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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父兄 ...

  •   “卡塔库栗,不能放任谣言这么传播下去了,我们必须公布六年前的真相!”佩罗斯佩罗双眼微眯看着卡塔库栗说道。

      “不行。”卡塔库栗想都没想便开口拒绝道:“这会使帕提姆与世界政府为敌,佩罗斯哥,只有这件事不行。”

      “搞清楚你的身份,卡塔库栗!那是哈德家的帕提姆,不是夏洛特的帕提姆!难道你要为了一个死人牺牲托特兰的利益吗?”佩罗斯佩罗呵斥道:“如果以后托特兰和帕提姆起了冲突你又要怎样办?就算哈德婕德活着你也不可能和她在一起,总有一天你们会兵刃相向,不是她死了你就有理由纵容她的野心!”

      “但婕德是为了救布洛怀耶死的!”卡塔库栗的声音陡然拔高,他的拳头重重地锤子桌面,在佩罗斯佩罗皱紧的眉头中他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控,于是他深吸口气极力抑制情绪道:“她死了佩罗斯哥。如果她的心里只有野心,没有必要陪我去救布洛怀耶。”

      “死的是我的爱人,无论在那个不存在的未来中我们是否会兵刃相向,那一刻她都是为了我去投身那样的命运,义无反顾。”他的语调相当平静,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平静,这样的平静从婕德的生命纸燃尽持续到现在,这六年间他从未崩溃也从未失态,他回到了婕德从未到来过的那些日子,工作、修行、出航,他恪守着清教徒般绝对苛刻的戒律。

      如同一座古老的钟楼在机械式地重复报时,建筑表面砖瓦齐整,拱廊高大,时间筛出粉尘堆积楼道墙角,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齿轮的缝隙遍布铁锈。“我不能破坏她的遗物,起码我不能再从她的死亡中获利,那样我就真的见不到她了,无论天堂还是人间。”他的眼睫垂下浓密的阴影,盖住了那对凌厉冷酷的紫罗兰瞳孔。

      佩罗斯佩罗咬牙看向他这个一向懂事优秀得过分的弟弟。身为长男的佩罗斯佩罗理所当然地承担了更多的责任,不过卡塔库栗只比他小两岁,在卡塔库栗是个孩子时他也是个孩子,他们一起度过了整个童年和少年时光,也一同照顾着接连不断诞生的弟弟妹妹们。卡塔库栗一直是那个最少叫他操心的弟弟。受妈妈的影响,大福自小便显现出信奉力量至上的倾向,欧文则性格暴躁冲动易怒,唯独卡塔库栗无论精神还是体魄都得天独厚的强大坚韧。佩罗斯佩罗曾担心卡塔库栗是否太过自我以致交不到朋友,但年幼的卡塔库栗却能无师自通地领会矫饰的情谊一文不值——他一直都是个能看透本质的人,大概他的见闻色也源于这种对万事万物直击本真的洞察。

      所以他毫不怀疑卡塔库栗的眼光,他甚至希望那个被他选定的女人能够摘下他的围巾,那条他曾劝他戴上的围巾,那条他并非为了自己而戴上的围巾。

      布蕾脸上的伤疤让卡塔库栗意识到,并非所有人都如他一般拥有得天独厚的天赋与禀性。他可以无拘无束地畅游在这片大海,但他的手足可能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遭受羞辱伤害。命运对他的恩典亦是惩罚,他越是聪慧便越能察觉到,灾祸与怨念从未离开,只因他足够强大所以这些不幸都被转移给弱小的血亲,人们总是趋利避害,于是有人代替他承受了世界的恶意。

      从那一天起强大便成了束缚他的枷锁,承蒙造物主厚爱的他理所应当要背负起“守护”的责任。

      那时的妈妈正跟随洛克斯征战冒险,年幼的他们有时跟着妈妈于无边大海四处漂泊,有时被随意安置在某个港口互相取暖。夏洛特家族中没有“父亲”这一概念,但在这片大海大部分国家地区都奉行父权,成年男人的存在可以很大程度上隔绝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这本应是佩罗斯佩罗的责任,但那时的他太过年幼,远没有成熟到可以察觉“亲长”之于“家庭”的重要性。

