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回巢》沉吟砚

3、云中子

　　上上世，贵妃没有说自己中毒，皇帝自然没有来逼我交出解药。
　　但皇帝知道夺天丹——
　　父亲被千刀万剐之后，国师说我秽乱宫闱，妖星降世，要把我烧死，
　　皇帝下令将我绑上百尺高的甘露台。
　　「妖妇！果然秽乱宫闱，拖到甘露台烧死，以荡不洁！」
　　我对皇帝还有一丝希望，
　　「陛下，你真的一点都不念旧情了吗？」
　　皇帝叹息一声，眼神殷切带着暗示，
　　「鸾儿，你有什么想告诉朕的吗？说出来朕可以救你一命。」
　　我茫然，
　　「妾身的父亲没有通敌……」
　　皇帝眼神瞬间像结了冰，失望道，
　　「冥顽不灵。」
　　甘露台的火焰熊熊燃烧，殷红得就像是我的血泪。
　　我终于清醒了，什么宋贵妃杀子，什么云将军通敌，通通什么都不是。
　　曾经共听春雨，合赏明月，到头来，终究是一场镜花水月，梦醒时分，唯余锤心之痛与剔骨之恨。
　　「陛下，我父忠心耿耿，却落得如此下场；我也难逃此劫。这甘露台上，燃烧的不仅是我的生命之火，更是这宫中无数冤魂的怒火！」
　　「鸾儿，你父之罪，证据确凿，朕不得不依法处置。而你，既是妖星降世，便应顺应天命，以火焚身，以安天下。」
　　我哈哈大笑，
　　「谢明堃，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你继续这般残暴无道，终有一天，会失去你的一切！」
　　我抱着孩子的尸身，从高达百尺的甘露台一跃而下，粉身碎骨，不料第二辈子竟然投身到了修真界。
　　我苦练修为，好在天赋也不错，就这样成了天元宗的剑道第一人，人人不称我名，皆称我为云剑主。
　　那时候不明白皇帝要的是什么。
　　现在，我终于知道了。

