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不要我》蜻蜓吻雪

6、他的孤独，一脉永传

　　李青山咽了咽口水，正准备替小兔崽子道歉。

　　一双大手把他整个人从地上拉离开来，末了弯下腰替他拍打膝盖沾上的灰尘。

　　李云起上前两步，居高临下的像地狱的审判官。

　　隔得太远，李青山听不到他们的对话，没过一会李云起拦了辆车把谢光宇和钟离送到车上后，又折返回来他这边。

　　忍了一个饭局的烟瘾，这一刻彻底爆发了。

　　摸了摸口袋，没有打火机。

　　只能把烟拿在指间把玩，他今晚喝的不算多可也没少喝，如果李云起不拦着，他一定会喝个烂醉如泥。

　　远处老板和老板娘在收拾客人吃完的碗碟，真是给人家添麻烦了。刚才掀桌子时老板娘在旁边看了几眼并未上前，想必是见惯了这样的场景。

　　李云起把一沓钱放在烧烤店的前台上，老板娘追出来把多余的钱塞过来，李云起深深的朝老板娘来个九十度的鞠躬。

　　李青山意兴阑珊的望着夜空中散落的几颗星，看着李云起一步步朝他走过来。

　　带着夏日的凉风，披着银河的圣洁，和一闪而过的寂寥。

　　“哥对不起，吓到你了。”

　　这小子说的是什么话，李云起疯起来的样子，他不是没见过。

　　只是他习惯了温和无害的李云起，属实没料到他会来这出。

　　这闹的，都收尾了，把桌子掀了。

　　往后啊，谁还敢和他一起出来喝酒啊。

　　李青山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踢着地上的石子，慢腾腾的往回家的路走。

　　半晌后，想到什么，回头对着身后人说着。

　　“反正明天你就走了，走后再也不要回来了。”

　　李青山自顾走在前头，一直没回头，直到他站在路口等绿灯时才看到李云起还站在他说话的位置上，一动不动。

　　绿灯亮了，他的双腿怎么也抬不起来。

　　于是，又是红灯。

　　直到他看到一条更新的动态，让他的身体失衡。

　　“我哥不要我了，我变成孤儿了。”

　　脑子里又回响起苏莉莉的话，小起有严重的焦虑症，严重到不能正常生活。

　　草，李青山咬着牙，又返回去哄一个可怜的小孩。

　　李云起双手抱着膝盖，脸埋在双腿上，像一只折翼的蝴蝶。

　　“没有不要你，妈说了希望我们有各自的好前程。我们，不是一路人。”

　　李青山无奈的蹲下来，用手摩挲李云起柔软的黑发。

　　啜泣声戛然而止，不知是眼泪还是鼻涕全黏在他的脖子上。

　　李云起双手抱着他的脖子，滚烫的呼吸拍打在锁骨上，让他心里荡起一片火热。

　　李青山强撑着酸涩的眼，一下一下拍着李云起的背，像小时候那样哄他。

　　初夏的夜空格外亮，亮到星星躲起来，只剩一片月光的悲悯。

　　李青山牵着李云起的手指，穿过深夜的浓雾，穿过时光的缝隙，回到了家。

　　这一晚，他睡在沙发上做了很久很久的梦。

　　等他醒来时，这个家只剩他一个了。

　　李云起离开了，身上多出一条毯子，他们甚至没有说再见。

　　厨房里是做好的早餐，冰箱里塞满了瓜果蔬菜，他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找过去，找不到一丝李云起存在过的痕迹。

　　到底是谁把谁抛弃了？

　　李青山揉揉发懵的脑袋，昨晚的那条状态早已不见痕迹，他甚至怀疑有到底是真实发表过还是他的幻觉。

　　李云起的黄色□□熊头像安静如常，他们的对话框里一片空白。

　　他用五年等来的七天，眨眼间过完了。

　　奇怪的是谢光宇从没提起那晚的事，周静跟着父母去外地旅游了，他的补课不用再继续了。

　　谢光宇突然忙起来，再没和他一起出来喝过酒。

　　李青山望着天花板出神，这个夏季变得格外漫长。他突然想起一句话，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

　　再见到钟离是李青山来学校实习报道的第一天，只一眼他就认出了那个背影。

　　他拿着学校的资料向校长介绍着自己，眼神却不由自主的瞥向钟离那边。

　　钟离在办公桌上拿着钢笔批注着什么，眼神专注，从头到尾没往这边看一眼。

　　直到校长拍着他的肩，指给他一个办公位，并拉着他走到钟离办公桌前。

　　“这位是钟老师，名牌大学过来的。来我校短短半年，带给学校翻天覆地的变化，你就跟着钟老师吧。”

