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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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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心而论,刘红缨的模样并不是百里挑一。只是她站在那,就让人觉得美。更觉得“厉害”,是个厉害人物的厉害。
她的美,是一种信服。抑或臣服。
待刘红缨与孙听竹上了宝车,这浩浩荡荡,敲锣打鼓的队伍,便开始去往锦山县。从长京去往锦山的干道上,百姓们成群结队地挡拦花车,讨要酒食钱财。对他们来说,刘红缨并不是普通帝女,她是威武的大将军。乾国的守护神。所以摩肩接踵的人群,自发地献上他们认为珍贵的物什作为祝福。
刘红缨命黄梅一一接过,行了几里,干脆加了一辆推车,用来收存百姓热切的心意。
或是几枚鸡蛋,或是一束鲜花,又或是精美的老虎鞋……这些质朴、真诚的礼物,恰恰比任何奇珍异宝都弥足珍贵。
自然,刘红缨拿出府库不少钱财珠宝,派府兵分发给百姓们。花车所及之处,满地金银,歌舞飞扬,虽仍白日,却可谓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
先前,内史令郑自见连同几位御史大夫上疏反对过障车这样的铺张。将金银财宝恣意抛洒也的确奢靡浪费。可刘红缨不以为然。
听郑老所说“即亏名教,实蠹风猷,违紊礼经,须加节制。”
刘红缨着实吓了一跳。这“蠹”字说得也太辛辣了些!虽说心中还是不以为意着,却莫名地有些心虚。
直到今日,坐在花车上,刘红缨见车旁人头攒动载歌载舞,美酒佳肴作乐,好不痛快热闹,心中又是喜悦又是感动。若大乾的每一天都能一如今日的欢庆,那该有多好啊!
只是刘红缨仍不认为障车有什么错的。她该有一个热闹非凡、举国同庆、盛大隆重的婚礼。
“怎么了?”孙听竹敏锐地发觉了刘红缨一小会儿的沉默,顺着她发呆的视线望去,竟看见一位与他模样气质均有几分相像的男人。
“他是曹飞光吗?”
这一刻,孙听竹嘴巴比脑袋快多了,想也不想地问出口。此时后悔却也来不及,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多大的人了,怎么听起来还像拈酸吃醋!
孙听竹的一问,倒是把刘红缨思绪拉回当下。眸子那么一抬,果然见到了老相识。
刘红缨轻轻点头,握住了孙听竹的手。
她转过头,笑得很灿烂,弯弯的眼睛直直地注视着孙听竹的眸子,像是要用这样晃人的光芒让孙听竹肚子里的泛酸偃旗息鼓。
“是他。”
也不知怎的,沐浴在刘红缨专注的目光中,孙听竹那点被挑起来的不安完全地消散了。
“当年我给他一间铺面,此后便也再未有过交集。如今看来,应打理得不错。”刘红缨笑得坦荡,再次看向曹飞光的位置,只见他拉着名纤弱女子的手的背影。她心中为他送上迟到的祝福,接着对孙听竹说:“似乎也娶了妻,倒是比我们还快。”
孙听竹听此也弯起了眉眼。相顾无言。
刘红缨见他这样温温柔柔地笑着,在晚霞温暖的橙紫烟云下如水润透亮的翡翠一般,澄澈得令人心颤。随机,自己的胸腔里,仿佛有只大手狠狠攥了一下。
她决计不再隐瞒自己的纠结。
“阿竹……”
“嗯?”
“你是否也认为障车之俗既亏风教,特宜禁断?”
孙听竹这才知道,原来刘红缨略显苦恼症结在此。
不过就算是面对刘红缨,他也无法向自己的保持的态度妥协。
所以孙听竹正色道:“我认为的确如此。”
“……那你现在坐在这里,开心吗?”刘红缨因孙听竹而生出些愧疚。毕竟这婚礼流程布置,都是按她心思来的,也压根没问过男方的意见。
“自然开心。”孙听竹眼神温润,点了点头:“我知你不是奢靡之人。不然怎么受得了边关的苦寒、军营的简朴?这障车之俗,一来由来已久,无法轻易说禁就禁。二来乾国战事初定,需要用一场盛大的典礼昭告天下我国的实力、财力。三来,天下穷苦并非因为障车。杜绝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恶象也并非禁止障车就可以的,何必苛责你呢?”
“照你这么说,我坚持行障车之俗,还是应该的?”
