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黎明前》木卯j

13、告诉你一个秘密

　　一开门，江佑就嗅到了饭菜的香气，餐桌上碗筷都已经摆好了，周正峰热情地招呼江佑：“来，你坐这里，和东旭坐一起。”
　　他走过去，在位置上坐下。
　　“谢谢叔叔。”
　　“哎呦，有什么好谢的。”吕君仪摸了摸江佑的肩膀。
　　四人落座，江佑看着满桌子的菜，荤素搭配，色香俱全。
　　吕君仪看着江佑，越看越喜欢，她夹了一块鱼肉放在江佑碗里：“尝尝，阿姨烧的鱼好不好吃。”
　　江佑从没有过和如此友善亲切的长辈的交流经验，除了干巴巴的感谢，他竟不知道说什么。
　　鱼肉白嫩，裹了勾芡酱汁，江佑尝了一口，甜香无比。
　　他向吕君仪拼命点头，将自己的情绪用肢体和表情传达出去：“好吃！阿姨您也吃，别只顾着我。”
　　吕君仪开心极了。
　　“上次我带去学校的牛肉，江佑也说好吃极了，我就说他肯定喜欢您做的饭，您别太紧张了。”周东旭笑道。
　　吕君仪嗔他一眼：“平时怎么不见你这么话多。”
　　江佑转头看周东旭，他被妈妈笑着训一句，于是夹了块排骨给她赔罪。
　　一顿饭和谐极了，江佑看着一桌子热菜，和其乐融融聊天的家人，发觉自己竟然也身在其中，只觉得做梦一样。
　　那个在宋家低眉顺眼，吃饭只会小心地夹自己面前素菜的小江佑，似乎已经离他很远了。
　　江佑趁着笑意，轻轻擦了擦眼角。
　　桌下周东旭的腿轻轻碰了碰江佑，温度传递过来，让江佑温暖又安心。
　　饭后，周正峰调好洗碗机，就和吕君仪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晚饭后下楼骑车似乎是周东旭的惯例。
　　周正峰说道：“正好，你带着出去吹吹风，现在天还不算热，过阵子温度上来了，热风吹得人难受。”
　　楼下果然如周正峰所言，凉风习习，江佑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绪被尽数抚去。
　　黑天下，一点点星星隐约闪着，江佑就这样仰着头边走边看，星光和昏黄的路灯透过树叶筛下来，晃得眼晕，周东旭推着自行车走在他身边陪着。
　　“好安静啊，好久没有过过这么舒服的生活了。”
　　“那你可以常来。”
　　太安逸了，安逸到江佑有些害怕，害怕这是风雨欲来前的宁静，好像有什么危险的东西蛰伏着，等待他放松警惕，然后一口把他吞掉。
　　“怎么常来，这里又不是我家。”
　　江佑总是在良辰美景前说一些煞风景的话，而他的良辰美景身边都是周东旭，所以他煞风景的话总是对周东旭说。
　　“你可以把这里当成你的家。”
　　江佑停下脚步，周东旭也跟着停下。
　　“周东旭，我有时候真羡慕你，甚至嫉妒你，你居然可以理所应当地说出这么……这么美好的话。”
　　这是江佑第一次对周东旭直接展示出恶意。
　　风有点凉了，江佑甚至觉得心都冷了下来，他望向路边灰暗的草丛，回避周东旭的目光。
　　自行车被停在一边，周东旭几乎半强硬地拉过江佑，让他直视自己。
　　“你不需要羡慕嫉妒，你也可以拥有的。”
　　周东旭知道一些江佑的伤痛、畏惧，可是他也是人，心也是肉长的，他可以陪着江佑成长疗伤，可是他也需要回应。
　　“我说过，以后会好的。”
　　周东旭斩钉截铁，反而弄得江佑更焦虑了，他不住地抠着衣角，指尖泛白，他甚至不敢看周东旭的眼角，害怕自己被刺伤。
　　周东旭慢慢弯腰凑近，江佑终于无法躲闪，望进他的眼底，他们呼吸纠缠，就像运动会长跑结束时一样，二人近在咫尺，可是江佑的心境完全不一样。
　　周东旭的心跳声太大了，吵得他也心绪不宁。
　　江佑从来不打无把握的仗，这次他决定赌一把。
　　“你知道吗，十三岁那年，我妈死了，我被接回宋家。”
　　江佑说话的时候，眼神冷如死水，一瞬间什么旖旎都散尽了，周东旭再次抱紧他，就像运动会长跑结束时一样。