　　钟离从教案上抬起头，眼神像把剑一样犀利朝他看过来。

　　李青山为之前的事感到抱歉，一直低着头说，是是是。

　　校长接了个电话，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先跟钟老师聊着。

　　李青山松了一口气，抱着资料走到钟离身后的空位上。他在众多实习学校里选了一个离家最近的，属实没想到钟老师这一茬。

　　李青山尽量让自己忙的停不下来，一进了办公室身上的使命感油然而生。

　　要不说老师是蜡烛呢，燃烧自己照亮别人。

　　校长从外面回来后特意交代钟老师带他熟悉校园环境，他踌躇着脚步跟在钟离后面，想了想还是说了一些话打破这份沉寂。

　　“那个，你的腿好了吧。真是不好意思，那晚……”

　　李青山话还说完，钟老师一个侧身，让他忘记接下来的话了。

　　他从未见过被棉花包裹上的一团火，钟老师就是这样一个矛盾体，他从他的眼里可以窥见一簇燃的正烈的火焰。

　　可那副眼镜，那代表老师的教养，又让你产生割裂感，让你觉着他的柔软，他的谦逊。

　　“实在觉得不好意思，就请我吃顿饭吧。”

　　钟老师舒展了眉头，似有似无的试探着他。

　　“好啊。”

　　李青山顺口就答应了，想到两人之间也不是太熟，思量着要不要叫上谢光宇。

　　“我的意思是，只有我们俩个。”

　　末了，钟老师又加上一句。

　　李青山懂了，他张张嘴望着庄严的教学楼，咽下了脱口而出的话。

　　傍晚时分，李青山做模做样的收拾着办公桌上的资料，实则在等钟老师。

　　直到李青山在角落里抽完烟盒里的烟，夜幕一点点扑打在松的枝干上，也让他身上沾着几缕松针的气息。

　　带着这股子松针混合的烟味，他去办公室去寻钟老师。

　　只是人到了门口又顿住了脚步，昏黄的灯独留他桌前的一盏，钟离整个人都扑在作业上，桌上厚厚的一摞是批改好的。

　　还剩下十几本，索性也用不了多久。李青山等了几个小时，这会有些累了。

　　他屈膝坐在青石砌成的台阶上，花坛里月季开的正盛，令他想到自己的教练。

　　篮球占据李青山的全部青春，而他的教练亦把他的全部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他不能踢球第一个想法就是他对不起年近五十的教练。

　　教练在怀县当了二十年教练，他的天赋给了球队无限希望。

　　当年教练冲进病房里的情景，他到现在都记得。

　　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到铮铮如铁的教练落泪，过了两年教练就离开了怀县，他们再没见过。

　　这场意外，压断的不是他一人的希望。

　　怀城那么小，小到这里的每一位老师都竭尽全力的托举每一个孩子。

　　他在钟离身上看到一抹教练的影子，那种竭尽全力的专注令他的往事一股脑往上爬。

　　直到黑暗彻底降临，他的肩上覆盖一双手掌。

　　李青山回头，钟老师站在隐藏在黑暗中的教学楼之上，似乎能看穿他的过去，那只手掌宽厚有力，像极了每次训练时状态不佳，教练安慰他的时候。

　　钟老师没说什么，同他一样被黑暗淹没。他起身肩膀与他平齐，后知后觉的问出一句藏在心里良久的话。

　　“钟老师，你有过遗憾吗？”

　　这个话题彻底给黑夜披上一层浓重的悲伤，晚风徐徐吹来，抚平他的焦躁。

　　“找个安静的地方，我慢慢告诉你。”

　　他顺着钟老师的指引，又或者他渴求在另一个人残缺的面上，得到一丝同病相怜的慰藉。明明这顿是他请，明明他才是土生土长的怀县人。

　　可钟老师却在学校附近带着他拐进一家幽静的西餐厅，里面装修考究，氛围出奇的好。

　　李青山翻着菜单点了沙拉，小食，饮品。钟老师明显比他更知道这家店的口味，点了几个特色菜。

　　不一会服务生开了一瓶红酒送过来，他从钟老师的眼睛里看到一抹神采。

　　“我存在这的酒，你尝尝看。”

　　钟老师说完这句，李青山就笑了。

　　“你经常带人过来尝酒？”

　　李青山看着红酒从瓶子里倒入醒酒器内，钟老师一只手打着圈的晃荡着，带着股无名的吸引力。

　　许是长年握钢笔的缘故，他能从玻璃的器皿上看到食指处的印记，像极了勋章。

　　“你是第一个。”

　　红酒缓慢的倒入他跟前的红酒杯内，空气里都是发酵过的酒香味。他还未喝，倒先醉了。

　　李青山看到钟老师的白衬衫下露出一截精瘦的腰，眯着眼仔细看过去发现上面有一片青色的刺青。

　　李青山被勾的好奇起来，连句道谢的话都忘了说。

　　“有什么不妥吗？”

　　钟老师双手撑在桌面上，白衬衫把那截腰和若隐若现的刺青又藏了起来。

　　李青山回过神来，舌头舔了下嘴唇，举着红酒杯碰了一下钟老师的，就轻抿起来。他确实渴了，也确实被这样的气氛鼓动的迷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