世大族,不讲究立‘规矩’,更不推崇繁文缛节,过午之后再去问安,父亲和母亲也不会怪罪。”
“没想到一向克己复礼的孙大人也会说出这样的话!”刘红缨伸手在孙听竹身上打圈,惹得孙听竹一阵战栗。
孙听竹捉住刘红缨作乱的手,无奈道:“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如此而已。”
“那便午后去吧……”
刘红缨眯着眼睛,又赖在孙听竹身上汲取几刻温暖。阳光洒进帐子,投下朦胧斑驳的光影,二人在这恬淡中依靠、沉沦,享受这种片刻安宁。直到刘红缨抬起头,令那束光芒直直刺进自己的眼。
“该起了。”刘红缨起身,神色清明,一如平日里的冷静。
便是这么快就能抽身么……孙听竹心中暗想,细细观察面前女子的脸,似乎并未发现一丝一毫缱绻的眷恋。
孙听竹也跟着起了。
……
早朝并未因刘红缨与孙听竹的告假而停滞。早朝结束,关于叶家的事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缄口不言,不过朝会上皇帝提起的另一件事倒是又搅动了这潭浑水。
去长京县“学习”的魏云志竟然在长京郊外林子里发现了那名失踪衙役的尸首,尸体腐烂多日,依稀可辨身份。此事被刘正呈给皇帝,皇帝震怒,光天化日,皇城之下,竟有人胆敢私杀朝廷命官,简直是将朝廷威仪法度放在地上踩踏!
严查!一定要查出来龙去脉!
刘正领命,额角滑落一滴汗珠。
不过,魏云志汇报给刘正的,确如其实,不过不全。事实是,这位衙役,名叫王江,在咽喉处被暗器一击毙命,身上其他部位的挫伤、钝器伤,都是死后为掩人耳目造出的。更重要的是,推测出的死亡日期,正值王江值夜。王江的工作,就是看管案件中有争议的财物。
“王江平日里与人为善,细心聪慧,从不交恶更没有什么仇家。只是好像没什么钱,家徒四壁不说,案发之前,已经偷偷连续一旬睡在县廨里了。”
魏云志有些期待地看向上首的长公主,希望她能打破案件的僵局。可沉思片刻,刘红缨只是问:“此案的奏折,是谁呈的?”
“额,属下不知。”
“……想起来了,是一位姓李的御史。”皇帝告诉过她来着。
这样小的一个案子能呈递到皇帝面前,还让朝廷大动干戈,背后少不了位高权重者的推波助澜。
李御史不会是操控棋盘的人。
刘红缨揉了揉眉心,不得不把目光投到刘正身上。任何人都值得怀疑,包括这个看起来游手好闲淡泊明志的宁王。
会是他吗?
如果是他,意欲何为呢?
“查牛。人的线索断了就去查牛。这还用本宫来说吗?”
魏云志眨眨眼,干巴巴地解释:“牛……什么也没查出来……属下走访了附近的村子,都说没看到有什么牛。”
“这就是问题所在。你真正要查明的是牛与整个事件的联系。牛为什么会丢?”
醍醐灌顶!
魏云志屁颠屁颠地走了,高高兴兴地继续查案,完全忘了自己还在假期里。刘红缨伸了个懒腰,从前厅走去书房,孙听竹正在伏案办公。
“怎么还有这么多?”看着书案上堆成小山的奏折,刘红缨一阵头疼。
“堆积了一天,要审核的奏令便有些看不过来了。齐言文昨日醉得厉害,身上又有伤,告了半天假,我便只把户部、工部、刑部的奏章给他。”孙听竹停下笔,抬起头看着刘红缨道,神色无奈,委屈巴巴的。
刘红缨心中一软,绕到孙听竹后背,轻轻拍着。随手拿起一本,打眼一看,竟是要求建立女子学院的!
有点意思。
刘红缨认真琢磨,发现字里行间都是“吃人”。要求世家大族女子满八岁就必须送到学院学习《女戒》《女德》,定期评选,分设等级。
“驳回!”刘红缨强忍着把这份提案撕个粉碎的冲动,夺过了孙听竹的朱砂笔,在上面画了个大大的红圈。
孙听竹接过这份提案,皱着眉头看完后,丢在了左手边的一小堆中间。
“常有令人不齿的提案。比如说,厚待大族,要求提高待遇。还比如要求百姓交‘天税’……”
“天税?”
“天授众人,皆为天民,需纳天供。”
“放屁!”刘红缨声音拔高,眼睛一下子利了起来。她还真是低估了某些人的脸皮厚度。
“内史省那些老东西,连这种玩意也敢签字?”刘红缨气急,太阳穴突突跳。
孙听竹不言。他欲做清流,洁身自好无暇他顾,将利欲熏心的提案驳回,将无功无过的提案加以改进,将提案背后暴露出的底层动向汇报给陛下……至于内史省的那些盘根错节,他无力改变。
他只是无力,并非不想!
“先帝宽容,言路广开,却也催生了许多在暗处的藏污纳垢。如今,那些人明面上怵殿下,不敢再大张旗鼓。可在殿下的背后,仍小动作不停。”
“有点吹枕边风的意思了。”刘红缨笑笑,手指蜷缩一瞬,又拿起一本翻看。囫囵看着,都是些琐事,只觉得无趣。
“我去长京县廨看看,未时便回。若我没到,派人到县廨找我就是。”
孙听竹点了点头,温和地笑了笑。
到了甫出皇城,刘红缨一路策马,不时已至长京县廨。刘红缨亮出腰牌,一进大门,迎面就是一张张苦大仇深的脸和满地铺开的卷宗。
“找了三遍了,文书里真的没有牛的记录啊!”