      布蕾身上发生的意外让卡塔库栗敏锐地意识到了这点,他的弟弟妹妹们需要一个可以崇拜依赖的对象,那些暗中窥伺的目光也只会忌惮于绝对强大的武力威慑。

      无论如何早慧,一个十岁的孩子又能得出多正确的结论呢?从未有人充当过他的榜样和保护伞,在如何成为一个完美哥哥的这条道路上他走得太过偏激也太过极端。

      完美成了他的枷锁,或许最初那条围巾只是出于对“完美大人”的模仿被戴上——他是威严的,身为父兄的他不应当将把柄递于人前以供耻笑,即使他从不觉得那是缺陷。但不知何时起,随着不知内情的弟弟妹妹们诞生成长,他们的期待刺激着卡塔库栗做出更加积极的反应去承担责任,行为反过来塑造了内心,于是在不断的反馈与自省中,卡塔库栗认可了“那道疤痕是耻辱是残缺”的价值观。

      羞耻是一种后天产生的情感,卡塔库栗的自卑源于一场漫长的社会规训,甚至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偏离了本我如此之远,这是一场不为人知的慢性谋杀。

      “怎么了,明天的计划还有什么问题吗?”路奇从房檐跳下轻飘飘落在阳台护栏上,阳台边的费尔捧着牛奶身披外套目光迷惘地看向无边夜色。

      月明星稀,据乡下的老人家说这样的夜色往往预示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没什么,哪有人在重大行动前还能睡个好觉呢。”费尔漫不经心说道。

      “我以为起码你不是那种会紧张的人。”路奇在护栏边沿找了个位置坐下说道。

      “听上去还真是冷酷呢,”费尔喝了口牛奶和路奇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说起来你怎么还不睡,小孩子经常熬夜可是会长不高的,要我给你拿点饼干吗?”

      “你也太看不起人了,费尔中尉,我会接受你的指挥只是因为我判断你的计划可行。”被气到的路奇挑了挑眉慢悠悠地起身,但为了不在气势上示弱,他强迫自己站定随后翻了个白眼说道:“这个计划最关键的一环是调离夏洛特?卡塔库栗,虽然你承诺了你有办法做到,但我可无法相信这种空头支票。就算不告诉我你的全部打算,起码交代一下你所依恃的是什么吧,指挥官大人?”

      少年身形清瘦挺拔,他站在护栏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像是一只矜贵优雅的黑猫。

      十五岁可真是个好年纪,无论语气多么恶劣姿态多么嚣张都可以得到大人一笑置之,这是最适合中二的年纪,十五岁的少年中二起来叫做鲜衣怒马,二十五岁的青年中二起来叫做精神巨婴,三十五岁的中年中二起来叫做油腻普信,男人不是至死是少年,世俗的评价标准总是肤浅而残酷的,只有帅哥才能称得上至死的少年,不然从出生开始就是油腻大叔。真好啊,路奇,像你这样漂亮的家伙到三十岁了还会有一堆小姐姐喜欢你,你穿着背带裤当船工时会有人喜欢你,你换上纯白西装了还会有人喜欢你。

      费尔张了张口,她说不出来那些分析论证,关于那个男人的一切都像是某种只有她能独享的隐秘,随后移开目光看向月亮。“不行。”她答道:“说了就不灵了。”她叹了口气像是开玩笑似的补充了这么一句。

      “……”路奇垂眸看向费尔,他海鸥翅膀似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随便你,要是你做不到或是失败了,我不会去救你的。”留下这么一句,路奇转身消失在了黑暗中。

      温热的玻璃杯杯被她放在一边,费尔把头搁在手臂上感受着晚风覆盖皮肤的丝丝清凉。

      无来由地她的胸口好闷,像是有一只手挤压着她的心脏,从开始制定这个计划起她的胸口就止不住地酸涨。

      为什么她说不出口呢?为什么她如此抗拒向人拆解那个男人的狼狈呢?

      费尔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意识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只能咬着舌头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她扒着护栏缓缓坐下,目光穿过栏杆投向黑黢黢的地面。

      阳台下面的那些紫色的烟雾是什么?是紫罗兰玫瑰吗?

      说起来这个国家种了许多紫罗兰玫瑰呢。

      突然琐碎的记忆片段涌上脑海,地面似乎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记忆中的她跳过护栏雀跃地扑向云雾,在地面伤害她的身体前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把她接了个满怀,那个人说婕德你喝醉了我送你回房间,还说什么亲了他就要和他结婚之类的胡话,那双眼睛真是漂亮极了简直比紫牙乌色的石榴石还要耀眼,还有这张小嘴叭叭的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说了多蛊惑人心的词句,于是在无边夜色与无尽花海中他们拥抱接吻,手指摩擦着肌肤,舌头吞吃着舌头,体温传递体温。

      够了!