　　太阳照射到荒冷的长信宫，把冷意从歪脖子树的叶片上驱散，远处，甘露台在苍青中高耸嶙峋。
　　皇帝脸色阴沉到了极致，沉声怒喝，
　　「你休要挑拨离间，最后一遍，把夺天丹交出来！」
　　「真可惜，我们云家真的没有夺天丹，如果真的有，又怎么会轮得到你做皇帝？」
　　言罢，我故意提高音量，向树上问道，
　　「你说是不是，宋国师？」
　　皇帝一惊，不由自主地后退数步，目光紧锁树梢。
　　歪脖子树上一片寂静，偶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我捡起一个石子，灌注灵力，精准无误地击向树中某处。
　　「哎哟！」
　　树上应声掉下来一个人，脸朝下趴在了地上。
　　宋国师擦了一把嘴巴的泥巴，挣扎着转身，脸色苍白，声音颤抖，
　　「微臣拜见陛下——陛下恕罪，臣是担心昨天我那不争气的妹妹手下没轻没重，想看看小殿下，不是有意偷听的。」
　　皇帝脸色更加阴沉，
　　「那你说说，你看到的结果。」
　　宋国师额头全是冷汗，大脑高速运转，结结巴巴说，
　　「微臣……微臣亲眼所见，小殿下安然无恙，尚在人世。」
　　他大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皇帝，接着道，
　　「小殿下昨日已是奄奄一息，又没有请太医，今天却活蹦乱跳，微臣觉得，皇后娘娘已经把夺天丹给小殿下服用了！」
　　说道最后，他越来越理直气壮，
　　「娘娘，您就不要在陛下面前说谎了！陛下，您进冷宫一看便知。」
　　皇帝思虑再三，
　　「吕充，进去看看。」
　　不一会儿，吕充就领着面色红润的儿子走出来。
　　宋国师长舒一口气，他赌对了。
　　皇帝则眉头紧锁，本性的多疑却叫他压制住浑身有点颤抖的狂喜，
　　「嵩儿，告诉父皇，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儿子求救似的看了我一眼，皇帝挡住我的视线，
　　「不要怕你娘，实话实说就是。」
　　儿子小声说，
　　「昨天云中子来了，救了我。他说，明天再来看我。」
　　云中子，昆仑山玉虚洞元始天尊门下弟子，生父是昊天上帝。
　　皇帝沉迷修道，日常自比昊天上帝之子，和云中子称兄论弟。
　　我本想直接杀了皇帝，一怕害了业障，损了我的道心，二怕皇帝真龙护体，我刺杀不成反暴露己身。故而今晨和儿子商量出这么个故事来，决意给皇帝上演一番好戏。
　　我故作冷淡，
　　「问完了吗？我们可以回去了吗？」
　　皇帝道，
　　「你回去，嵩儿留下。」
　　我嘲讽一笑，对儿子说，
　　「好好保重，他现在不会杀你的。」
　　说完，头也不回的进了长信宫。
　　我继续修炼。
　　皇帝大概率不会再来了。我立刻潜入了皇帝的私库之中，为了扮演云中子，我必须立刻筑基，才能在空中飞行。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耀在皇城的城墙上，随之而来的是混沌的天色，皇宫大风越来越猛烈。
　　皇帝不得不罢朝，如此大风，牛马尚难行，更不要说人了。
　　皇帝召集国师询问皇宫妖风四起的缘由。
　　国师说，
　　「恭喜陛下，这是云中子即将到来的前兆。」
　　皇帝闻言大喜过望，立刻吩咐下去准备焚香沐浴，以最庄重的仪式迎接云中子的到来。
　　「立刻把甘露台再打扫一遍，把大皇子也带过去。」
　　皇宫的风越来越大，我终于成功筑基。
　　云中君要来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有人说皇帝要成仙，有人说神仙是来给大皇子点化的，说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有人说云中君是要来救云家大将军的。
　　皇帝要放开他的私库，拿出金玉供奉到甘露台。
　　然而，当守库人打开库门时，却惊恐地发现所有的玉器都失去了原有的光泽，变得灰蒙蒙的，仿佛被某种神秘力量所侵蚀。
　　皇帝在甘露台等待一上午了，满头大汗，心中隐隐不耐烦。
　　「金银玉器怎么还没送来？」
　　突然下面有小太监来报，
　　「陛下，云中子来了！」
　　皇帝精神一振，急切追问，
　　「在哪？」
　　「走，走了！」
　　「走哪了？」
　　「云中子接云大将军去昆仑山了，说他已经得道！」
　　皇帝只觉一阵头晕目眩。
　　皇帝闻言只觉一阵头晕目眩，他难以置信地摇晃着身体。那个被他视为谋逆的云涛竟然得道成仙了，那么下令凌迟处死的他又怎么能被称为明君呢？高温暴晒加上怒火攻心，皇帝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谢嵩在旁边目不斜视，嘴角泛起一丝笑容。托母后的福，他现在在太阳下暴晒一上午仍然滴汗不出，呼吸绵长。
　　皇帝很快醒了。
　　「吕充，到底怎么回事？」
　　此吕充面露难色，吞吞吐吐讲出了实情：
　　午时三刻，原本应该是云大将军满门被抄斩的时刻。在熙熙攘攘的菜市口，刽子手正要对大将军行刑，第一刀即将割下他的□□。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天边突然飘来一朵云彩，一位身穿道袍的仙人飘飘然飞至法场前。
　　“云涛！”仙人高声喊道，声音若黄钟大吕，每个人都似乎从灵魂听到了这个声音，
　　“奉西王母之命，你在人间护卫一国百姓，上忠君，下爱民，已经得道。贫道来接你去昆仑了！”
　　众人闻言哗然，行刑官也惊愕地站起身来整理衣冠，恭敬地问道：
　　“敢问是何路神仙？”
　　仙人微微一笑：“贫道云中子。”
　　皇帝直愣愣地道，
　　「上忠君，下爱民？」
　　「陛下！快来人！」
　　皇帝再一次晕倒，又不敢晕，抓住吕充的手，
　　「还有呢？」
　　吕充不敢抬头看皇帝，低声补充，
　　「民间都在传言，云中子对云大将军极为看重，不仅亲自来接他，还承诺三日后会再来接他的女儿。」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
　　「传令下去，立刻释放云家剩余族人，恢复其家族名誉与地位，皇后一应待遇悉数恢复。另外，草拟一份罪己诏，明言朕受国师与贵妃宋氏蒙蔽之过。立刻将国师打入天牢，贵妃褫夺封号，冷宫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