　　“再抱紧一点……”
　　江佑声音很小，但周东旭听见了，他抱得更紧，几乎要弄痛江佑了。
　　可是江佑异常满足，被全心全意地在意着拥抱着。
　　“你想说什么都可以。”周东旭开始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
　　被抱着，身上的一点凉气被尽数驱散，江佑清了清嗓子，过度的情绪让他有些说不出话。
　　“那时候我初一，被接回去之后就办了转学，和宋卓然上了同一个初中。他很不喜欢我，做法比现在还过分，他会当着同学们的面指着我，说我是野种，小三的孩子。”
　　“那时候你或许还在拼积木吧，小帆船？”江佑还是没忍住，恶意地加了一句。
　　“其实宋卓然讨厌我也是情有可原，有时候我甚至会觉得他说的没错，明明我们两个都没错。”
　　周东旭没有办法想象，这些经历要经过多少个痛苦的夜晚，才能在今天被他如此平静地说出来，他只能不断抚摸江佑的后背，安慰许多年前的他。
　　“然后，班里就没有人理我了。
　　“我也试着告诉……他们，但是没有人在意，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发誓要好好学习、攒钱，然后跑出去，再也不要回来了。”
　　“我真的很恨他们，我有时候甚至恨起我妈妈来……那时候只有我和妈妈，我从来不觉得穷有多可怕，可是妈妈好像很怕，所以他把我送回去了，送回宋家。”
　　可是妈妈，还有比穷可怕一千倍、一万倍的东西啊……
　　江佑觉得自己的人生不该是这样，他可以帮同学写作业、抄课文挣钱，小学的时候他就干过，钱他都偷偷攒起来，想要给妈妈买那条学校门口超市里的项链，一块钱、两块钱、五块钱……
　　可是钱还没攒够，妈妈就病倒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江佑把头搁在周东旭的肩膀上，仰着头看天上的星星，猜测妈妈有没有在其中，听见他在埋怨自己？对不起啦，妈妈，其实我是很爱你的。
　　江佑已经被抱得有点痛了。
　　他脖颈一热，湿漉漉的水滴划过他的脖子，周东旭哭了，无声无息，泪流成河。
　　其实泪流成河的应该是他才对，这样说不定可以博得更多同情，可是他哭不出来。
　　“下雨啦，小眼睛下雨啦！我看看。”
　　这话是小时候，妈妈用来哄他的话。江佑的语气活泼起来，他身子后仰，捧起周东旭的脸。
　　这么大个男生，怎么好意思在别人面前哭，他用手掌挡着眼睛，不给江佑看。
　　“你作弊！刚刚我都没有挡眼睛。”
　　周东旭的手被扯下来，露出的眼睛红红的，长长的睫毛被濡湿了，还挂着小滴小滴的泪珠。
　　“别哭啦，也算是过去了。”
　　江佑又心软了，竟安慰起他来。
　　“江佑……”
　　江佑的眼睛黑漆漆的，又被路灯点亮，闪烁如同星星。
　　“嗡嗡”
　　周东旭的手机响了，是吕君仪。
　　“喂？周东旭，你骑哪里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别把江佑弄丢了。”
　　“没有，没丢，马上就回去了。”
　　周东旭声音哑哑的，传过去有些失真。
　　“阿姨，我没事，旭哥带我吹风呢！”
　　江佑凑近听筒，声音轻快。
　　“行了行了，你们俩快回来吧，这都几点了。”
　　马路上没什么人，周东旭把车子蹬得飞快，江佑坐在后面抱着他的腰，脑袋还是搭在他肩上。
　　风有点大，呼啸过耳边，江佑眼睛微眯，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周东旭！你真的会一直陪着我吗？”
　　“我会！”
　　誓言被卷进风里，吹了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