      停下!停下来哈德婕德!不要再干扰她的判断了!

      她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去做不是吗,她得赶在命运追上来前救下罗西南迪先生。

      那不是属于她的情感,没事的,卡塔库栗还有无比漫长的未来,他不会受到任何影响,这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挫折,没关系的……

      最近王国境内关于卡塔库栗杀害婕德的谣言甚嚣尘上,无论城镇还是乡野人们的目光都被这段风月绯闻吸引。国家的财政预算报告充斥着枯燥专业的术语数据,外交政策的制定是与民众生活距离遥远的复杂博弈,而一个包含着情感冲突、充满戏剧性情节的花边新闻不需要任何知识储备和政治素养便可以供人理解评判,人类天生具有的好奇心催生了探寻隐秘与猎奇的欲望,于是这些谣言如瘟疫般瞬间席卷了托特兰,越来越多的细节佐证着那位教母深沉的爱意,在街头巷尾的三流小说家笔中他们的爱情故事比罗密欧与朱丽叶还要缠绵曲折。

      但是无一例外,无论在哪个版本的故事中,完美的殿下总会举起尖刀杀死他的爱人。

      大众传媒和文化产品消解重塑着领袖的形象,娱乐解构政治、削减权威、取代事实。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卡塔库栗。”佩罗斯佩罗再次走进了卡塔库栗的办公室。

      “就这件事我们不是已经达成共识了吗,佩罗斯哥?”卡塔库栗说道:“一些捕风捉影的传言不必在意,就算真的对我的名誉产生了影响,不是还有你们吗?佩罗斯哥你、康珀特姐姐还有弟弟妹妹们,这个国家的代言人可不是只有我一个,我们不用在意这些花边新闻。”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卡塔库栗,我担心的是你的状况!”佩罗斯佩罗的拳头重重地锤在桌面:“你真的没事吗?”他这个一向以完美示人的死心眼弟弟当然不会让自己露出任何破绽,但佩罗斯佩罗可是从小将他看到大的,他清晰地知道卡塔库栗现在的状态相当糟糕。

      “婕德的死亡不是你的错!是萨卡斯基杀死了她!不要把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

      佩罗斯佩罗的目光炙热几乎要将他洞穿。

      不是的,卡塔库栗的拳头默不作声地攥紧。

      如果不是他将那份报纸放在妈妈桌上,婕德根本不会来到托特兰。

      如果不是他把那枚戒指交还,婕德也不会过来找他。

      是他亲手把她送入了地狱。

      “我去凯撒那边看看,世界政府那边一定会想办法和凯撒碰面。”卡塔库栗避开了这个话题,拉开椅子起身向门口走去。

      大门被关上,卡塔库栗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回响,两侧的墙壁挂着一幅幅装裱精致的油画,脚下厚实而柔软的地毯上编织有传统复杂的波斯几何图案,他的身体穿过阳光又步入黑暗,光影在他的身体轮转正如噩梦在他的脑海盘旋——他们相遇的命运是否真的是一个错误?他是否真的应该如婕德所说,走向那个他们再无交集的未来?

      他们是否真的再无未来?

      “您看上去有些苦恼呢,卡塔库栗先生。”身后传来一个分外熟悉的声音,卡塔库栗猛地回头,只见一个翡翠眼眸的女人笑意盈盈地坐在拱形窗的边缘,她穿着一件纯白的哥特小礼服,礼服的裙摆层层叠叠地散开如同一朵百合盛放。阳光从外面洒进来,勾勒出女人曼妙的身形轮廓,绸缎般的黑色长发妥帖地披在身后,那双被蕾丝丝袜包裹着的小腿在窗台边缘摇摇晃晃。“这个时候来找你履约,你应该不会拒绝吧,卡塔库栗先生?”

      他几乎是立刻便明白了一切。

      “城中发生的一切都是你的手笔,是吗?”卡塔库栗问道。

      “是你给我添了好大的麻烦呢,不要恶人先告状啊,卡塔库栗先生。”费尔慢悠悠地脱下了她的珍珠蕾丝手套,掌心朝上伸向卡塔库栗,正如他们的初夜,她也是如此赤裸地邀请他。“去一个不会有人打扰我们的地方吧,亲爱的。”费尔的笑意不达眼底,即使明知这是陷阱,卡塔库栗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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