“其实,障车所费也的确可以投入实业造福百姓。我对此,还是批判的。只不过,待贪污纳贿之蠹虫彻底清除之后,方可在这习俗上变革。也自然要自上而下,皇室以身作则。”
刘红缨长舒了一口气,感受到孙听竹安稳的掌心传来的热度,两颗心的距离又近了几分。就在二人缱绻的恍惚中,队伍已经抵达了锦山县的中央广场。
遥遥目送车队行进锦山县,曹飞光终于收回了视线。他松开身旁女人的手,身影显得有些落寞。
“郎君?”女人伸出手,盯着曹飞光腰间的钱袋子。
曹飞光闻言将钱袋子放到女人手里,头也不回地走了。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停留在当年温柔乡中的,就只有他了。
他的感伤对于时间、记忆、人……都已经是黯淡的历史、褪色的旧物。若欣喜在刘红缨的过去中还能占据一席之地,自己就显得如此卑微、渺小,可曹飞光也见了,如今她身旁的男子,如青玉一般渊清玉絜,进士及第出身,据说还是门下省的纳言。
这样的人,才是与刘红缨相配的。他远远难及。
曹飞光打了一壶酒,不要命地往嘴里灌。
而他的落寞,远远的被刘红缨甩在身后,不入眼眸。此时的她,正在婚礼中推杯换盏,飞觥献斝。
就在气氛最热烈之处,万隆帝、彭太后和平王驾临,将典礼推向高潮。接着铁树银花在锦山上空炸开,整片天空繁星如雨、亮如白昼!
正可谓:
万条银烛引天人,十月锦山半夜春。步障三千隘将断,几多珠翠落香尘。一人女婿万人怜,一夜调疏抵百年。为报司徒好将息,明珠解转又能圆。人主人臣是亲家,千秋万岁保荣华。几时曾向高天上,得见今宵月里花。比翼和鸣双凤凰,欲栖金帐满城香。平明却入天泉里,日气曈曨五色光。
如是而已。
今宵欢庆随晚风飞向大江南北,一如锦山、长京彻夜摇曳的烟花,映照天上地下复回春日暖阳。花烛过后,刘红缨就该坐着轿子回府了。
这精美绝伦的花轿在灯烛的映照下更流光溢彩、巧夺天工。鸳鸯姑姑说,没有十多年的功夫,做不成这顶花轿。所以,尽管她没看见心中所想的那人,刘红缨心中还是一暖。
待刘红缨坐着花轿返回公主府,已是子时。然如此大喜之日,举国欢庆,万隆帝大赦天下,特在今日取消夜禁。于是京都彻夜不眠,欢腾如昼。
在刘红缨返回之前,文钰已经骑马离开了长京。他把那匹汗血宝马赠予新娘,赠予他的将军。
此后,关山迢递,只为同袍。
到了公主府,孙听竹宴请了自己私下交好的友人。孙听竹克己守礼并未多喝,乔言文却已酩酊大醉。到最后,乔言文在耳边嘟囔些什么,孙听竹已经辨认不出了。好在他酒品不差,烂醉如泥,反而安静下来,悄悄找了个偏僻的角落,一个人蜷缩着,恍恍惚惚,一副要睡着的模样。
这边孙听竹挨个敬了酒,一转身发现乔言文不见了踪影,赶紧派了下人寻找。
前厅的事件没有传到刘红缨耳朵里,此刻,她正在婚房里与白附谈话。
白附将齐言文说的那几句诗大差不差地复述给了刘红缨,听得刘红缨欲言又止,第一次希望自己听不懂诗句。
虢国夫人承主恩,平明骑马入宫门。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
大概是讽刺白附卖弄风骚,刘红缨昏聩糊涂。
刘红缨倒是也能猜到,十有八九是齐言文误会了。可若她真说出了齐言文的讥讽之意,这二人怕是要成冤家了!
“嗯……齐大人的意思是……他,他对我二人有误解……”
“是因为臣对房飞梁说的话?”
后日卯时瓶山山脚。
这八个字,就是刘红缨交代白附所说的全部内容。
白附仔仔细细回忆片刻,摇摇头道:“臣当时说话音量极小,不可能被齐大人听见的!”
“或许是误解了你与房将军说话的这个举动。”
“莫不是认为我攀龙附凤!”白附瞪大了眼睛,声音也拔高几分。
刘红缨拉起白附的手,轻轻拍了拍,柔声道:“这世上,对咱们的误解实在太多,正因如此,才需要我们尽力而为。明日,我还需要你跑林府一趟。”
“殿下,没有您,臣做不了太医丞,更看不到女子入仕的一点点希望!臣唯您马首是瞻,效犬马之劳,只能以此为报了!”
刘红缨不禁红了眼眶,此事对于她而言,承受的压力虽大,倒也只是提出了一个意见,说了几句旁人不说的话。可对于披泽于身的人们,那就是改变命运的钥匙。
上位者的一举一动皆会影响下游,这要求了为官者洁身自好、以身作则,要以更严苛的标准对待自身。
如今她铺张的障车,是否也会引得权贵纷纷效仿,攀比竞逐呢?
若对此习俗愈演愈烈的追求,会不会使得贪污受贿等不良风气愈加猖獗呢?
就在此刻,刘红缨有些后悔。
无奈过去之事无法改变,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在为官为民之道上,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回到当下,白附眉梢也染上喜色,只是想到自己的父亲,未免有些忧愁。刘红缨能看得出来,便主动说:“白老如今在寿安宫中,不让出宫,实则是保护。毕竟白老是最重要的人证,难免有人暗中坑害。我一定不会让白老出事,这你放心。”
白附点头,目光闪闪:“殿下,臣信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