“咳咳咳——这灰也太大了!”
“吕小姐,求您让开些,这儿真的忙不开了……”
说话的县丞低眉顺眼,话里却带着刺儿,一头指挥衙役翻找卷宗文书,一头状似无奈地驱赶站在一旁的白衣少女。
那少女任凭县城明讥暗讽、苦口婆心,就是岿然不动,一张俏丽的脸冷若冰霜,什么也没听到似的。
“这位是?”刘红缨有些好奇怪开口问道。
县城压根没注意刘红缨的到来,于是被这冷不丁的一句吓了一跳,火气一下子冲上脑顶。
“你谁啊!”县丞直起腰,怒目而视。
刘红缨又将腰牌举到县丞面前,县丞打了个摆,一哆嗦,赶紧跪下。整个院子里的人跟着呼啦啦跪了一片。那位白衣少女也跟着面无表情地跪下了。
“殿下!小的不知殿下到来,出言不逊——”
“无妨。”刘红缨上前将哆哆嗦嗦的县丞扶起,心里却有了疑问:“不必多礼,本是本宫不请自来,”
我有这么吓人吗?
刘红缨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装束。鹅黄色的襦裙,不仅不凶悍,还挺娇嫩的!
“你们继续忙。本宫来找魏卿。”刘红缨摆摆手:“对了,这位是?”
县丞飞速瞄了一眼白衣少女,面色僵了僵。那少女也不说话,只盯着地面上铺开的文书看。
“哈哈,她、她是上一任老县尉的孙女,吕慈。不爱说话,殿下见谅呀。”县丞扭过头,冲吕慈低声喊:“快见过殿下啊,快!”
吕慈仍直勾勾地盯着卷宗,一瞬不眨,动也不动。
“无妨。”刘红缨轻轻走近,也看向那份牢牢抓住吕慈眼球的卷宗。
这是一份有些年头的卷宗,边沿已经被虫蛀出了密密麻麻的窟窿。看起来,怎么也有二十来年了。上面记录这一桩人口失踪案,登记人姓王,名字已经模糊地看不清了,只知道是外地逃荒来的。因为以工代赈时活干得好,被工头保下,得以落户长京县。
也算是飞黄腾达了。
落了户,这位王某人便想起自己在逃荒路上走失的小儿子,于是去官府报了案。后续……便不知道了。
“有什么奇怪之处吗?”刘红缨问道。
吕慈终于抬起头,看了刘红缨一眼。只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摇了摇。
“当时是令祖接手的案子?”
吕慈点头。
“失踪的儿子最后找到了吗?”
吕慈摇头。
“你为何对这宗案子如此在意?”
“……”吕慈眨眨眼,半晌,吐出一个字:“牛。”
“牛?”刘红缨一头雾水,对吕慈更加好奇起来。
未等吕慈回应,一道听着响亮震耳的粗糙声音如平地惊雷一般炸开在刘红缨耳畔。
“殿下!”
这声音,怎得如此耳熟?
刘红缨回头,看见了一张胡子拉碴的黑脸,还有一张清雅的淡然微笑的俊颜。
正是刘正,和她阔别已久的部下孔令勤!
“宁王。”刘红缨先是冲刘正颔首,紧接着阔步走到孔令勤面前。
“你怎么回来了?”
“殿下!”孔令勤单膝跪地,行了军礼,再次抬头,孔武有力的汉子竟眸光闪闪,憋着嘴巴转过头去。
“属下、属下是被圣上召回的!”孔令勤声音微微颤抖,带着哽咽道:“圣上召属下回京,命属下做典军!”
刘红缨眉毛一挑,压下眼中复杂的情绪,将孔令勤扶起,神情同样激动万分:“本宫就说,圣上没把我这个皇姐忘脑后了!没想到,居然让你回来,给我这么大个惊喜!太好了,本宫与卿在战场上便默契十足,如今把整个公主府交给你,本宫也放心。”
说罢,刘红缨转身看向不置一词,只默默微笑的刘正。
“皇兄,你也知道此事,还跟圣上一同瞒着我!”刘红缨气鼓鼓的,佯装生气。
刘正依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弯起眉眼,笑意冉冉,盛着细碎的微光轻声道:“下次定不敢了。”
听此,刘红缨哑然失笑。
“也就皇兄脾气这样好啦。”
话音刚落,门口一抹粉色的身影灵巧地从大门跃进,见了如此阵仗也不怵,脆生生的行了礼,抬起头一看,原来是公主府的黄梅。
“殿下,郎君说,田园将芜胡不归——”
说完,黄梅翘起嘴角,一副揶揄的模样。
真是……无地自容……
刘红缨一窘,眼角抽了抽,讪讪一笑,赶紧上前捂住黄梅的嘴,调整了下表情,刻意忽略众人偷笑的模样,一派凛然道:“本宫知道了!”
不说还好,这一掩饰,在场所有人更难憋笑,孔令勤尤其是个直肠子,扯着破锣嗓子打趣道:“原来咱们殿下是个夫管严啊!”
“老孔!”刘红缨整张脸涨得通红,不过就在所有人都乐不可支的状态下,有一个人紧紧攥着拳头,似乎要呼吸不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